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占栋 李璇
摘 要: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地区收入差距出现了缩小、扩大、再缩小的趋势,而同时,劳动力的流动规模不断扩大,如何解释两者的关系,劳动力流动到底是否有助于缩小地区差距?或者两者并无直接关系?不同于以往关于劳动力流动与地区间收入差距关系经验研究和理论分析的梳理,文章加入了近年来新经济地理对两者关系的相关主要研究,希望能就这一问题的研究提供一个全面、全新的研究视角。
关键词:劳动力流动 地区差距 文献综述
中图分类号:F2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914(2014)03-031-03
一、引言
国内外的许多经济研究人员对于中国的地区差距问题投入了大量精力进行研究,产生了许多有价值的成果,张吉鹏,吴桂英(2004)对已有研究进行了总结。形成地区收入差距的可能原因很多,在文献中,许多因素被认为是造成中国地区差距的原因,比如,政府政策,宏观经济因素,相异的资源禀赋,要素流动性的不足以及全球化等等。本文将焦点集中于劳动力流动与地区收入差距的研究方面。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劳动力流动问题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现象,劳动力流动也呈现空前的规模。与此同时,中国的收入差距也日益严重,并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这已成为中国经济协调发展与构建和谐社会的巨大障碍。理论上说,劳动力流动会缩小收入差距,但事实并非如此。这种与理论相悖的现象并不是中国独有,许多国家在其发展过程中也有过类似经历。但是,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又有其特殊性。王秀芝,尹继东(2007)以及朱云章(2007)对这方面的研究进行了总结。但关于这方面研究的最新进展,尤其是关于新经济地理学对这方面问题的研究关注较少,本文在这三篇综述的基础上,围绕中国劳动力流动与地区收入差距的特殊性、劳动力流动与地区收入差距之间的关系、劳动力流动为什么没有缩小收入差距等问题的相关文献进行综述和分析,以便更好地厘清这些问题的研究思路,方便关心中国地区差距的人士准确和全面地理解这一问题,并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一个好的起点。
二、劳动力流动与地区收入差距的关系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出现了收入差距的不断扩大与劳动力流动规模不断扩大并存的现象。按照经济学的传统理论,由于劳动边际生产率递减和劳动力供需的变化,劳动力由低收入向高收入地区的流动,一方面会提高低收入地区的收入水平,另一方面会降低高收入地区的收入水平,从而缩小城乡和地区收入差距。也就是说,收入差距是劳动力流动的原因,但反过来劳动力流动又可以缩小收入差距。那么,两者之间存在怎么样的关系?对于这个问题,朱云章(2009)使用1983年以来农村劳动力流动与城乡居收入差距的数据,作了格兰杰因果检验,研究发现,在Granger因果关系上,在5%显著水平上,城乡劳动力流动和城乡收入差距之间存在着单向的Granger因果关系,即在5%的显著水平上我们不能拒绝城乡收入差距是城乡劳动力流动的Granger原因,但是,即使在10%的显著水平上,我们也无法拒绝城乡劳动力流动不是城乡收入差距的Granger原因。也就是说,城乡劳动力流动与收入差距两者之间只存在由城乡收入差距到城乡劳动力流动的单向格兰杰因果关系,无法得到城乡劳动力流动对城乡收入差距存在反馈作用的证据,进而得出结论,靠增加劳动力流动规模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值得审慎注意。除此之外,一些学者应用其他实证分析方法就收入差距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进行了研究;众多学者研究了收入差距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本文更关注后者,所以对于收入差距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的综述部分请参考王秀芝,尹继东(2007)。
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是,劳动力流动能缩小地区收入差距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理论与现实的相悖怎么解释?如果不能,又当如何解决两者同时扩大的问题?
1.基于新古典增长理论的研究。20世纪60年中期,Solow(1956)等人提出了以技术进步论为中心内容的新古典增长模型,该模型揭示了各国经济增长水平的差距。在新古典增长模型中,由于资本边际报酬递减的性质,人均增长率倾向于与人均产出和收入的初始水平负相关。尤其是,如果经济体在偏好和技术方面是相似的,那么较穷的经济体比较富的经济体增长更快。研究发展中国家国内迁移的传统框架—Harris-Todaro(1970)模型,描述了一个迁移过程使农村地区劳动力报酬等于城市部门预期工资的均衡机制。由于劳动力的边际报酬假设为递减,由农村地区迁入城市的劳动力提高了农村地区工人的边际产品。而由于制度的原因,城市工资是黏性的,或者由于遵从效率工资原则,城市工资是内生决定的。总之,城市现代部门的工资是不受迁移影响的,而城市非正规部门的工资或者保持不变,或者降低。在任何一种情况下,这种迁移模式解释了区域间可能有一个持久稳固的工资差异,但是它也指出相对而言于没有迁移时,迁移还是有助于趋同的。
传统贸易理论也认为要素的地区间流动推动了要素价格的均等化。奥林(2001)指出,地区间商品贸易的后果是生产要素价格的均等化,而生产要素的地区间流动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当生产要素由价格较低的地区流出价格较高地区时,在价格较低地区的生产要素减少了,从而报酬增加了,而在价格较高地区的价格下降了。地区间生要素流动趋于使有关地区的价格较为一致。总之,要素流动是商品的替代物,两者都将推动地区间价格均衡。实际上,这也是其要素边际报酬递减的新古典假设。
2.基于内生增长理论的研究。以Romer(1986)、Lucas(1988)的研究为开端的内生增长理论,是经济学家所提出的各种理论的一个松散集合体(潘士远、史晋川,2002),可以习惯性地分为三个大的分支(Drinkwater et al.,2002):第一类文献最接近于新古典增长理论,强调资本积累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这里的资本被定义为包括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第二类文献视内生增长为人力资本增长的发动机,强调人力资本外溢性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第三类文献中,新产品新工艺的发现是增长的动力。从前两类文献对劳动力流动与地区经济增长差距之间关系的研究来看,研究者关于二者关系的认识是模棱两可的。Faini(1996)基于规模报酬递增和可增值(Reproducible)要素报酬递减的假设构建了一个包含流动要素的两区域增长模型,认为劳动力流动加剧了地区经济增长的差距。Reichlin and Rustichini(1998)循着阿罗—罗默内生增长理论方法建立了理论模型来解释迁移与地区经济增长差距之间的关系。该模型所揭示的二者关系是混杂的(mixed),他们认为,新古典模型关于迁移与趋同的两个认识—迁移只是一个暂时性现象,迁移会加速经济趋同—与历史经验的实证研究并不相符。
如果不考虑劳动力的技能差异(即劳动力均质)时,劳动力流动会导致地区间经济增长差距的累积循环,进而迁移的规模和方向会持久稳固,迁移会损害劳动力输出地。如果考虑劳动力的技能差异,内生增长模型可能会得两个相反的结果。在技能异质性的情况下,劳动力流动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影响工资率:一是劳动力的规模效应,即以技能水平测度的劳动力存量,这一效应等同于均质劳动力模型:劳动力规模越大,相对工资越高。二是劳动力的结构效应,即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的比率,技能劳动力数量相对较高的国家/地区可能有较高的相对工资。正是结构效应的存在,才使得迁移对地区间经济差距的影响复杂化。迁移一方面导致了输入地劳动力规模的扩大,这可能会通过规模效应提高输入地的相对生产率,从而扩大输出地与输入地之间的工资差距;另一方面,如果迁移降低了输入地的劳动力结构,即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比率下降,输入地的生产率由于劳动力的结构效应而降低。也就是说,如果迁入的技能劳动力较多,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的共同作用会对地区间的差距产生正的影响,即扩大迁入地与迁出地的差距;如果迁入的技能劳动力较少,对地区间差距的影响取决于规模效应与结构效应的大小权衡,或者说非技能劳动力的迁入或扩大或缩小迁入地与迁出地的差距。这样的一种分析,实际有点类似于新经济地理关于厂商对于运输成本与本地市场效应的权衡,集聚一方面可以获得外部性的好处,但也有拥挤成本,此外还得考虑运输成本的影响,最终的均衡取决于对各种因素影响大小的权衡。
3.基于新经济地理学理论的研究。新经济地理学研究经济活动的空间分布,其中的典型模型是所谓的“中心—外围”模型,这一模型预言大部分经济活动最终会集聚在核心区域,而随着人口和厂商移往核心区域,外围区域会变得更为荒芜(Deserted)(Pekkala,2000)。一旦核心区域开始形成,产业集聚的过程会自我加强,其中劳动力流动是这个过程主要动力(Martin和Sunley,1996;Ottaviano和Puga,1998;Forslid,1999)。假设劳动力迁移的动力是区域间真实工资的相对差异,那么,由于以下两上方面的原因,劳动力会从外围区域向核心区域流动:一是所谓的“本地市场效应”(Home-market Effect),即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大的市场工资率比较高(Kruman,1980),而核心区域市场最大,其提供的工资率远高于外围区域;二是价格指数效应(Price Index Effect),在人口集中的区域(核心区域),劳动者面对的制造产品的价格较低,由此使得工人的真实工资升高。由于劳动力并不是追求高的名义工资,而是真实工资,所以能给其提供更高真实工资的制造业中心就成为其迁移的目的地。在这两种力量的推动下,劳动力流动导致了人口和产业的地区间趋异(Krugman,1991a)。
由此可见,新经济地理学模型认为,劳动力流动是导致经济活动地理集中累积过程的基本因素(Pekkala,2000),地区间劳动力流动是经济活动集聚的推动力。Fujita et al.(2004)指出,集聚被看成是劳动力流动促成的因果循环机制的结果,劳动力流动和制造业最终部门不完全竞争的性质,可能会形成中心—外围结构。然而,新经济地理核心模型所预言的劳动力流动导致地区间人口和经济增长趋异,并不意味着该模型会得出地区间人均收入必然趋异的结论。Pekkala(2000)的研究表明,人均收入的地区趋同与以人口和经济活动衡量的地区经济增长差异可以同时发生,不过,核心区域总是最大的赢家,因为劳动力的迁入促进了其人力资本的增长。
三、上述文献的相关评议
由以上的研究可以看出,研究者关于劳动力流动的地区经济差距效应并没有达成一致。不过总体上来看,同意劳动力流动有助于缩小地区经济差距的研究占了多数,尽管有些研究认为这种缩小的作用可能非常小。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内生增长理论还是新经济地理学都注意了异质性劳动力迁移对地区差距的影响,而且一旦考虑了劳动力的人力资本,劳动力流动对地区差距的影响将变得复杂,具体情形要视劳动力流动的结构与规模效应大小的权衡。此外,多数研究也指出,中国的劳动力流动并没有缩小地区差距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劳动力流动的规模太小(姚枝仲和周素芳,2003;李实,2003;张庆等,2006;Justin Y. Lin、Gewei Wang、Yaohui Zhao,2004;等等)。而劳动力流动规模不足,多数学者将其归因于包括户籍制度在内的一系列制度因素。Whalley和Zhang(2004)通过一项模拟表明,一旦取消以户籍制度为代表的劳动力流动的障碍,现存的收入不平等则会全部消失。蔡昉(2005)则更深入地分析了这个问题,他认为,迁移能够缩小城乡或地区差距需满足四个条件,一旦社会的迁移活动不符合上述四个条件中的任何一个条件,劳动力流动的扩大就不能保证收入差距的缩小。其中的一个条件是劳动力流动应是不受制度约束的自由流动及长期行为。就中国而言,计划经济时期遗留至今的制度性障碍,使暂时性的劳动力流动替代了永久性的人口迁移,其结果是,虽然迁移规模扩大,却没有相应带来收入差距的缩小。韦伟和傅勇(2004)认为,导致劳动力流动没有缩小收入差距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存在许多制度障碍,流动成本非常大,使农业劳动者在城市的工资超过农村收入的部分被流动成本抵消。
四、当前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及今后研究的方向
研究者关于劳动力流动的地区经济差距效应并没有达成一致。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这个问题的理论复杂性,主要是两者之间影响机制的复杂性。正如De Haan(1999)所指出的,劳动力流动的原因和结果是相互决定的,劳动力地区间流动的经济后果总是相对的,其对地区经济增长差距的影响可能并没有一个简单的唯一的答案,这取决于地区经济增长的阶段、劳动力流动的特点、迁移者的目的等。当然,研究结果的分歧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理论观点的冲突。就中国的经验研究来看,至少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1.数据的问题。从众多的文献看,真实且充分的数据对于收入差距与劳动力流动的研究是至关重要的。至于更深入的研究,最大的困难莫过于获得适用的数据。目前我国关于劳动力流动的真实统计数据不仅非常缺乏,而且普查数据与现实不符的问题严重。有关收入差距的数据也不能真实地反映事实。
2.影响机制问题。当前的研究大多是基于新古典范式,在资本边际收益递减的假设下,劳动力与资本之间的反向流动必然导致地区经济增长差距的缩小,生产和资本的梯度转移最终会实现地区间的平衡增长。然而现实是,中国的国内劳动力流动主要指向东部沿海地区,进入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也主要集中于东部沿海地区,中国的国内资本向东部沿海地区流动的趋势同时存在(郭金龙,王宏伟,2003),劳动力与资本呈现同向流动的态势,而沿海的“再工业化”(杨云彦等,2003)和过快增长(Lin. Et al.,2004),使得沿海与内地的差距拉大。所以,新古典范式的基本假设在当前的中国遇到了挑战。在新古典框架下,各类生产要素向东部沿海地区的持续集中现象是无法得到合理解释的,所以必须转变新经济地理学,在收益递增和不完全竞争框架下,探讨劳动力向东部的集聚,进而研究劳动力流动对中国地区经济差距的影响。
3.政策建议问题。如何有效缩小地区差距,实现地区间的平衡发展也是理论研究应该回答的一个现实问题,也是所有关心地区差距问题的理论研究者和实际工作者最希望知道答案的问题。大部分劳动力与地区差异的研究给出的政策含义还是比较一致的:加速要素市场的发育,促进劳动力的跨地区流动,其中的矛头指向影响劳动力流动的户籍制度。不过,伴随户籍制度改革以及相关歧视性限制的消除,根据托达罗的模型,势必引起农村人口大规模向城市迁移,如何控制劳动力流动的规模,与城市的劳动力吸纳能力和公共设施的供给水平相适应,有待深入研究。
4.今后研究的方向。诚然,有关地区差距、产业集聚、要素流动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大部分新经济地理学关于这个问题的研究并没有表明,两者之间存在必然的、直接的关联。这可能也是新古典增长理论所不能解释或证明两者影响不大的原因之一,同样也是内生增长理论对这一问题的研究结论迥异的原因之一。新经济地理学换个视角,假定两者之间存在一个中介机制——产业集聚。可以证明的是,去除劳动力流动障碍,促进劳动力要素的跨区域流动,有利于促进产业在中心地区的集聚,进而形成一个合理分工的产业布局,至少中心与外围区域之间的经济差距是否一定能消除则取决于两者的产业结构转型。而且在产业向中心地区集聚的过程中,区域之间的差距在一定的运输成本和劳动力流动成本范围内可能会继续扩大,不过,它最终会随着运输成本而下降。在极端情况下,当所有成本接近于零时,要素价格达到均等化。放松劳动力流动限制的意义在于,加快中心—外围结构的形成,进而有助于中心地区向外围的扩散,最终实现区域之间的要素价格均等。任何出于平衡区域发展的目的,人为地阻碍要素和产业向中心地区的流动,最终将无益于区域之间差距的缩短,并进而损害了整个经济体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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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薛占栋,深圳中观经济咨询有限公司中观经济研究所;李璇,深圳大学中国经济特区研究中心 广东深圳 518000)
(责编:贾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