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龙,孙其芬
(1.淮海工学院 文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5; 2.上海市浦东新区进才实验小学,上海 200135)
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快速发展,乡村文化的价值问题也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城市化进程中暴露出来的严重城市病,成为凸显乡村文化价值重要性的现实背景,在城市文化的浮躁、喧嚣和世俗的比照下,乡村文化的安静、纯朴和厚重越发显现出金属般的光泽,对乡村文化的回忆、怀念与赞颂的热情,几乎与高速推进的城市化进程相伴而行;另一方面,城市化确立了现代城市文明中心的观念,这种观念相信现代文明的本质和核心是城市文明,乡村文明最终会在城市文明发展的过程中逐渐被消解,甚至瓦解。
在这种观念作用下,乡村文化正面临岌岌可危的境地,如何保护、传承和开发乡村文化,已经成为许多社会学家和民俗文化学者最焦虑的问题。
在历史上助推中国社会发展数千年的乡村文化,不仅自身存在诸多需要革除的弊病,而且,曾经在推动社会发展中起到重要作用的那部分乡村文化,也存在是否适应城市化进程中的新农村建设问题,因此,进入城市化时代的乡村文化正面临着如何重新发现价值的问题,即如何重新审视、发掘和保护乡村文化适应现代城市化进程的价值,使其在城市化时代发挥其价值,为建设新农村和推进城市化服务,这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意义。
当前我国的新农村建设中,有一项重要举措是大力推行大学生村官工作。大学生村官在新农村建设中承担着优化产业结构、推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型、引领乡村文化发展等多重使命,较之此前的乡村文化建设,大学生村官的特殊使命在于利用从乡村走出来——在城市学习知识——回到乡村的特殊经历,实现乡村文化的“反哺”工作。
这种文化“反哺”工作并不是对他们走进城市之前的乡村文化进行重复性的建设,也不意味着从城市文化的视角对乡村文化进行抽象拔高,因为从年龄结构和知识背景上看,当前大学生村官主要为“80后”和“90后”,这些人的乡村生活经历已经不再是传统文化根深蒂固的时代,此时的中国乡村已经完成了改革开放,乡村社会向城市社会的转型也全面展开,因此,他们在乡村生活经历的文化价值观念,已经开始游离于传统乡村社会的价值体系,特别是“90后”大学生村官,他们对乡村文化的认知亟待重新发现,而对于从来没有乡村生活经历的大学生村官而言,这项工作更显得尤为迫切和需要。
乡村文化是一个内涵极其复杂的体系,其价值也表现为多元的体系。在乡村文化的价值体系中,自然生态价值是一个基础层面,也是新农村建设中大学生村官亟待重新发现并承担使命的部分。文化是人类创造的产物,文化的创造离不开自然。这里的自然既包括山川草木、蓝天碧水之类的纯粹的自然,即“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的自然环境生态,也包括以乡村建筑、乡村饮食、乡村服饰、乡村交通、农业生产工具等为核心的乡村物质文化形态,即能够让人找到“回乡之路”的乡村标志。这些物质文化体现着乡村社会独特的生活习俗、道德观念和生产方式。
城市化的快速推进,加重了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矛盾,特别是城市对乡村土地空间、水资源等自然生态的争夺,工业生产对乡村自然生态的环境污染,都给乡村社会带来巨大的影响。从表面上看,我国历史上属于典型的乡村社会,数千年的农业社会积淀,为我国保留了丰厚的乡村自然资源。因此,我国乡村自然资源基础较之西方工业文明起步早的国家更具有优势。
但是,乡村自然资源的丰富是一把双刃剑,当席卷全球的城市化进程影响中国,我国快速推进的城市化与乡村之间的矛盾也较之西方发达国家更为激烈,体现在乡村自然资源争夺上的矛盾也更为突出。当前这个矛盾集中体现为乡村耕地面积被城市建设用地占用,乡村水资源紧张和被污染严重,乡村古老建筑破坏现象普遍,乡村饮食、服饰等遭受城市文化冲击明显。对此,亟待新型城镇化建设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大学生村官在重新发现乡村自然生态价值上有所作为。
首先,重新发现乡村文化自然生态价值,需要大学生村官从观念上意识到乡村文化自然生态是现代城市文明的基础。城市是大学的集中地,在城市经历大学教育的大学生村官,无论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还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回到乡村工作都面临着放弃城市身份、融入乡村社会的问题,因为大学生村官的城市生活经历不仅仅意味着知识结构的转变,也意味着人的观念意识的改变。对此,城市学家指出,城市的作用在于改造人,缔造和改造人自身是城市的主要功能,这种改造既包括文化知识,也包括人在法律规范、举止风度、道德标准、服装等各方面的改变。因此,大学生村官从城市回到乡村,必然面临着城市与乡村角色地位的转换问题,而角色地位的转换最重要的是确立城市的发展必须从乡村获得新鲜力量的观念。“城市总是不断地从农村地区吸收新鲜的、纯粹的生命,这些生命充满了旺盛的肌肉力量、性活力、生育热情和忠实的肉体。”[1]59其实,城市从乡村社会吸收的新鲜力量绝不仅仅在于劳动力,还有整个乡村自然生态,它们是记载乡村社会历史变革的博物馆、活化石,从乡村自然生态的肌体上,能够让今天的人们记住乡村中国的真实模样,是城市了解乡村的最直观的载体,既传承乡村中国数千年的文明,也传播乡村中国的道德习俗。衡量一个大学生村官优秀的标准,并不仅仅停留在建设了一个高楼林立、工厂遍地的新农村外部形态,更体现在发展乡村经济的同时,还对乡村文化历史积淀和文化传承精神内核的重新发现。只有重新发现了乡村文化自然生态价值的大学生村官,才会让“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的新农村更符合马克思所说的人的全面发展,也才会与我国新型城镇化所坚持的“适宜人居”“最具幸福感”的宗旨完全一致。
其次,还需要大学生村官在行动上不能落入“伪乡村生态”建设的陷阱。当前我国乡村自然生态建设中,出现了许多大学生村官“伪乡村生态”建设的情况,主要表现为对乡村自然生态的保护和建设隔断了乡村主体,演变为单纯为城市休闲服务的“农家乐”模式的“伪乡村生态”保护和开发,这种乡村生态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承载了乡村中国文化本质精神的生态,也不是出于真正的保护生态,而是以追求经济利益为目标的肤浅的、庸俗的乡村文化生态模仿,这样的开发不仅无法真正发现和传承乡村文明,而且是对乡村自然生态的变相扭曲、破坏和摧毁,因此,当前报道出来的许多乡村大学生村官热衷于开发“农家乐”模式的所谓成功的经验,其实是没有真正发现乡村文化的自然生态价值,而这样的严重后果正如有些学者批评的:“人为地把乡村分割为‘有趣的’娱乐休闲环境和被忽略的垃圾污水排放地,那么所破坏的不仅是乡村生态环境的完整性,而且是农民的乡土情感基础。在这样的农村生态环境中,农民不是自己家园的主人,而是在为城里人打工的服务生,失去了自己作为乡土主人的身份意识,乡村也就失去了生态价值。因此乡村生态环境建设需要的是以乡村为整体、以农民主体认同为内涵的人文生态观念。”[2]乡村人文生态景观的建设,需要大学生村官重新发现乡村文化的真正内涵,只有涵养乡村文化,而不是出于短期经济利益去建造“伪乡村生态”,才能让乡村更好地彰显地方文化特色,提升乡村文化魅力。
重新发现乡村文化的价值,不仅需要重视以“感性直观形式”呈现出来的自然生态,更大的困难还在于发现以“理念”形式存在的乡村文化精神生态价值。相对于自然生态,精神生态是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体现,它属于乡村文化的核心层面,主要表现为乡土记忆、礼仪规范、道德习俗等。
重新发现乡村文化的精神生态价值,源于乡村文化的精神生态价值在历史上被封建统治阶级扭曲,而且,在今天依然被许多人误读。按照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的观点,城市代替乡村是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必然。如果从城市给人类文明带来的巨大贡献来看,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城市文明中心论并不意味着乡村必然被城市淘汰。
现代都市取得的成就和都市化进程的趋势给了人们这样的误判:城市的崛起必然意味着乡村的消解。在这种城市文明中心论的影响下,传统乡村文化的精神价值遭到现代城市市场观念的严重冲击。在传统乡村文化的精神生态中,重义轻利、诚实守信、本分质朴等,这些曾经在乡村中国精神生态历史上发挥过支柱作用的文化形态,在现代城市商业道德观念冲击下遭受前所未有的质疑。这为重新发现乡村文化精神生态价值提供了现实背景。
重新发现乡村文化精神生态价值,需要大学生村官承担起乡土文化记忆复苏重构的使命。
乡村在城市化的隆隆机器声中,正在逐渐缩小地理空间,越来越多的乡村在消失。随着青年劳动人口的锐减,乡村正在被年轻人抛弃从而沦落为空巢老人孤独守候的家园,其显示出来的荒凉、滞后和孤独,让乡村面临着消失和瓦解的焦虑、恐慌,并传染给越来越多的人群。乡村正在成为年轻人的一种记忆,而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鲜活的生命肌体,而且,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对乡村的记忆正变得日渐模糊、暗淡、冷漠。
大学生村官的责任绝不应该仅仅在于推动乡村经济的发展,退一步说,即使为了推动乡村社会的经济发展,也必须首先要把青年人留在乡村,让青年人安心扎根乡村社会建设。而让乡村年轻人眷恋土地,不仅仅需要经济利益的诱惑,还需要发现、激活青年农民对乡土真切而刻骨的记忆感情,从而让他们愿意放弃城市的各种诱惑,扎根于乡土社会,安静地生活。
乡土文化记忆通过激活农民在乡村的生活经历,或者对乡村的鲜活印象,实现对乡村的寻根情感,这是维系青年农民眷恋乡土、扎根乡村的重要途径,也是减轻大量农民工涌入城市之后不愿意返乡而造成的城市公共成本增加、城市住房和交通压力陡增的重要举措。从本质上说,这种乡土记忆是一种让农民“记得住乡愁”的乡村文化精神生态。
当前大学生村官工作中,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许多大学生村官把主要精力放在推动乡村经济生产上,忙于从城市引进人才,而忽视了乡土文化记忆复苏重构的工作。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治标不治本,往往造成既留不住乡村的青年农民,也留不住来乡村工作的城里人。
在农村人口转移和流动过程中,我们的大学生村官必须做到让乡村居民把“根”留住,让乡村新居民不再失去心灵居所,而这个乡村精神文化生态的发现和保护工作,要求大学生村官在保护和传承历史文脉过程中,不仅仅着眼于乡村古建筑、古村落的保护,更应该保护好乡村非物质遗产的方方面面,通过复苏乡村文化记忆,让乡村老居民记得起家园的模样,让乡村新居民熟悉、热爱自己的家园。这无疑是当下大学生村官新农村建设中应该承担起来的重要使命。
重现发现乡村文化精神生态价值,还需要大学生村官承担起重建乡土文化认同的使命。
乡土记忆是一种让农民“记得住乡愁”的乡村文化精神生态,但是,这种乡土记忆并不是单纯时间意义上的怀旧与感伤,因为怀旧与感伤不是激活农民扎根乡村生活与建设的决定和动力。如果想让农民的“记得住乡愁”不流于肤浅的感伤怀旧层面,还需要对乡土的文化认同。
2014年,备受关注的《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正式发布,该规划提出,把以人为本、尊重自然、传承历史、绿色低碳理念融入城市规划的全过程。由此可见,城市规划不只是基础设施建设,不只是城市服务网络,更包括了文化和历史的传承,这就从国家层面上赋予了大学生村官更重要的责任和历史使命。
有学者指出:“记得住乡愁”首先应该是乡土文化记忆的复苏和乡土认同的重构,没有乡土认同的乡愁会变成当代都市人的矫情表演;现代化发展进程中的城乡冲突历史是农民的乡土认同不断被剥夺的历史,未来的生态文明建设意味着对乡土文化价值的重估和农民认同感的重构[2]。对此,大学生村官在重新发现乡村文化记忆的工作中,不仅应该在观念上区别、厘清乡村文化记忆的重新发现与多愁善感的怀旧情感的区别,而且更应该在重建乡村文化的内涵上下功夫,特别是挖掘乡村传统文明遗留下的深刻记忆和特殊内涵,然后加以保护和重新开发,从而保留住乡土记忆,为大量流动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农民找到回乡的路,让乡愁找到回家的路。
乡村曾经是中华民族最早的群落聚居形态,随着人类文明历史进程的推进,城市从人类文明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市科技成果和娱乐文化面前,乡村成为笨拙、粗俗和贫穷的代名词。特别是最近30年来,我国城市化速度和城市化率不断被令人吃惊的数字刷新,这常常让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国已经是城市社会。然而,这种认识显然是过于乐观了。
一方面,有报道指出,到2013年底,我国的城镇化率虽然已达53.73%,但是,今后一个时期,我国将着重解决好现有“三个1亿人”问题:促进约1亿农业转移人口落户城镇,改造约1亿人居住的城镇棚户区和城中村,引导约1亿人在中西部地区就近城镇化。这意味着在我国城市化浪潮的现实背景下,解决乡村人口转移、居住问题,特别是乡村居民安心扎根农村问题,仍然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另一方面,据2004年全国人口统计,中国有58.20%的人口住在农村,70.8%的人口为农村户籍,其中有约1.66亿农村户籍的人口居住在城市。按照这个数据推算,即使未来30年,农村人口每年减少1 000万,到2035年,中国还有约5.8亿人口要依托于农村完成劳动力的再生产。考虑到人口自然增长的因素,到时的农村人口将超过7亿——这就是中国的现实。希望通过城市化使乡村人口减少而变成清静的庄园或农场几乎没有可能,可能的是因为放弃而使得农村失去经济、文化和社会根基而成为文化荒原与生态垃圾场。
城市化发展与新农村建设之间的矛盾不解决,乡村的放弃乃至废弃就是难以避免的后果,而且这是中国的可持续发展所难以承受的后果[2]。在这个严峻的事实面前,重新发现乡村文化价值意义重大,而在新型城镇化、新农村建设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大学生村官,肩负的使命无疑尤为重大。
参考文献:
[1]刘易斯·芒福德.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M].宋俊岭,倪文彦,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
[2]高小康.城镇化:乡村走向何方?[N].光明日报,2014-0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