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沛,山西师范大学传媒学院教师
王 莉,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生
动画电影《冰雪奇缘》海报
1937年,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动画电影《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诞生于迪士尼公司,从此,动画电影不仅仅是儿童娱乐的一种形式,也开始成为主流的电影形态。几十年来,普罗大众以惊人消费力表达对迪斯尼出产的动画影片的喜爱与崇拜。然而,从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到小美人鱼,迪斯尼动画电影中自上世纪30年代开始塑造的一系列“公主”形象却成为女性主义者口诛笔伐的重灾区。
2014年初,迪斯尼长篇动画《冰雪奇缘》(Frozen)在国内上映。影片讲述了乐观勇敢的妹妹安娜和以卖冰为生的山民克里斯托弗搭档进山,带着一只驯鹿和一个会说话的雪人寻找安娜的姐姐艾尔莎,并决心要破除姐姐艾尔莎将王国冰封的魔咒的故事。故事里的公主不再是等待王子来救赎的柔弱女子,开始自己主动去把握和追求属于自己的命运;也不再是眼里只有爱情的青春期少女,开始意识到大千世界还有很多其他珍贵的情感比如亲情。透过剧情折射出迪斯尼近年作品的创新,有人称之为首部女性主义动画电影,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冰雪奇缘》采用了女性为中心双主角的叙事手法。姐妹两位角色各自的故事以及姐妹之间深刻的亲情,彼此交织构成冲突不断推动着整个故事的发展。
迪斯尼动画中多为英雄美女、王子公主式情感套路,女性作为弱者在危难之间总需要男性来解救,然后走向“从此公主与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的完美结局。而在《冰雪奇缘》里安娜虽贵为公主,但在影片起初却是假小子的类型,活泼好动,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她不是娇弱温柔的公主,在艾尔莎的魔法显露被逼逃走后,她毅然跳上马背独自追寻艾尔莎、解救被冰封的国家。安娜在孤助无缘时找来帮手一起踏上了冒险之旅,尽管困难重重,她选择了承担错误与解决困难,穿着礼服掉入水中被冻住、与雪人怪物搏斗、独自面对冰雪女王艾尔莎,直至在生死关头为了姐姐艾尔莎而牺牲自我为之挡剑,全片可以看作是安娜从住在从不开门的城堡中的公主,到勇敢独立、坚韧的女性的成长历程,在她被姐姐所伤需要真爱之吻时,最后是她对姐姐的爱与牺牲解救了自己,不是被动的靠别人的真爱之吻,是自己!公主不再需要王子来拯救,女性不再被塑造为弱势力量,她们不需要男人来拯救。
姐姐艾尔莎的冰雪魔法能力是全片的矛盾所在。艾尔莎因误伤妹妹安娜被告诫和约束,戴上父母给的手套,最终决定隐藏起这份能力,将自己长久孤独地锁在房中,从此自我封闭起来。
国王与山精的对话道出,艾尔莎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先天的”,即天性中无法改变的。这种表述与女性自身本性彰显有着不言而喻的契合;当艾尔莎被误解、被告诫时的自我封闭又实际上隐喻了社会对于女性的个人能力的不接受和曲解。艾尔莎隐藏起的,是一种为世人所不能接受的、被社会所压抑的,但先天拥有难以改变的欲望与本性。法国女权主义批评家埃莱娜·西苏认为在父权制社会里,女性始终处于被压制的地位,她们的一切正常的生理心理能力,她们的一切应有的权利都被压抑或剥夺了,她们被迫保持沉默。巨大的压力一直使她们处于黑暗之中。艾尔莎的自我封闭某种程度上就是这种观点的写照。
父母的海难象征着家长制父权的消失。此时的艾尔莎面临两种抉择,继续压抑本性进而融入正常社会;或释放天性,但却会面对社会的批评和压力。剧中设计为一场姐妹之间的矛盾而引发的巨大冲突。艾尔莎原本为了保护安娜,选择继续隐藏,继续逃避。但安娜带着一个陌生男人来向她宣布两人的婚约。这是很耐人寻味的一幕:尽管艾尔莎拒绝安娜的理由冠冕堂皇:不能和一个刚认识的人结婚,而争吵中安娜扯下了艾尔莎的一只手套,象征着艾尔莎压抑心底的欲望开始抬头,也变成了其他人心中的怪物。
逃离了城堡在漫天雪地里释放自己制造冰雪能力的艾尔莎一面感慨高歌一面为自己铸造那个精致无双、美轮美奂的冰雪城堡感叹。“Let it go”是艾尔莎释放自我的整个过程。她先是摘下了另一只手套,脱下披风,散开头发,抛开王冠,每一个动作都是女性挣脱世俗束缚,展现自身躯体的象征,被艾尔莎丢开的王冠意味着世俗的权力已经无法再让她在意,而在艾尔莎法力下建造起的冰雪宫殿也正是她天性力量的外化,美丽而纯净,令人震撼与赞叹。而变身后的艾尔莎,展现出女性完美的身体线条,同时也终于正视自己的本来面目,“寒冷再也不会困扰我(The cold never bothered me anyway)”是她回归自我的宣言。
男性角色变成了背景和陪衬。克里斯托夫作为一个用来平衡的角色,一个讨人喜欢的男性角色,真诚,勇敢,幽默,带着男性惯有的小毛病,显得那么真实。但这并不能改变两姐妹作为影片绝对主人翁的地位。“猥琐屯”的公爵还有汉斯王子都不是主要人物,全片围绕安娜的冒险历程与艾尔莎的自我救赎展开。
王子成为反派人物。这在“公主王子”童话的迪士尼还是头一遭。汉斯王子出场时介绍自己是家族第13位继承人——“13”这个数字在西方文化语境下的特定含义“不祥”,便为汉斯王子日后险恶面目的揭露埋下伏笔。本片中,这位地位重要的男性角色,以一个经典童话中的标准白马王子形象出场,与女主人公邂逅、一见钟情、彻夜聊天、翩翩起舞,符合所有世俗故事中的言情桥段。然而,一切结果却是:汉斯王子只是为了获得地位与权力才接近安娜,他欺骗,狡诈,阴险,残酷,颠覆了之前所有的美好形象,亦是对传统观念中完美男性形象的颠覆。作为安娜姐妹之间情感的一个反证,汉斯王子代表的是:通过婚姻关系而取得权利、金钱和地位的世俗婚姻,完全与作为婚姻基础的“真爱”背道而驰。
迪斯尼动画中多为英雄美女、王子公主式情感套路,女性作为弱者在危难之间总需要男性来解救,然后走向“从此公主与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样完美的结局。
在《冰雪奇缘》中角度已然不同。真爱不只有爱情,也不一定来自骑白马的王子。公主与王子一见钟情最终幸福结局的定势没有了,也没有王子和公主“真爱之吻”的剧情,而是亲情。从姐妹情入手,从姐妹儿时的亲近到隔阂再到妹妹牺牲自己拯救了姐姐,最后敞开心扉的团聚,这种姐妹情一直贯穿到结尾。尤其在最后关头,妹妹安娜没有奔向作为“真爱”象征的男性角色克里斯托夫,而是牺牲自我去救姐姐艾尔莎,当妹妹终于明白真爱来自相互帮助与扶持,来自心灵的契合,当姐妹之情终于让冰雪融化,世界得救了,影片的主题得到了升华。安娜的冒险经历颠覆了传统迪斯尼的一见钟情男女爱情模式,最后也颠覆了给予公主真爱的是王子这一传统:真爱来自公主自己的内心,只有自己学会了如何去爱,才能自我救赎:这也映照了开头姐姐艾尔莎对她的反问“你知道什么是真爱?!”
同时,影片的结局也不再是以幸福美满婚姻为终点的传统结局。一直以来,女性主义在批评迪斯尼以往作品时认为动画片中经受磨难的弱势女性最终都由男性拯救,最后两人结婚幸福过完一生。《小美人鱼》、《美女与野兽》、《阿拉丁》、《风中奇缘》和《木兰》这些虽然带着一定程度改进的影片也还是没摆脱一个致命的缺陷——婚姻对女性的束缚。本片末尾虽然也回归了真爱和婚姻的传统,但却不似之前的“公主王子”影片。影片末尾并无举办安娜和克里斯托夫的婚礼,甚至都没表现女王的赐婚,而只是赐予克里斯托夫“特许冰块商人”的封号和一个甜蜜的吻罢了。最后一幕中,仍是安娜和艾尔莎手牵手在一起玩耍,而克里斯托夫只是背景中的一个陪衬。这种春秋笔法的叙事方式,如前文所述,打破以往传统,却不乏温情的结局。
“门”在《冰雪奇缘》中是一个典型的意象。无论具象或抽象,角色的心中总有一道紧锁的门。艾尔莎用门将自己与安娜隔开,而安娜却一直期盼城堡所有门都敞开的加冕日。安娜与汉斯王子的“定情曲”叫做“Love is an Open Door(爱情是一扇打开之门)”。最直白的含义,“门”即心门,关闭心门,意味着不沟通,不理解。一方面,这扇门将艾尔莎与心爱之人隔绝开来,但同时,这扇门也是一面盾牌,阻挡了外界的偏见与恶意,为艾尔莎营造了一个安全的私密空间。影片结尾,艾尔莎下令打开所有大门,永不再关闭,是一种美好的结局与憧憬。打开这扇心门,需要勇气,自信,更重要的是爱。当挣脱一切束缚,最终剧中角色完成了成长的历程。
如果说“门”代表着自我封闭和压抑,“手套”这一意象则代表着自我意识的释放。加冕仪式上第一只手套被安娜拽掉,艾尔莎的能力失去控制。当艾尔莎逃出王国,用冰雪建造自己的宫殿时,主动的扔掉了另一只手套。从被动到主动,从无意识到自主的行为,这一过程,就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弗吉尼亚·伍尔芙焦急的号召女性要“成为自己”。她曾经指出,在主流话语中缺乏妇女的声音,大部分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其实都只是说着男性作家要她们说的话,做着男性作家要她们做的事。在女性崛起的这条路上,《冰雪奇缘》这部影片可谓是迪士尼又向前多迈了一步,让女性角色拥有自主、自救、自由的性格特质。
在创新之余,迪斯尼也没有丢掉自己的优良传统,歌舞与故事完美结合,画面和特效精美绝伦。歌曲“Let It Go”、“Frozen Heart”具有典型的迪士尼风格,歌曲被有机结合成为讲故事手法的一部分。妹妹安娜公主和王子汉斯相遇的一段,以及在姐姐加冕日一早围绕城堡独自起舞的那一段都让人回忆起经典的迪斯尼动画。
调皮搞笑的雪宝作为艾尔莎与安娜之间真挚情谊的物化象征,在故事结尾,以一种童话的方式继续存在:这个只能存在于冬天的小雪人有了一朵专在夏天为自己降雪的云,他终于可以享受夏日的热浪了!当然,这种梦幻的解决方式只能存在于童话电影之中,但这予以我们一种莫大的宽慰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