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与虚幻间孤独徘徊
——论艾米莉·狄金森诗歌的矛盾性

2014-04-10 12:44:54朱依理
关键词:狄金森艾米莉诗作

朱依理

(常熟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熟215500)

在现实与虚幻间孤独徘徊
——论艾米莉·狄金森诗歌的矛盾性

朱依理

(常熟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熟215500)

艾米莉·狄金森是与惠特曼齐名的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先驱,其诗作主题涉及爱情、自然、宗教(死亡)和名望等方面。透过诗人短暂的一生和她充满睿智思考的诗作,可以发现,她始终孤独地徘徊在现实与虚幻的矛盾之中。而正是这种独特的矛盾性,成就了一位独特的女诗人和她那独放异彩的诗作。

艾米莉·狄金森;诗歌;矛盾性

作为美国19世纪独树一帜的杰出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诗作,享有和惠特曼同样的地位和声誉,被公认为是“美国诗歌新纪元的里程碑”。著名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如此评价狄金森:“除了莎士比亚,狄金森是但丁以来西方诗人中显示了最多认知原创性的作家”[1]。

狄金森倾注毕生心血潜心创作了近1800首诗歌,主题涉及天(上帝)、地(自然)和人(爱情与名望)等方面。透过诗人短暂的一生和她充满睿智思考的诗作,我们不难发现,看似传统的诗作主题,她以非传统的方式进行了诠释;看似矛盾对立的思想内容,却是她不断求索生命意义的结果。她像小鸟一样具有一种奇特的双重视野,常常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探索同一个主题。她渴望爱情却终身未嫁;她渴望成功却又认为“发表就是拍卖人的心灵”;她渴望得到上帝的庇护却拒绝皈依基督教。她矛盾的爱情观、自然观、宗教观都真实反映了诗人彷徨的内心、细腻的情感和丰富的想象力。正如罗伯特·威斯布赫在《艾米丽·狄金森的诗歌》中所描述的那样:“很难说清楚狄金森的立场……因为她可能同时有两个甚或五个立足点。她像是自己和自己辩论,关注点不断变化,相互抵触,而不是固定不变的立场宣言书。在某个单独的时刻,精心挑选的词句会在微妙的差别中显示出某个特定的决定,但这个决定一定会在另一首诗中遭到挑战”[2]。

文学作品是时代的反映。狄金森所处的时代正是新兴的美国各种矛盾突现、清教主义正在失去其统治地位、各种新思想相继产生的时代。对狄金森而言,她从小就受到清教主义的熏染,造就了她骨子里的清教精神,但同时,爱默生崇尚自我个性的超验主义思想也深深地影响了她。新旧思想的斗争令她无所适从,在无法彻底舍弃其一的情况下,她的诗作内容时而矛盾重重,时而神秘莫测,令人回味无穷。

一、矛盾的爱情观:美好与痛苦

从古至今,爱情一直是人类长盛不衰的话题,作为诗人的狄金森更是如此。她创作了大量的爱情诗篇,其诗作中含有“爱情”字眼的就达147首。她对爱情的表达,时而是炽热大胆的,时而是哀婉悲伤的,充分体现了狄金森感情世界的丰富多彩和复杂矛盾。

一方面,狄金森对爱情的真切渴望和执着并未因她选择退隐闺中而有所减少。正如雏菊追随太阳一般,她在诗中表达了自己一生追随心中爱人的决心:“雏菊静静地追随太阳/当他结束金色的旅程/她羞怯地坐在他脚旁/他醒来发现那朵花/为什么?掠夺者,你在那里?/因为,先生,爱情是甜蜜的!/我们是花朵,你是太阳!/原谅我们,当日光隐退/我们悄悄地靠近你!”[3]在诗中,诗人自比为“雏菊”,向自己所爱的人大胆表白。而“掠夺者”一词则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女主人公渴求真爱和追求真爱的勇气。

但另一方面,狄金森一生中经历过两段未能修成正果的爱情。因而在她的眼里,爱情虽然令人憧憬,但更令人痛苦。在《没有人认识这朵玫瑰》中,诗人就用了“像你这样的小玫瑰,凋零,多么容易”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爱被人忽视时的无助和失望。在《我没有时间恨》中,这种无助与失望进一步转变成了对爱情的疑惑和动摇。诗中说:“爱的那点苦工,我以为,对于我,已够繁重”,表明了诗人已无力承受爱情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在《我一直在爱》中更是演变成了对爱情的绝望:“爱就是生命——/生命有不朽的特性——//如果,亲爱的,/对此也抱怀疑/我便无从举证,/除了,髑髅地!——”[4]诗中的“髑髅地”是指耶稣受难处,而耶稣之所以受难,据说,是由于爱,由于太爱世人。

对于情路坎坷的狄金森来说,她所向往的甜蜜美好的爱情仿佛是海市蜃楼般的梦幻,而现实的爱情却是造化弄人,令人痛苦。这种希望与失望并存的矛盾心情在她的情诗中可见一斑。

二、矛盾的自然观:乐观与悲观

简单而又神秘的“自然”是狄金森最熟知却又最陌生的灵感来源。在诗人的笔下,“自然”时而美丽友善,时而丑陋残忍;大自然给人类带来的不仅是愉悦与和谐,还有痛苦与伤害。

在诗歌《自然,最温柔的母亲》中,诗人由衷地赞美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亲密和谐关系:“自然——是最温柔的母亲/对孩子极具耐心——/……/她的教诲同样温和——/……孩子们入睡时——/她尽可能持久离开/……/满怀深情与关爱——/……/叫一切静默”[3]。在诗里,大自然变成了一位充满爱心和耐心的“慈母”。这位“自然母亲”话语轻柔,激励着孱弱害羞的蟋蟀和小花。即便是训诫任性鲁莽的小鸟,她也是温存有加。当夜幕降临,人间的“孩子们”进入梦乡之时,她点亮一盏灯,在空中轻声地祝福,并示意大地安静,不要惊扰了“孩子们”的美梦。在“自然母亲”的怀抱中,世界是多么的安宁和祥、温馨幸福。

然而,在《显然不是冷不防地》一诗中,大自然的肃杀惨然、冷漠无情顿时跃然纸上:诗中秋日的严霜作为“刺客”,扼杀了一朵正在玩耍的快乐花朵,然后扬长而去;而目击者“太阳”对此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仁慈的”上帝竟然也默许了这类悲惨事件的发生:

“Apparently with no surprise 显然不是冷不防地

To any happy Flower 快活的鲜花

The Frost beheads it at its play— 在欢悦时被冰霜掐断——

In accidental power— 是一种偶然的神力——

The blonde Assassin passes on— 白色的刺客离去了——

The Sun proceeds unmoved— 太阳仍然从东到西——

To measure off another Day— 送走了一天——

For an Approving God” 为了默许的上帝[3]

此外,在《冬天,在我的房间》中,一条“粉红细长而温暖的虫子”成为诗人着意描写的对象。这条“虫子”先是发出“嘶嘶”的声响,而后探出头来“追逐”房间的女主人。女主人除了用一条纤细无力的绳子与之对抗之外,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好落荒而逃。原来这条所谓的虫子是一条丑陋凶狠的蛇。

可见,即便是退隐闺阁,即便是终日与自然为伴,诗人眼中的自然仍然是善变的,仍然是与人类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仍然无法做到超验主义者认定的“天人合一”。

三、矛盾的宗教观:信仰与怀疑

在狄金森的生活和诗作里,宗教是她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情结,这与她的家乡当时浓郁的宗教氛围和她的家庭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狄金森出生时,美国新英格兰地区“大觉醒”(the Great Awaken)运动还未退潮,救赎(redemption)和预定论(predestination)等观念在人们的心目中仍旧根深蒂固。在家中,狄金森的祖父和父亲等家人都是虔诚的基督徒,惟独狄金森是“众人糊涂我清醒”。她对基督教的“人生来有罪”的“原罪说”持批评态度,她反对人类为了没有犯过的罪行去忏悔。在她看来,上帝之所以不给人快乐,是因为如果快乐满人间,就无人向往天堂了。从以下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出狄金森对“原罪说”的摈弃:“我们对上帝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宽恕我们——/宽恕什么,他据说是知道的——/那就是我们并不知道的罪/他用魔力的监狱/囚禁了我们一生的生活/我们被剥去了快乐/那种能与天堂相媲美的快乐”[5]。

1858年,狄金森的两位好友在风华正茂之年突然离世,令她震惊。她悲愤地写道:“无法解脱的痛苦可以使人变成魔鬼!如果天使有一颗心,他也会为之哭泣……上帝创造了一切,却否决了我们这般微小的愿望”[6]。后来她索性连教堂都不去了:“有人过安息日到教堂去——/我过安息日,留在家里——/……/礼拜厅堂是果园的园地——”[3]。她被学校确立为惟一没有希望得到拯救的学生,也是家中惟一没有皈依基督的叛逆者。

不过,狄金森并非坚定的反叛者,她骨子里的清教精神使她无法彻底抛弃上帝。在她的心目中,上帝的威力犹存,上帝的安慰还在:“上帝就在这儿,目光直透我的灵魂……因为我在努力……而且他深知我内心的每一次斗争”[7];“我从未与上帝交谈,也不曾拜访过天堂;可我好像已通过检查,一定会到那个地方”[7]。在她孤独隐居的世界里,上帝成了她寂寞心灵的对话者,受伤灵魂的慰藉者。她渴望得到上帝的眷顾,拥有幸福的生活:“我只能祈求。拿撒勒的耶稣啊,难道你就不能帮助我吗?”[7]。

因此,既亲近又遥远的上帝对狄金森而言,有时候是《那样重大的损失一连两次》中的“盗贼”,“使我一贫如洗”;有时候《上帝是远方一位高贵的恋人》;有时候《天堂,为我难以企及》。正如Hook Andrew所言,狄金森时而是信徒,时而是怀疑者,时而是不可知论者或异端邪说者[8]。一方面她确信上帝的存在,另一方面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上帝;一方面她顶住各种压力没有皈依基督,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冒犯上帝而深感不安。她对基督教义中描述的死后生活感到恐惧,害怕死后受到惩罚,灵魂遭受折磨,她在天堂与地狱的双重影像中孤独地徘徊着。

实际上,和19世纪其他著名诗人一样,狄金森也热衷于描写死亡和永生。她写的以死亡为主题的诗篇约有600首,占她诗歌总数的三分之一。人死后灵魂能否“永生”的问题同样困扰着她:她时而相信,时而怀疑。这样一种矛盾的心理导致她笔下的“死亡”有时是平静美好、令人向往的;有时却是痛苦恐怖、令人绝望的。

《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是狄金森描写死亡和永生的名篇。诗人以奇特的想象和生动的比喻把“死神”塑造成一个“优雅的绅士”,把“死亡”描绘成一次愉快从容的旅行:“车厢里只有我们俩——/还有‘永生’同座”[3]。整首诗表现出诗人视死如归的平静心态。在诗人看来,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的开始,在那里人们可以得到永生。

而名诗《我死时听到了苍蝇的嗡嗡声》则详细地描写了一个死亡场景:临终者“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待着“天堂之光”的显现和灵魂的升天。然而,“我”最终等来的不是上帝和天使美妙的歌声,而是只令人生厌的苍蝇。这是诗人对“永生”是否存在的诘问,也表明了诗人对死后的“永生”不抱有任何幻想。

四、矛盾的名望观:追求与嘲讽

如同其他创作者一样,狄金森也曾热切地追求过世俗的成功,期望自己的诗歌能够得到世人的关注和喜爱,因为“如果没人听见,那么为什么歌唱呢?”[9]在写给嫂子的一封信中,狄金森提到了自己想要成名的渴望:“如果我能让你与奥斯丁(注:狄金森的兄长)在将来以我为荣,这该会让我多么快乐呀”[9]。她还写道:“如果名望属于我,她迟早会来——如果她不属于我,这样的追逐会永无结束的一天”。在《成功的滋味最甜》中她提到:“成功的滋味最甜,从未成功者认为”。她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失败者,因为她的作品还未能发表。然而,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布满了鲜花与荆棘:“有急切的渴求,才能品出蜜的甘美。”形成鲜明对比的“急切”与“甘美”暗指要想成功,就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在诗歌《不知黎明什么时候来到》中,诗人表明自己在黑暗中等待“黎明”,而“黎明”的到来就意味着作品的发表。诗人在《我害羞,我躲藏》中,自比为一个可怜害羞的小女孩,小女孩因为拿不出像样的“嫁妆”而不好意思出来见人[4]。

令人遗憾的是,诗人即使是攒够了“嫁妆”(即她所创作的诗歌),她的“黎明”还是没有到来。由于狄金森的诗歌颠覆了传统的诗歌模式,让当时的出版界人士无法接受。她的诗歌被戴上“过于缥缈,不宜发表”的帽子。她创作的近1800首诗歌中,在生前发表的不到10首,甚至连这可怜的几首也都是经过了编辑们的大“手术”。狄金森对自己的作品遭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极为不满,因为对她而言,那样的“发表,是拍卖/人的心灵——/贫困,批准/这种腐败行径/……/一身洁白,去见洁白的上帝/也不用我们的‘白雪’投资/……/出售高贵的歌声——/……/切不可使人的精神/蒙受价格的羞辱——”[3]。在这首诗中,诗人表明自己“宁愿”不发表作品而“一身洁白去见洁白的上帝”,也不愿用“白雪的艺术去投资”。在她看来,那种放弃艺术的追求,迎合功利的发表,是“腐败的行径,是拍卖人的灵魂”。所以她自始至终都坚持自己的创作风格:“我的诗一定得亮着自己的光芒,无需其他人的擦拭,要不然,我会藏起来直到适合的光出现”[9]。

作品出版的无望令诗人痛苦不堪,成为她避世隐居的一个重要原因。诗人在《我是无名之辈!你是谁?》中表达了她屡遭失败的无奈及远离尘嚣的念头:“我是无名之辈!你是谁?/你,也是,无名之辈?/这就有了我们一对!可是别声张!/你知道,他们会大肆张扬!//做个,显要人物,好不无聊!/做个青蛙,向仰慕的泥沼——/在整个的六月,把个人的姓名/聒噪——何等招摇!”[3]在这里,诗人用自嘲的手法将自己比喻成“无名之辈”,将追名逐利之人讽刺成“生活在沼泽的青蛙”,表明了自己淡泊名利、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立场。她的另一首短诗更是辩证地体现了诗人对名望的矛盾心态:“名声是一只蜜蜂/它有一首歌——/它有一根刺——/啊,它也有翅膀”[3]。在诗人眼里,名声就是“有歌、有刺、有翅膀的蜜蜂”。也就是说,好名声对一个人来说就像一首动听的歌,坏名声就像能蜇人的刺,好名声和坏名声对人的影响都很大。

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创作随着她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情感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着,因而即便是同一主题,其思想内容也往往具有双重矛盾性。诗人总是在相信与怀疑,欣喜与悲伤,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正是这种矛盾、抵牾和不确定性让读者有了开放的阅读空间和想象空间。不同的读者可以从诗人灵动睿智的诗句和思考中读出一个不一样的狄金森。也正是这种颇具个性的双重矛盾性,成就了一位独特的女诗人和她那独放异彩的诗歌宝藏,使她在彷徨中走向了永恒。

[1]布鲁姆.西方正典[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226.

[2]Robert,Weisbuch.Emily Dickinson’s Poetr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5:X III

[3]狄金森.狄金森诗选[M].江枫,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

[4]吴晓燕.从诗歌看艾米莉·狄金森的矛盾内心[J].芒种,2012(5):106-107.

[5]周建新.拥抱与拒绝——论艾米莉·迪金森的清教主义和超验主义倾向[J].广西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1):33-38.

[6]Kazin,Alfred.God amp; the American Writer[M].New York:Alfred A.Knopf,INC.1997.

[7]贝蒂娜·克纳帕.艾米莉·狄金森传[M].李恒春,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96.

[8]Hook,Andrew.American Literature in Context II:1865—1900[M].London:Methuen amp;Co.Ltd,1983.

[9]狄金森.孤独是迷人的:艾米莉·狄金森的秘密日记[M].吴玲,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

Wandering Alone in Reality and Fantasy——On the Paradox of Emily Dickinson’s Poems

Zhu Yi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hangs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Changshu, Jiangsu 215500)

Emily Dickinson enjoys equal popularity with Walt Whitman as the pioneers of the Western modernist poetry. Dickinson’s poems cover such themes as love, nature, religion (death) and fame, etc. From her unique life experience and wise poems, we can find that she was always wandering alone in the paradox between reality and fantasy. It is the unique paradox that makes her a unique and brilliant poetess.

Emily Dickinson; poem; paradox

2014-10-09

朱依理(1967-),女,上海人,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

I712.072

A

1008-293X(2014)06-0068-04

(责任编辑张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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