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学金 编辑/吴冠宇
中国水砷污染危及近两千万人
文/宣学金 编辑/吴冠宇
2013年12月6日,长沙,浏阳河长沙段,38个排污口直排污水河水被污染后发黑恶臭,直接威胁下游饮水安全。 摄影/周强/CFP。
一份“中国水砷污染风险地图”带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砷污染危及1985万人。何为砷?它对人们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影响?
20多年来,内蒙古自治区孟克哈日根嘎查47岁的村民吴智强就带着这样的一身“怪病”,跑遍了当地和北京的十几家医院。他手掌上长着密密麻麻、大小不等像老茧一样的肉刺。“这层‘痂子’硬硬的,一拿东西就磨得钻心疼。”吴智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身上也长了很多,黑的、白的、青的,“像花地毯”。
吴智强所在的村子,全村人口229人,出现砷中毒的村民占到十分之一。据村支书介绍,像吴智强等三四个人是最严重的,已经基本丧失劳动力。
卫生部的一项研究显示,在2001至2005年期间,包括新疆、内蒙古、河南、山东及江苏在内的已知或疑似砷病区,有一万名群众出现砷中毒症状。根据今年九月份发布的一项新研究估算,全中国有1958万人生活在水砷污染的高危区。
早在上世纪60年代,中国居民开始大规模使用管井(也称手压井)汲取地下水作为饮用水。“通过手压井抽出来的很可能是受砷污染的地下水。”孙贵范介绍说。世界卫生组织目前给出的地下水砷含量的推荐值是每升水含砷0.01毫克,长期饮用的地下水若超过这个值,就会造成砷的危害。
据相关报道,中国于1980年在新疆发现了首个饮水砷中毒的病人,之后在内蒙古和山西等省区陆续发现。上世纪90年代初,卫生部门把地砷病列为中国的五大地方病之一。
在“中国水砷污染风险地图”中,新疆、内蒙古、山西等地被涂成表示较为严重的深红色和黄色。
砷中毒是一种慢性病,有的潜伏期要几十年。1993年,孙贵范从日本访学回国,那时卫生部门刚刚将砷中毒定为一种地方病。“当时老百姓都很震惊,都反映到国务院去了。”孙贵范回忆道,“那时候就觉得意义重大,得赶紧下工夫研究这个病。”
今年8月中旬,孙贵范赶到瑞士。在苏黎世瑞士联邦政府水科学与技术研究所,《科学》杂志的“东家”美国科学促进会专门为瑞士、中国、西班牙三国研究人员合作完成的《中国的地下水砷污染》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这场新闻发布会通报了三国研究人员历时4年的研究成果。而这一期《科学》杂志的封面,用的就是一张“中国水砷污染风险地图”。
在这份“中国水砷污染风险地图”中,新疆、内蒙古、山西等地被涂成表示较为严重的深红色和黄色。
除此之外,一些过去被排除在外和未知的高风险地区也被标注出来,包括辽宁西部、山东、江苏、安徽、河南等江淮地区、四川中部,以及甘肃的黑河盆地等区域。北京个别地区也存在风险。
作为论文的第二作者,孙贵范表示,“这个模型简直是太重要了”。很多年来,除了已发现的砷中毒病区外,有关部门还不清楚哪些地方的地下水存在砷污染。“改水技术容易实现,但首先是知道哪些地方可能存在砷污染。”
地图中,吴智强所在村子的位置,以及与之毗邻的差不多整个河套平原,基本被涂成红色或黄色,这意味着,吴智强生活在水砷污染高风险地区。
根据文章提供的预测模型数据,和老吴一样,生活在地下水砷超标的高风险地区的中国人有1958万人之多。
从2001年到2005年,卫生部组织全国地方病研究单位对国内44.5万口水井进行了砷污染监测,但这还不到总量的八分之一,若全部完成估计还需20年的时间。
2009年,中、瑞、西三国的科学家开始合作,试图以一种新的模型来预测中国地下水砷浓度的高低分布。这个研究团队涉及多个学科、多个国家。孙贵范特别强调了此次合作的特殊性,“这里面有搞地质的、地球化学的、水文的、遥控的,中国研究员直接涉及人体健康,以及具体水样采集和检测。”
印度Bengal地下水砷污染数十年,至少致100人死亡。 摄影/CFP
研究人员各展所长,收集模型所需的地理参数、化学指标、物理指标、土壤地质等8个参数,目标就是绘制出砷污染风险地图。具备的参数项越多,说明当地砷超标的风险越大。根据这8个指标,再结合2600多个村子的采样调查结果,研究人员在地图上计算出58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存在地下水砷超标风险。其中风险概率最高的地方被涂成深红色。这个模型可达到1平方公里的精确度。
在模型的验证中,结果表明,对砷污染地区的预测可达到77%的准确度,对预测出的非污染地区的准确度可达85%以上。
虽然有1958万人生活在水砷污染的高风险区,“但不能说1958万人砷中毒,”孙贵范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这个数字也含位于风险区域的城市人口,而城市人口喝自来水”,“城市自来水都经过了水处理技术,砷含量是达标的。”孙贵范指出。
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环境修复研究中心主任陈同斌指出,根据卫生部展开的“全国水砷污染抽样筛查计划”,国家疾控中心早在2005年就推测有1470万人生活在水砷超标地区,其中有560万人生活在高危地区。
1987年,吴智强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皮肤异样时,被当地大夫诊断为鸡眼等普通的皮肤病。在漫漫求医途中,他有时告诉医生自己是砷中毒,却遭到反问:“什么是砷?”
和吴智强一样,孙贵范早期接触的病人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有的觉得头晕头痛,以为是干活儿累的,有的出现皮肤角化就去皮肤科找大夫看。“一开始,老百姓谁会想到自己天天在喝砒霜?”
印度Bengal地下水砷污染数十年,至少致100人死亡。 摄影/CFP
谈起地砷病的防治,孙贵范的回答很简单:“没有别的,就是改水。”
据介绍,“十一五”期间,国家投入了数十亿元来改水。目前,比较明显的病区和污染区都改完了。如今孟克哈日根嘎查全部用上了干净的山泉水,才将村里的病情控制住。
但这些仅仅是针对地下水砷超标问题。陈同斌指出,砷污染还存在于土壤中,“对土壤中的砷污染进行修复要困难得多”。他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几盆用来吸附土壤中砷的蜈蚣草。“这是目前去除土壤中的砷最有效的方法。”
但对于吴智强来说,砷已经摧毁了他的人生。如今,吴智强已经离婚,和母亲还有儿子住在一间20平方米的租屋里,靠低保生活。今年7月,他又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割下一块“肉钉”进行检测,告诉他病情并没有恶化,随后又加了一句:“10年不喝这种水也不一定能好。”
(原文刊于2013年09月25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