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与消费在文学类像中的合谋
——《猎杀“红十月”号》的畅销元素探析

2014-04-17 06:00沈谢天
江苏航运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苏联小说

沈谢天

(上海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

政治与消费在文学类像中的合谋
——《猎杀“红十月”号》的畅销元素探析

沈谢天

(上海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

文章以美国当代著名小说家汤姆·克兰西的代表作《猎杀“红十月”号》为研究对象,从畅销背后的政治内驱力和畅销背后的商业助推力两个方面探寻小说畅销的原因,展现了政治与消费在文学类像中的巨大合力。

《猎杀“红十月”号》;类像;冷战;消费

0 引言

1984年,美国海军军官学校出版社推出了该社历史上首部文学类作品—《猎杀“红十月”号》(The Hunt for Red October)。一经出版,该书凭借精装版连续29周占据美国畅销书排行版榜首的成绩跻身当年重大文化事件之一,其作者汤姆·克兰西(Tom Clancy,1947-)也随之跃升至美国当代顶级畅销书作者行列。这是一个苏联新式潜艇叛逃美国的惊人传奇。载有最新款无声推进系统的苏联“台风级”潜艇“红十月”号,在决意投靠美国的艇长马尔科·拉米斯的指挥下,逼近美国大西洋沿岸。为拦截并击毁这艘苏联海军的王牌潜艇,苏方派出大批潜艇和水面舰只。觉察到苏军异动的美国军方,派出CIA资深情报分析员—杰克·瑞安,协同美英两国海军,承担起确保“红十月”号安全抵达美国诺福克军港的重任。经过几回合的斗智斗勇,受到微创的“红十月号”停靠苏军将官梦想中的自由国度。该小说为克兰西的小说文体贴上了“科技惊险小说”的炫目标签,至今逾千万册的销售业绩是对此标签的最好注解。[1]克兰西凭借对美国海军战术、技术的深入了解,用文字构筑起一个“仿真”世界;其中,一个个“超真实”的类像将政治的内驱力和商业的助推力调用到极致,从而造就了一段不朽的畅销传奇。

1 “类像”与“冷战”:畅销背后的政治内驱力

在《猎杀“红十月”号》成书的1980年代初期,正履行第一个总统任期的里根和他的智囊团认定几任总统对苏联的“缓和”姿态并没有收到预期效果,于是,里根政府高喊“重振美国精神”的时代口号,重新走回了保守主义的老路。里根及其保守派顾问深信居心叵测、得寸进尺的苏联是世界不安全的根源,“该死的暴徒”和“邪恶的帝国”等扎眼词汇成为里根政府对苏联的固守定位。保守的政治气候强化了美国始终坚持的冷战逻辑,即正邪对立。在如此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的驱策之下,美国将自己标榜为理性、民主和正义的化身,而苏联的国家形象则被强行披上反理性、专制和邪恶的外衣。一刀切式的冷战思维自成一国,脱离现实是它的生命之源。在真实世界里找不到稳定落脚点的冷战思维必须以阻断直达真相的通路或取消美国民众对真相的诉求来将自身标榜为离开真实,又高于真实的唯一“超真实”。作为法国著名学者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1929-)后现代主义理论核心的“类像”,因其自身特性使然,正可以力助冷战思维以唯一真相的霸道姿态立足于美国民众的文化和政治意识深处。

类像是指后现代社会大量复制、极度真实而又没有客观本源、没有任何所指的图像、形象或符号。类像让传统的真实观念在后现代社会中失去了合法性,使后现代文化从整体上按照“仿真”逻辑运作。“仿真”与“模仿”不同,指的是一种不以客观现实为基础但又极度真实的符号生产和行为过程,类像是其物化成果,指的是“仿真”行为所产生的那些极度真实但并无根据、无所指涉的符号、形象或图像。在《猎杀“红十月”号》中,克兰西用语言符号炮制了一个个成功的类像。这些类像有如砖瓦,“仿真”逻辑好似水泥,二者合力将冷战思维构筑成了一个迪斯尼乐园式的独立王国。简单逻辑和单级思维在遁形于这一新王国之内,但依然是它的“立国之本”。美国民众自愿深居其中,不再踏出半步,自顾自地享受与主流政治意识趋同带来的安全感与舒适感,无人再去理会“王国”之外的苏维埃真相。小说借类像让冷战意识立足于“超真实”,冷战意识让小说成为书市翘楚,二者相互成全。政治内驱力的文化意义正在于此。

1.1 类像一:苏军将官的叛国之由

“红十月”号艇长拉米斯在翻看将要跟随他一起叛逃美国的几位军官的履历表时发现了多种多样的叛国原因:“一个人是在八岁时犯的小错误,从此再也没有得到组织的信任。有个导弹军官的双亲一贯热爱共产党,只因为他们是犹太人,所以儿子只配当艇上的部门长。准备当艇长的博罗金由于揭发一个政治副艇长搞同性恋而被取消提升资格,因为那个人是北方舰队政委的儿子。”克兰西在“寻找叛国缘由”这个大类像之下分设了“八岁犯错”、“犹太信仰”和“揭发同性恋”等小类像。这些类像犹如一个个特写镜头一般,拉近了美国受众与苏联政权的“反理性”本质之间的距离。读到这些例子,读者发笑,官员叫好,人人都在“真实”被替换了的类像世界里自得其乐。在里根总统看来,与苏联的对抗是一场理性与非理性,“自然和非自然之间的斗争,由于苏联非常没有理性,因此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反人性的”。[2]克兰西利用类像对总统的这句盖棺之论予以了回应,总统的言论反过来也是类像的深层次“所指”。类像与所指之间的联通实现了美国普通民众与最高当局之间的立场勾串。高度的仿真让美国读者对真实苏联失去了探究的决心和耐心。类像成为当局牵住大众鼻子的抓手,苏联也由此无辜地被贴上了一张又一张无理无据的标签。

1.2 类像二: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

在一次采访中,克兰西语带讽刺地谈到,苏联能够进行各种实验,并且无需顾虑失败,这是苏联比美国强的地方。[3]苏联比美国强竟是因为该国不计成本,不以老百姓的血汗为念,在潜艇的高危试航中,也全然不顾士兵的生命安全。这一“负面”评论恰如其分地对美国“以人为本”的民主精神进行了“正面”宣讲。克兰西在《猎杀“红十月”号》中对苏联的“非民主”本质进行了类似讥讽。在介绍艇长马尔科·拉米斯的成长史时,克兰西告诉读者“根正苗红”的拉米斯幼年时抱定的信念根本就是“专制产品”—“党是人民的灵魂,党、人民、民族的团结是苏联神圣的三位一体,尽管党要比其他两者重要许多”。党发出苏联的声音,党掌控一切,人民默然无声,俯首听命。拉米斯小时候就知道申请入党的心意必须迫切,因为“他知道,生活在苏联,要功成名就或者过得舒服,就非走这条路不可”。苏联布尔什维克党在卫国战争胜利和社会主义国家建设方面的决定性领导作用,世所共见,其历史功绩无可辩驳。施政方面的些许失误不能抹杀布尔什维克在党内外为实现民主所作的扎实努力。克兰西以一位叛国苏军将领对党的认识影射苏联人民对党的看法,自然是有失公允的。但类像的强大功能,用鲍德里亚的话说就是“对真实的谋杀”,美国读者早已弃被谋杀的真实于不顾,再没有人会探究公允与否,身陷于类像营造的“超真实”是他们的唯一诉求。类像只能做到以“偏”纠“偏”,美国读者离苏联政治体制真相越来越远。

1.3 类像三:苏军战机的主动开火

正邪两立是美国“不是即是”的简单冷战逻辑的必然结果之一。美国史学界在冷战伊始的1950年代就对冷战的起始下了定论,即“苏联是冷战的发动者”。[4]克兰西在小说中将“冷战”转为“热战”,设计了苏联战斗机率先开火的戏码,以此迎合了美国的官方正邪观。美空军两架F-14雄猫战斗机为了警告不断逼近美国大西洋沿海的一架苏联“翠鸟”战机,连通“后喷火”装置,瞬间以一马赫的速度从距“翠鸟”尾翼仅有一英里的地方掠过。“翠鸟”飞行员沙夫罗夫随即向已经飞离的“雄猫”发射了四枚导弹,终致一名美军飞行员重伤。这是一次“开火”,而非“交火”。苏联施虐,美国受虐。这一距离现实更远的类像,仿真力度远大于前文所举二例,效果自然也最为显著。美国读者的“大国正义感”得到有力加强,同时,“攻击性”强敌的存在也让受众在不究其理的情况下,更坚定地站在冷战决策者一边。这正是美国当局乐于看到的。深陷类像的美国读者不可能注意到一个事实,即在1947年4月冷战爆发前夕,斯大林在接受美国共和党参议院斯塔生的采访中还一再说明要和美国进行合作,在回答斯塔生关于美国和苏联两种不同体制的国家是否可以共存这个问题时,斯大林回答说不仅可以而且还可以合作。[5]类像掩盖了冷战的真实缘起,固化了美国上下的单向度思维,让苏联被迫成为美国的敌对方,二战后该国最高领袖释放出的善意亦被化解于无形。

汤姆·克兰西用一个个设计精巧的类像,让美国读者失去了考量真相的动力,小说的“超现实”世界成为冷战时代美国民众自得其乐的天堂。究其根本,迭出的类像简单化了情节,平板化了人物,以此艺术地贯彻了简单的对立思维。可以说,《猎杀“红十月”号》迅速蹿红的首要幕后推手就是美国当时“越来越冷”的与苏联的对立意识。

2 “类像”与“消费”:畅销背后的商业助推力

“畅销书”一词本身暗示被“消费”是第一需要。身为畅销书作家的克兰西,为让自己的处女作一炮打响,竭力设计了全书的大卖点之一—技术类像,并精心选择了传播类像的媒介,以此清晰地把握住了“消费社会”的脉动,善用了美国书市的商业推力。

2.1 技术类像

1984年的圣诞节假期,没有重大外交事件发生,难得清闲的里根总统花了两三天的时间读完了《猎杀“红十月”号》。之后,他发出了“在技术上近乎完美的故事”的赞叹之声。小说推出的第一技术类像—“红十月”号即是对“完美技术”的最好诠释。既为类像,“红十月”号并不存在于苏军的真实兵器谱中,但却比真实的苏式武器更进了一步。这是类像又一次依据自身的“仿真”逻辑创造出并不存在,但又极为逼真的形象。与现实不存任何关联的“红十月”凭借完美的技术呈现取消了美国民众对于苏联真实军力的关注,成为反映苏军战力的唯一指标,这为克兰西提升美国读者士气的努力创造了前提条件。

克兰西以当时苏联最先进“台风级”核潜艇的主要技术指标为依据,再经由作者的分析和想象,为该艇“设计”了外号为“凯特皮勒”的静默推力装置。设法得到该装置照片的中情局分析员杰克·瑞安在请教多名美海军专家之后,认定该设备是苏军最新的技术突破,装有此种设备的“红十月”号理应引起美军方重视。但当美国潜艇军官真正登上“红十月”号时,克兰西话锋一转,对“红十月”的“先进性”好生揶揄了一番。美国“达拉斯”号潜艇声纳员—琼斯率先测试了艇上的声纳系统,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主动声纳倒不错,但被动声纳实在不怎么样。目标艇在原地不动,只有发电机在工作,虽然双方相隔不到一英里,但使他失望的是,用苏联设备根本发现不了目标。”声纳系统不灵敏,苏联潜艇部队好比失聪,在美国潜艇的攻击下,必然脆弱不堪,旋即崩溃。针对苏军引以为豪的静默推进系统,美方也自信地表示:“按苏联标准,‘红十月'的安静性很不错,但在美国人看来,噪声还是太大”,“红十月”,作为类像,取消了人们深挖客观真实性的诉求,他们乐于在“仿真”的世界里认同苏联军事技术的全面落后,从而大大提升对美国技术优势的自信心。

汤姆·克兰西的文学智商正是集中地体现在他利用合理配制的类像“秘方”热烈地响应了上世纪80年代初期美国百姓对恢复民族自信心的消费要求。连续两年保持15%的高通货膨胀率;高达21.5%的利率;失业率也达到了两位数。与此同时,美国在世界各地与苏联的对抗中也明显劣势,美国民众士气空前低落。里根在大选中适时地提出了“振兴美国”的口号。[6]“红十月”号正是一个为贯彻总统的施政口号而设计的完美类像。它被设置在“机械化战争向信息化战争转变”的大环境下,充分展示美国在现代战争中无可比拟的优势,这给越南战争中大伤元气的美国人极大的精神安慰,有利于他们尽快忘记在东方丛林里五万八千余名战死官兵和三十万人受伤的悲剧”。此外,在提升士气以激发民众文学消费欲的同时,《猎杀“红十月”号》也让对其的购买行为本身成为美国国民身份的认同之举。购买小说等同于政治立场的划定,即与冷战对立方—苏联势不两立,同时与美国主流冷战意识趋同,“纯正”的国民性得以突显。消费小说等于认购美国身份,受众不得不为之。小说的走红也就势在必然。

2.2 传播媒介

克兰西对自己生平第一家出版社做了睿智的抉择—美国海军军官学校出版社。在《猎杀“红十月”号》之前,该学校出版社只出版权威性的海军军事书籍。被克兰西手稿中的故事深深打动之后,“海军军校出版社最终决定出版这本‘颇含水分的'作品,这一举动本身具有重大的改革意义,因为这是这家出版社破天荒第一次出版一部新手写的作品,同时也意味着这个一向以严谨著称的只出非文学作品的出版社改革的开始。”[7]相较于克兰西的“处女作”问世,海军军校出版社的“处女出版”动作,显然能够对畅销书市场产生大得多的冲击波。出版媒介的选取放大了小说中的类像,尤其是技术类像的仿真效应。军校出版社的出版行为对普通读者来说就是对“真实性”的最好旁证。即便明知文本的属性是小说,读者们也乐于将故事当作战争宝典来膜拜。

精巧类像和权威出版媒介的协作之下,里根总统和美国国防部都曾约见克兰西,就国防事务,听取过他的意见,美国国防部甚至还购买他的小说作为军事院校的教科书。小说对政府及其官员的障目作用尚且如此,普通受众对其趋之若鹜也就不在意料之外了。

《猎杀“红十月”号》中的高精尖技术类像通过满足美国民众“重振士气”的消费需求,让他们找到了与里根政府保守主义路线合拍的身份认同路径,也就是让商品符号在创造差异性方面的功用发挥到了极致。同时,权威军事出版机构的媒介作用强化了小说类像的仿真效果,普通民众的阅读欲被充分调动,小说畅销的商业助推力得以完全施展。

3 结束语

《猎杀“红十月”号》中的类像群在充分调动政治和消费的双重驱动力令作品成为美国出版史上最卖座小说之一的同时,不能掩盖作品的商业价值与艺术价值难以成正比例共存的困境。为使冷战思维在远离现实的仿真世界里站稳脚跟,小说必须以简单、直接、粗劣的方式打造类像,借此消隐冷战思维自身简单而粗暴的本质。整部作品过于明显的单向度艺术处理可以让一般读者在“美国全优,苏联全劣”的幻梦中沉湎,但一个个具有鲜明导向性的类像会让读者群体中的有识之士,尤其是文学批评家们很快挤出作品中的全部“水分”。文学史上的经验说明一部过分突显作者价值判断或政治倾向性的作品难成经典,它将因不登大雅之堂而很快被人们遗忘。收获丰厚商业价值的《猎杀“红十月”号》将因艺术价值的低下而在未来只有被“再发现”的命。当然,美国文学史上绝对不乏在尽量摒弃政治偏见的前提下,以高超的艺术手段,“曲折”表现冷战主题的力作,如拉尔夫·艾莉森(Ralph Ellison,1914-1994)的《看不见的人》(Invisible Man,1952)、多克特罗(E.L.Doctorow,1931-)的《但以理书》(The Book of Daniel,1971)以及唐·德里罗(Don DeLillo,1936)的《地下世界》(Underworld,1997)等。这些作品的销量虽远不及《猎杀“红十月”号》,但它们反映出美国文坛对冷战的严肃反思而非简单迎合。对这些作品的研究可以揭示出美国文人们更加深重的历史责任意识和对文学艺术性的更高追求。

[1]王守仁,刘海平.新编美国文学史(第4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2]道格拉斯·凯尔纳.后现代理论[M].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3]里查德·约瑟夫.英美畅销书内幕[M].谢识,盖博译.深圳:海天出版社,1999.

[4]黎生.《红色风暴在兴起》作者汤姆·克兰西谈美苏潜艇战[J].国际展望,1987(13):28.

[5]刘金质.冷战史[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

[6]王波.美国重要历史文献导读:二十世纪[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7]金衡山.美国读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The Collaboration between Politics and Consumption in Literary Simulacra:an Analysis of the Causes of the Popularity of The Hunt for Red October

SHEN Xie-ti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ghai Ocean University,Shanghai 201306,China)

Taking Tom Clancy's The Hunt for Red October as the target of research,this article studies the causes of its popularity from the angles of the political motivation and commercial motivation,revealing the composite force between politics and consumption in literary simulacra.

The Hunt for Red October;Simulacrum;Cold War;Consumption

I712.074

A

1671-9891(2014)01-0008-04

10.3969/j.issn.1671—9891.2014.01.003

2013-08-25

沈谢天(1980—),男,江苏海门人,上海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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