尽管在村里土生土长了近70年,但站在一众村民中,罗善学还是看着特别。他的右眼“斗鸡”,右腿瘸了,而真正“泄露天机”的是他的脸型。在广西桂林市荔浦县新坪镇桂东村小古告屯,村民多是圆盘脸,这让罗善学的长脸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像不像电视里的日本鬼子?”村民讪笑着说。“没办法”罗善学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日本仔” 在罗善学的记忆中,童年是在小伙伴的欺负与父亲罗讵贤的白眼中捱过来的。六七岁时,他与同村小孩打闹时,就会被骂“日本仔”。在家,弟弟妹妹可吃白米饭,他只能吃糙米杂粮;他被推车硒伤右腿,父亲不愿带他看病,反而赶着他第二天继续干活,结果他落下了一生的残疾;作为家中长子的他只能念到小学三年级,而他的弟弟妹妹都念完了初中……
关于母亲韦绍兰被抓走后的点点滴滴,罗善学没敢问母亲,母亲也从不跟他提。这段尘封的往事,一直到2007年才大白于天下。一天,县里的通讯员找到罗善学的大妹夫武文斌,告诉他现在有关单位正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慰安妇幸存者,已把韦绍兰的名字报上去了。县里派人来核实韦绍兰和罗善学的身份,老太太老实地点点头。
因为韦绍兰的公开,罗善学成了“中国第一个公开的‘慰安妇制度受害者生下的日本兵后代”。消息传到日本,关注中日历史遗留问题多年的旅日中国电视人朱弘,当即决定来广西采访。朱弘了解到,韋绍兰1944年被日军抓住后,在“慰安所”被折磨了3个月才逃回家中。不久,1945年8月22日,儿子罗善学出生了。村里人人都说罗善学是“日本鬼子的仔”。丈夫罗讵贤受不了,动不动就骂韦绍兰“败家婆”。
另一个父亲 2010年12月,正值日本东京“女性国际战犯法庭”审判10周年。朱弘决定在纪念活动期间,带韦绍兰母子赴日,参加“受害者证言集合”等活动。
2010年12月1日,朱弘揣着“集资”的10万元来到罗家。罗善学对村民说:“我要去日本找我爸爸。”一天半后,韦绍兰、罗善学、武文斌和朱弘等人抵达东京。罗善学在东京、静冈、京都、大阪等地给日本民众做过好几场讲座。
时隔至今,问起关于父亲的事,罗善学激动起来:“找到了!”而后,他描述了“差点相见”的情形:朱弘和父亲在一桌,隔着屏风,张国通(国内摄影师)陪着他们母子和武文斌一桌,“但他不敢过来见我们,因为怕我揍他,我一定要揍他呀!”朱弘说,生父不可能找到,这都是罗善学的臆想。“他不是我爸爸,他是日本畜生。”罗善学大喊道,“就因为我的鬼子兵爸爸,我这一辈子全毁了!全毁了!”
“老光棍” 罗善学如今和母亲韦绍兰住在一起。他从未娶过亲,甚至没谈过恋爱。在这栋挂着“五保户”的土坯房中,娘儿俩一人住一间屋子,中间是客堂。“连吃饭都成问题,谁要跟你结婚?”罗善学说。关于这个问题,武文斌的看法是,村里人都知道他是“日本仔”,没人愿意嫁给他。
罗善学现在最大的爱好,是去对面武文斌儿子家看电视,他觉得都市剧挺好看。尽管电视里和他一个岁数的角色,往往是儿孙绕膝,虽不乏家长里短,亦有天伦之乐。这些对“老光棍”罗善学而言,恐怕此生都无法体会。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