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记忆（组诗）

张强

我已经没有了痛

真的，奶奶

当我从你坟前走过的时候

我已经没有了痛

看着那些干枯的荒草

我只是想到了你的白发

想到你对着镜子梳头

中药煎熬的白发大把大把

脱落。今天，我没想到

它们在地上扎下了根

一岁一枯荣，我担心

有一天，你一头黑发

闯进我梦里的时候

我就要认不出你了

真的，奶奶

当我看到供桌上你的遗像

我已经没有了痛

我给你焚香、下跪、磕头

就像给你捶背、端饭、洗手

一样自然，你在那里慈祥地

看着我，这么多年了

我始终没有离开你的视线

今天，你虽然不能再开口

说一句话，但我分明

感觉到，你离我并不远

你眼神里的温度，还没凉透

丢失的记忆

奶奶，你戴着老花镜

穿针引线的情景，我还记得

我和堂弟骑着竹竿的马匹

很快就打乱了你针线布下的阵脚

奶奶，你领着我们

拾麦穗的情景，我还记得

我们在毒日头下疯跑，又饥又渴

把一颗麦粒想像成发面馒头

奶奶，我还记得你割草的背影

放羊的背影，还记得

你罗锅着腰背回一袋土豆

甜蜜了我大半个冬天

可是奶奶，你下葬时的情形

我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那段记忆，已被钉进你的棺材里

埋在地下三尺深的地方

病牙

母亲的那颗病牙

像当年的我一样

折磨了母亲十个月了

母亲不愿拔下来

她说瓜熟自然蒂落

半夜我时常听到母亲

疼痛的呻吟，像当年

不安分地蠕动的我

一不小心踢疼了母亲

母亲的牙龈肿得厉害

只能喝些稀饭，母亲说

当年带着我的时候

也像现在一样

母亲不愿吃药

她小心地呵护着那颗病牙

仿佛它像长大的我一样

只要一掉下来就不属于她了

我终于明白，我其实

是母亲身上的一颗病牙

什么都没能给她，只给了她

一辈子幸福的疼痛

纳鞋底

母亲在千层底上，纳外面

咣当咣当拍响门扉的风

纳蹑手蹑脚赶路的雪

纳大树上一只失眠的乌鸦

呆头呆脑张望满世界的白

纳屋檐下一串季节的冰凌

被灯花伸出的舌头舔了一下

纳我平缓的呼吸，营养不良的梦境

纳父亲被一缕炊烟反复鞭打

深一脚浅一脚，挣扎在日子的泥淖

纳祖母开花的咳嗽，结果的顽疾

纳那只瘦弱的老羊，被风连根拔起

纳灶间细细的火苗，缺钙的粮囤

也纳，太阳打在脊背上的

锈迹斑斑的烙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