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祸害了“编”

聂闻

作文中，当人们对“真实”强调得越来越响的时候，老师们对作文中的“编”就排挤、打压得越来越狠，甚或觉得将“编”在作文中“赶尽杀绝”，才算是得作文之本义，从而也就解决了作文教学中育人、审美等诸多问题，把“编”与“真”搞得不共戴天，大有作文有“编”，写好作文无望之势。“编”，真的就是作文的一棵大毒草，不将其拔除，作文就永无宁日吗？

溯本求源，我们先来看看“编”的本义。

【编】

1.次简也。形声，从糸，扁声。 ——《说文》

2.以绳次物曰编。 ——《声类》

3.顺次排列，编结在一起。

（次的本义指不在前列的、未经精选的，泛指处于第二等级的排列次序。）

由此看出，“编”在创字之初，旨在强调有顺序的排列，“捏造”“虚假”只是现代汉语引申义中的一项。既然如此，在作文中，人们为什么要像对待毒瘤一样将之从作文中剔除呢？在我看来，“编”和“作文”之间没有任何矛盾、罅隙；相反，它们还很亲密，彼此相依，是共谱文章华篇的。“编”在作文中之所以被人们误解，不在“编”之错，而在于“编”前面加了修饰语——“胡”。都“胡编”了，不按规矩出牌了，一切都乱套了，能不坏事吗？一个人，即便你“说”得再好，前面加一个“胡”字，便成了“胡说”，“写”得再好，也成了“胡写”，能好吗？如果不与“胡”合用，其意义立马就变：老师要上一节故事作文课，会说：“这节课，我们来编一个有趣的故事，好吗？”故事编完了，老师又会说：“同学们编得真好！”一本书出版了，出版人在其序言里可能会出现“在本书的编写过程，非常感谢……”之类的话语。从中，我们可以看，不管“编”前有没有“胡”字，在采用现代汉语中“捏造”这一义项时，有意无意地都已跟“胡”合用起来。因此，不是“编”本身祸害了“写作”，而是“胡”字祸害了“编”。在“编”前加这一具有否定意义的词“胡”，本身就是对“编”这一词的肯定。

那么“编”在写作的过程中又有什么作用呢？

写作是一项思维、情感与表达密切结合的创造性脑力活动，写作的过程是一种线性的输出。既然是一种线性的思维与情感的输出，就需要梳理从而编排。所以，“编”的过程，是思维高速运行的过程，“编”可以活化人的思维度，可以敏锐人的思维力。

在“编”的过程中，人的思维会高度集中，如果这种高度集中的思维在一定的时间里持续，就会将“编”的人带入一个精神完全自由的世界。在这个精神的世界里，人可以随心所欲地驾驭着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可以超越时空的概念，可以重现现实世界里的一切，也可以让现实世界里无法实现的一切梦想成真。因此，“编”能培养人的专注力。正因为“编”有这样的作用，所以那些优秀的作家一旦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便可能出现精神游离于肉体之外的痴呆情状，或者是随着作品中人物的命运或喜或悲呈癫狂状。

“编”是无中生有，是一种创造力。在当代写作学上，“不可复制性”被视为写作的最大特质之一。“不可复制”即表明了作品及写作本身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如果写作最后的成果是已有的、人所共知的内容，那必然是没有读者的，没有读者就没有市场，这样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东西也就称不上是“作品”了。所以，“编”和“写作”有着非常接近的同质性。

“编”可以让“实”与“虚”（虚构）实现自由互转，从而增强作品的审美性。在现行的作文教学中，作文是忌讳“编”的，因为说到“编”的同时，言外之意已经将其与“真实”对立起来；而“真实”是权衡作文优劣的筹码之一。其实，正因为我们在作文教学中太过注重“真实”，以致让“真实”弱化了文章本身的美与魅力的同时，也将孩子的写作兴趣拒之门外。如果文章的功用只是真实地、原封不动地记录“真实”，那干脆用摄像机来作记录好了，那是最真实的，也是毫无遗漏的。很明显，摄像机是无法取代写作的，因为即使是我们看到的影视剧，都要经过精心编辑、加工处理，要不会让人看得索然无味。完全“真实”的，不含一丝“编”的成分的作文，同样会让人读得味同嚼蜡。因为除了思想是文章的骨架之外，事件及其真实度也是文章骨架的组成部分，而小学生的作文，很难从思想的高度寻求到着陆点，这样如果将“编”的成分剔除，那小学生的作文里剩下的只有“真实”这副钢筋铁骨，于是让人从小学生的作文中只能读出“干”“冷”和“硬”来。情感是文章的血肉，“编”同样是文章“血肉”的组成部分。假若有一天从一个古墓里挖出了西施的尸骨，将其与一具现代丑女的骨架放在一起，有谁能看出西施的骨架就比丑女的美？成就其沉鱼之容貌的，更多的是附着在其骨架上的血肉。而“沉鱼落雁”一词，带给人们美好想象的，不是其“实”，而是其“虚”。我们在学生的作文中既要求“实”，又抱怨这副“骨架”不够美，把学生弄得前也不是，后也不对，让作文不难，那怎么可能？作文中排斥“编”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很大程度上要自作多情地对号入座。如果真要对号入座，那莫言该是鬼还是人？金庸是不是要成当今最大的恶人才对？

“编”是一种思想的漫游，“编”是想象，“编”是渲染，“编”是借题发挥，“编”是加工与修复，“编”是为了求美，为了合理……总之，“编”在写作上是积极运用思维将思想、情感、意向、情节等有机统一、合理安排后的一种完美体现，不一定全是虚假。

这里，我一再强调“编”对于写作意义之重大，是因为在当前作文教学中，老师们极度地放大了“编”对作文的负面影响及伤害，很少能意识到“编”对作文的正面意义，很少敢于对作文中的“编”给予肯定。尽管上面的一些认识或阐述还有些片面，不够妥当，我意在提醒大家：不要因为我们的片面理解或认识，将对写作最有用的因素抛弃了，我们却仍在埋头搞作文教学，还要奇怪作文教学怎么就搞不出成效，叹息作文难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