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民刊与官刊的并存,是当下诗歌出版与传播的一个现实,也是诗歌生态的一个缩影。民刊的平台大多是以作者为核心,而官刊大多是以编辑为核心。与数十年前的严重分野有所不同,今天,民刊和官刊的界限已被逐渐打破,关键是谁在办、怎么办的问题。桑克的思考是一种突破边界的思考,涉及到了“环境”的严峻一面,而思考的落脚点又回到了具体的写作者,回到了“把诗歌的外部环境置换为诗歌内部的写作问题”。(沈苇)
民刊的发行量大多数是比较少的,或者说它们之中的大多数并不追求发行量。
这不是说追求发行量的官方刊物的发行量就一定是大的。应该和实际之间总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距离,或者说总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台湾海峡一样的距离的。
我这里说的民刊,主要是指诗歌刊物,它们和官方刊物的区别本来是非常明显的,但是现在这种区别却有一种模糊的倾向,在我们的眼前呈现出来。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实际上我是知道为什么的,但是我又不愿意为这个浪费更多的口舌。
不管什么刊物,它们至少都是一个平台,或者一间火车站的候车室,不同的只是进出的人是有限制的。有的候车室,表面上似乎什么人都可以进来,但有的候车室就仅限于同道或者几个人,有点儿类似私人会所的意思。
这就关系到自由度的问题。民刊的自由度应该大一些,否则办它有什么意思呢。但是我也看到自我限制的设立,有的甚至比官方刊物的限制还多,还强硬。这种情况大多数还不是基于真正的认识,而是由于对官方刊物的真正限制并不了解。这就有点儿可悲了。我面对这个问题,经常忍不住挖苦编辑:你不看《人民日报》啊,你不看新华社电稿啊。
民刊的平台大多是以作者为核心的,而官方刊物大多是以编辑为核心。这个区别有些大了。写什么本来是无所谓的,诗人在意的只是怎么写,但是现在写什么确实成为了一个问题。对于一个没有什么野心的诗人来说,通常采取的一个聪明的或者狡猾的办法是,写什么还是按照自己的性子写,但是发表什么,还是尽量挑选一些所谓的“不惹麻烦”的东西吧,不管是把作品交给民刊,还是交给官方刊物。
这些都是实际的情况。我想任何人,即使是历史本尊,也是会谅解这些所谓的妥协的。
那么民刊的存在究竟有什么独特的意义呢?
同代人或者同类人相互刺激写作。同仁刊物的作用大体就是这样,因为这些刺激是新鲜的,与经典的外来的刺激是不同的。还有一个就是建立写作机制的问题,这就是民刊的真正的建设性所在。与其他的大规模的或者综合性的民刊,追求权威性或者包容性,还是有一些区别的。目前来看,同仁刊物的发展更激烈一些,而综合民刊则面对着深入的问题。
因为我们都知道,从编辑的角度看诗,与从作者的角度看诗是不同的。而我们这些写诗的人,现在更愿意选择作者的角度。但是同时,我们也别忘了理解那些从编辑角度看待诗的内在心象的善意。
一个诗歌编辑怎么看待、葆有、促进作者的个性可能是一种真正的日常功课,尤其是尊重那些与自己的美学观念,甚至是自己的写作能力完全不同的作者的个性。这些说起来容易,但是施行起来却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艺术如果尖端到了一定程度,就达成了非此即彼的唯一性,而很难再说包容这种所谓的正确性的坚持之辞了。
我们都知道文学团体与文学流派是不同的,而文学团体的年龄段,地域性,倾向性,目前都是比较明显的被张扬出来的几个元素。而文学团体大多数则依附于民刊的物质表现,当然也有依附于社会活动或者其他文学活动的。
比如《读诗》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诗人的根据地,但它同时保持着前后衔接的视野,前面是五十年代甚至是四十年代出生的诗人,后面则是七十年代乃至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出生的诗人。地理方面,它是跨地域性的。而不少民刊则强调地域性,比如海南的民刊《海拔》。还有的则强调美学观的同与不同,这些可能都是基于诗歌本体建设的动机。
以目前这样的阵容传播,且不说它的自然限制,主观限制也是比较明显的,所以强调这种社会传播的必要性,可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且我认为也没必要把这个当作一种刊物的追求。小杂志(有一份严肃的民刊就叫这个名字)或者民刊,追求的只是一种小范围的有效交流,它不是面对读者的,而更像一个行业工会的内部刊物,仅限于工会会员之间进行交流。这个定位可能更为明晰一些,为的只是自我促进。而更广泛的传播,似乎应该交给报纸和网络(电视极少涉及诗歌,暂且忽略不计)。官方刊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具备传播的广泛性。而书籍的传播主要依赖于诗人个人的影响力,当然也和出版机构的权威性与商业影响力有关。这些其实只是某些诗歌编辑关心的问题,大多数诗人和少数诗歌编辑可能没必要关心这个。
换句俗话说,把铁匠的活儿交给铁匠,把木匠的活儿交给木匠。那么诗人从民刊中能够获得什么呢?一个发表的地方,一个阅读同行作品的地方,这样也就可以了。其实达到这个目的的民刊,就是传说中的真正的绝招和真正的捷径。
而环境对人肯定是有影响的。
对诗人们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现在诗人们的喜怒哀乐大多是和环境有关的,而构成环境的元素就多了,什么政治啦,社会啦,制度啦,我们每天不厌其烦地讨论的环境问题,大多与这些元素密切相关。单纯的环境问题当然是有的,但是孤立地谈论它们好像也谈不出什么来。而且个人的真正问题有时反而被环境问题遮蔽掉了。
当然把个人问题当作是环境问题的深远影响也是可以的。
一个人或者一个诗人是渺小的或者说就应该是渺小的。它在社会或者环境之中可以选择,或者说没什么好选择的,无非就是那么两条路,适应环境或者改变环境。或者说这样的两条路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之中,甚至说它存在着而这个人并不知情。
所以无非是适应环境或者纠结于环境,改变环境或者改革环境。否则你又能怎么样呢?个人力量之有限,在具体的写诗行为之中的表现都是非常明显的,何况更为明显的是不能由个人把握的致命环境问题,且不说个人权利与个人权力的较量与挣扎的困境。
人人皆知而不能深谈的问题其实就是环境问题。这就是问题严峻的一面。
而适应与改革之间的具体行为,至少包括日常社会行为,微博,报纸什么的。这是我觉得比较重要的或者说目前体会比较深的三种方式。
报纸的反应是迅猛而敏感的,而“微博”或者“推特”,从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是人心的或者环境的晴雨表,在上面你能清晰地看见环境是怎么在一秒钟一秒钟地跳动着变化的。
而对于诗人的外部环境,则可能包括诗人的小社会或者小江湖什么的研究,对这个问题我觉得现在完全没有必要深谈。还有就是关于写什么的环境制约问题,虽然写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问题。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我更愿意把诗歌外部的环境问题置换为诗歌内部的写作问题来讲述,即环境作为诗歌写作对象的问题。这样一来,不仅顺利地绕过了写什么的难题,而且直接把环境本身变成了写作对象。平时我们总是听一些诗人说,我们写诗就是要写我们的生活,那么现在就来写写我们细腻的环境吧,甭管是自然环境还是人文环境,或者诗人创造出来的想象出来的象征的或者符号化的环境。
那么怎么来写“环境”呢?我更关心这种技术问题。这仍然就是怎么写的问题。
首先是描述环境,不管是概括性的,还是对某一局部的细节进行深入的研究。达到真实的,精确的效果,这个也是说起来太容易了,但是做起来则需要十分严格的技术保障。就是说你不能把写真实的态度当作写真实的能力,更不能把你阅读的鉴赏能力,当作真正的写作能力。这种技术的东西在不少相关的书里有过一些记载,或者在一些关于修辞术的书里。但是更多的时候,它只是一种个人的秘而不传的经验,是包含在许许多多写作者的作品之中和之外的非常丰富的实战经验。而它们之间共同的东西则太过于基础性了,容易让人觉得不值一提,但是更高的技术又容易被一些简单的人将之与灵魂什么的对立起来。而它实际上根本不是一个对立的问题,或者说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问题。在更高的技术之中是包含着灵魂问题的。我希望读者不要把这个当作物理事实来理解,而是当作一种思考的角度或者思考的方法来理解。
单纯的技术也是有灵魂的力量的,何况那些复杂的技术呢。一首诗需要单纯的技术还是复杂的技术完全要看这首诗表达效果的需要。所谓简朴或者素朴是不该成为唯一的美学风格的,而只是一种实际的写作需要。这在环境的表现中是非常明显的,比如说卡夫卡对梦境的描述其实就是现实环境的艺术显示。你用所谓的简朴这一点是概括不了卡夫卡的。
在这种技术中,同时应该注意环境里所包含的新闻或者信息。我非常喜欢在诗里读到相关的信息,这些都是带有明显的环境因素的,实际上也是在当代生活经验之中包括了更多的历史因素。这种能够以文字显示的东西确实是值得努力追求的。
我们当然知道环境书写的复杂性与综合性,所以我们说环境的书写确实不是那么单纯的,如果把它当作一个讲述的或者思考的线索,也是完全可以把所有的问题串联到这里来一起讲的。这也就意味着事实的真相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关联的,但是我们谈论的时候,又可以暂时将它们当作独立的对象看待。这只是易于表达而已,正如我们可以把环境故意地从主题的地位降低到素材的位置上来,或者故意地把环境的影响问题置换为怎么书写环境的问题。而后者可能更利于我们写诗,而不是把有限的精力花在怎么看待外部问题上。
我们今天似乎应该有这样一种智慧:既能从一个人的角度看待问题,也能从一个诗人的角度看待问题,它们之间存在交叉,但是它们之间还是有那么多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