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道

马卫

八点一过，小区静得像一间空屋。

老李每天定时喊老赵，抬上小凳，到小区的亭子里杀象棋。两位退休老人，就会在楚河汉界争锋，不论输赢，其乐融融。

老李常赢，因为老李得过局象棋比赛冠军。

老赵常输，因为他和老李搭班子，一个正局长，一个副局长，差不多二十年，就是一盘棋也没有赢过老李。

但今天老赵第一盘就赢了，而且赢得老李很狼狈：自己只剩一个老将，一个相，一个仕，对方居然还有三个兵。

老李想不通，老赵不是有名的臭棋篓子吗？自己赢他，往天不用吹灰之力，而且每次赢后忘不了哂笑对手一番：“老赵啊，怎么这几十年了，还没有长进呢？”

老赵总是谦卑地笑笑：“李局啊，我要有长进，怎么一辈子都是你的副手呢？”

老李满足了，于是又是第二盘棋。就这样天天过的日子，今天却变了。老李受不了：“老赵，你是不是新学了两招？”

老赵嘿嘿地笑，就是不答。

老李越发生气，你不答，说明你心中有鬼。“老赵啊，我俩是老伙计了，这辈子沟沟坎坎一起过，有话从不闷在心里头。”

老赵嘿嘿笑道：“老李啊，这下棋不就是图个快乐吗？有输有赢，正常啊。我输你不知几千回了，你输一回怕啥？”说得老李愣愣的。确实自己赢了他那么多年，这老赵也没有啥怨言。但老李心想，那是你功夫不如我啊，你又不是让我的，你有怨言说得出口吗？

俩人在棋盘前呆住了，就像是被将死的老将，走也走不脱，藏也没处藏。不知不觉间，中午下班的人们回来了。

惯常两家的儿女们都先要到这个亭子来，向两位老人问好。今天见俩老人不言不语，呆坐在那儿，就想，难道这老哥儿俩生气了？老李的儿子小李在老李工作的那个局，退休前，老李让儿子成了中层干部。

老赵的儿子小赵也在那个局，不过老赵退休前也没有让娃儿沾到光，小赵在后勤科作办事员。小哥儿俩的年龄也差不多。

“爸，你俩生气啦？”老李的儿子问。

老李不答。

“爸，你俩生气啦？”老赵的儿子问。

老赵不语。

这样，两家人无话可说，默默地各自回家。

小李说：“爸，你今后别和赵叔下棋了！”

老李不明白：“为啥？他今天赢了我明天还赢我？”

“爸，你再也下不赢赵叔了。”

“难道他退了休还成了全国高手？”

“不是，是因为……”

“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男人！”

“是因为赵叔他再也不会让你了！”

“什么？他让我？他那水平？”

“爸，其实全局的人下棋都让你，赵叔让了你一辈子……”

“啊，啊，原来是……”

“那他今天为什么不让了？”

“因为他们家小赵刚被提为副局长，管着我呢！”

老李像遭雷打的树，訇然倒塌。老李病了，老赵来医院探望。老李拉着老赵的手说：“老赵啊，看来我将不久于人世了。我只一件事放心不下，就是我家小李，今后你家小赵得多关照哟！”

说得老赵也是泪水涟涟的。

不久老李真的去世了，老赵在他的坟头烧了他们一起战斗了几十年的那副犀牛角象棋。

那座亭子也没有闲着，只是换了人。

选自《短篇小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