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者言论不代表本刊主持人观点】你遇到过芳邻吗
Stories of My Lovely Neighbors’
【主持人】比邻而居,邻居很是重要。能有个好邻居,是仅次于有个好工作的幸事吧?问题是,邻居的好与坏,除了直观的物质性感受,是不是还有一些看不见但时刻有影响的存在呢?听听几位的讲述,细细品味吧。
李先生64岁退休职工
【诉说】我住在老旧小区,房子是父母留下的,90平,一楼,三室一厅。虽然毫不起眼,但在一家三甲医院的对过,最近几年变得特别值钱。邻居们纷纷把房子改建、扩建,尤其像我这样的一楼,窗改门的,搭偏厦的,目的就是多弄出点空间出租。我也加入到整改大军中,90平跟阳台,还有窗外的一块小园子连成一片,多出了23平,变成五室一厨一卫,我和老伴住一间,剩下的全都出租,卫生间和厨房跟房客们共用。
我的邻居就这样多起来,还经常换。看着他们奔波疲劳的样子,老伴主动提出为他们和那些在医院里的亲人做三餐,房客们只需每月多交400元伙食费就行。都说厨房是仅次于卫生间的私密地方,人一进到这里,立即变得特别亲近。老伴拿着营养食谱换着样地做,我晚上到一家单位打更,白天负责采买。家常便饭被老伴做得又可口又多样还有营养,房客们感激不尽。
高娟(化名)算是一个芳邻了。跟大多数愁容满面的房客不同,她爱笑爱打扮,多忙多累也不忘抹口红。56岁了,身材保持得很好,整个人看上去很年轻。她儿子是尿毒症患者,每年都要来医院治疗两个月。听老伴说,她儿子18岁参军,19岁那年抗洪,好像是大堤管涌了,小伙子跟战友一起跳到齐腰深的水里,用身体做人墙挡水。这个年纪正是有理想有干劲也有体力的,管涌排除了,大堤保住了,但小伙子因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和透支体力,得了慢性肾炎。一开始没当回事,治的不及时,很快转为慢性肾小球肾炎,四个加号,在部队医院治了3个月才控制住。
小伙子复员后,当了公务员,身体看上去没问题了。但在一次篮球比赛中,被球击中腰部,当时就疼倒在地。到医院一查,坏了,老病转成急性肾衰,立即进行透析。那年,这孩子才23岁。接下来的情况不说也清楚,筹钱治病吧。好在小伙子是有组织的人,部队也承担一部分,共筹20万,来到我家对过的医院治,每年都要来两个月。
高娟租的是最大那间,她是个干净利索人,自己的房间整洁干净不说,公共这块也包下了。人一到,她先把卫生间清洗一遍,连墙角、吸顶灯、门把手,都用清洁剂擦得铮亮。厨房是她的第二站,主攻灶台和吸油烟机。把四处都归整完了,她又到早市买回鲜花,10元一把,批发价,插到瓶里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晚上,房客们会聚在一张桌上吃饭,话题离不开病情。小王是个农村女子,32岁,子宫颈癌,肿瘤长到3厘米,还不止一个才发现,已是晚期。高娟听了非常痛惜,说这种癌早发现能治好,乡下人哪知道这个,有症状了也不在乎,不行了才来医院,可一切都晚了。
听说小王还没吃过麦当劳,高娟每天从医院回来时,都给她带回一份套餐。小王全部自费,3万很快就花光了,我免了她400元的伙食费,房租也打了5折,但她还是撑不下去了,不治了,回家等死。高娟通过关系买了6盒杜冷丁,嘱咐小王男人太疼再用。小王走的第六天,高娟也回家了。她像候鸟一样在我这落了4次脚,每年一次,共4年。
我有个规矩,来的都是客,客走不留痕,不是我冷漠,而是客太多,根本没精力往来。但高娟是个例外,她每次来,都让我家面貌一新,还把乐观和热爱生活的气息,带到愁云密布的客厅。她和我老伴一直都有联系,去年还加了微信。她儿子身体恢复得不错,已经正式工作了。2月还谈了个女朋友,儿子没隐瞒病情,但姑娘和家人都不介意,两人感情进展得很好,估计明年开春就能结婚了。
乔先生41岁公司职员
【诉说】我们小区突然出现这样一对夫妻,男的身材敦实,皮肤很黑,总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女的身材瘦小,坐在一辆非常旧的轮椅上。男的一边推一边跟妻子讲话,女的脸上总是挂着很知足的微笑。
从男人的工装上看,他一定在小区不远处那个工地上工作,那里的人都穿这样的服装。夫妻俩肯定不是小区的业主,应该是租客。一开始,我从他俩身边经过时,只是朝他们点点头,那男人每次的回应都很热情,操着很重的河南口音跟我打招呼。女的不吱声,但始终在笑,看我时脸上还含着一丝羞涩。
有一天早上,刚刚下了一场雨,我去晨跑,心想不会遇到这两口子了。可当我跑到半程时,就远远看到他俩。男人看上去好像有点累,停下脚,低头跟妻子说悄悄话,然后把轮椅停在路边,自己蹲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凝望远处的庄稼。
这时我已迎着他俩跑过来,不自觉地站下,问他们是哪个单元的,用不用帮忙送他们回去。男人连忙站起来,笑着说:“我们住4号楼7单元,201室,租的房子,刚来一个多月。我就在前面的工地上班,做工程小监督。”妻子一听,嗤地笑了,说什么小监督,就是小工头呗。
男人掏出一支烟递给我,知道我不吸,就把手收回来,我哪好走开?索性跟他一起蹲下聊起来。原来,他俩都是河南乡下的农民,儿子刚上小学那年,妻子突然得了怪病,先是两腿发麻,然后是疼、没知觉,最后就没法走路了。到医院一查,医生说是一种罕见的小脑疾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男人之前一直在郑州打工,建筑业里闯荡多年,业务很透很熟,就自己包小工程,干得有声有色。可妻子这一病,他啥也不能干了,守在家里照顾妻儿。两年后,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妻子的病却越来越重,只能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
没有一点经济来源了,男人必须出去工作,可妻子怎么办?想来想去他决定带着她出门,把儿子留给爷爷奶奶照料。就这样,他带着病妻跟随现在这家公司,用了十来年的时间,辗转了六七个城市。他还告诉我说,他摊上一个好老板和一帮好工友。这么些年,他们从没因为他带着病妻打工而嫌弃,而是多方照顾他。他还感激妻子,她无法行走,每天只能待在工棚里,坐在轮椅上给工友们洗衣做饭。一天当中,只有早上,他才能陪她出来“走”一会儿,但她从没抱怨过,一点儿也没有。说到这,男人眼圈红了。
这时,妻子的表情有些动容,她插话说:“刚得病的时候,俺几次犯傻,不想活了,自杀过好几次。现在,他背着我走了这么些年,我就像长在他背上的一颗痣,剜都剜不掉了。”
听妻子这么说,男人挠挠头,憨厚地笑了。我又问:“你们出来打工,儿子跟着老人,还好吗?”一提儿子,两人的眼睛都亮起来,女人的脸像绽放的桃花,欣慰地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听话,学习上没让家长操一点儿心。上的都是好学校,全靠自己考的。初中就住校了,在集体生活中长大。2012年考上大学,一批本,一边念书一边打工,基本没跟我们要过钱。明年就毕业了,他说一定要闯出一番事业,让我们好好享清福。”男人一个劲地点头,说:“是啊是啊,等儿子有出息了,我就背她回老家,一起孝敬老人,过一过安稳日子。”
那一刻,从这两口子的笑容里,我能看到深深的满足和期待。小区里能有这样一对邻居,我已经闻到了人格的芬芳。
吴女士45岁教师
【诉说】我住401,邻居梅姐住402。我们住的楼是2000年建的,虽有现代意识,但细节上还很落后。比如“一梯二户”概念,那时的理解可能就是一门两家吧?所以一出电梯就是一大铁门,门里是个长走廊,然后才是两户人家的门。那铁门属憨厚型,又重又笨,锁时需要用钥匙拧,咣当一声像扔个砖头,两家都跟着震荡。两家谁回来谁出走,都被咣当告之。梅姐是单身,做事很轻。但笨铁门不给力,只要锁一开,我就知她要出入了。
铁门之后是一个长走廊。梅姐先我一步入住,走廊便被她简单收拾了,顺墙搭了一排鞋柜,墙两侧还挂了几幅山水画。我不懂,但凭直觉觉得画技一般,尤其是字,很没风骨,像睡着了。梅姐说是她自己画的,我当然不能扫兴,就连连说“真美”,还说推开大门如入画境,有您这样的邻居,是我的福分。
梅姐特别干净,走廊每天都要跪着擦一遍。我进过她的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家具不多,也没啥值钱摆设,但非常通透顺眼。客厅里也挂了一幅她的画作,比走廊里的略好些,大牡丹花,配着吉祥富贵之类的话。梅姐那年50出头,是工厂退休的会计,她给几家小企业“代账”,收入不错。闲时学画画,没人教,自学自悟,自娱自乐。
梅子的儿子一直在北京念大学,单身的梅姐家中有男人出入,也正常。但那个笨铁门太讨厌,那男人可能有家室,所以专挑晚上来,后半夜走。开始时很小心,轻手轻脚的,咣当声很是谨慎。可时间一长,神经就放松了,那男人出手很重不说,还大声咳痰,时不时还伴着喷吐声。但第二天出门时,我发现走廊地面依旧干净如镜,可以想像,男人半夜走了,吐地一口痰,梅姐会拿来水和抹布,夜半三更地擦地。
最难忘的是两年前的一天,梅姐跟楼上住户,也就是502室大打出手。起因是楼上晒被子,把梅姐家的窗户给挡了一半,还拿个棍子往死里敲打被子。摊上这样的邻居,确实挠头。梅姐可能忍无可忍才上去理论,不知怎么的,两个女人就撕打起来。等我闻讯赶来时,梅姐已披头散发,跟502的女人滚成一团。
我拼全力把梅姐拉回来,她第一件事是打手机,可对方关机,她就一遍遍地打。我知道她是在找那个男人,女人在这样的时刻,最需要的就是亲密爱人的肩膀。但今天是星期六,我推测,那男人肯定在跟妻室过周末,为防意外来电引起怀疑,索性关了手机。
我帮梅姐擦拭整理,她眼泪扑扑地往下掉,弄得我心也很酸。那男人只会在夜深之时偷偷潜入,在绝对安全的维度下,享受一个女人给予的照顾和温存。多亏没打通,通了又能怎样?他能来吗?支支吾吾的回应,会让梅姐更伤心的。
从这件事起,我在某天突然发现,夜半咣当声已有些日子没有了,估计是分手了。情人这东西,热时火花四溢,凉了说散就散,连个“拜拜”都不必说。
梅姐今年63岁了,去年到北京儿子家长住。她儿子很争气,学业没让妈妈操一点儿心。大学毕业又签到大国企,8年奋斗下来,颇有成绩。年薪40万,在通县买了房子,结婚生子,把妈妈接过去,也是情理之中。
梅姐把自家钥匙交我一把,家中都蒙上了布单。我跟她加了微信,年节互相问候,平时很少交流。她倒是常在朋友圈发些养生之类的链接,偶尔也晒晒自己的画,好像进步不少,牡丹花红粉渐变得很到位,拍成照片还挺像样呢。
责编/陈洁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