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建构理论视角下的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研究
——以深圳市社会工作者为例

2014-04-09 07:07王文彬余富强
社会工作 2014年6期
关键词:社会工作者身份建构

王文彬 余富强

社会建构理论视角下的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研究
——以深圳市社会工作者为例

王文彬 余富强

近年来,深圳市社会工作发展迅猛,已经成为大陆社会工作发展的“标兵”。与此同时,深圳市专业社会工作者流失比较严重,社会工作者流失率逐年攀升。伴随着社会工作行业的发展,如何看待社会工作者身份的建构过程和遭遇的“重重危机”,已成为我们必须追问的问题。本文试图在社会建构理论视角下,去探讨在目前的社会环境下社会工作机构、同工、居民等各种社会力量,是如何与社会工作者自身一起建构和形塑了社会工作者群体的身份认同,以期通过这些考察与探讨,去了解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现状,并希望从此角度去理解社会工作行业的发展,提出改善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现状的一些对策。

社会建构理论 社会工作者 身份认同

王文彬,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余富强,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社会学系硕士研究生(吉林 130012)。

一、问题的提出及已有的研究

(一)问题的提出

2006年10月,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提出,我国要建设宏大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这次会议之后民政部和人事部做出了反应,通过颁发相关文件推动社会工作发展。在这一大背景下,2007年,深圳市市委在经过香港、上海访问考察以后,于同年9月30日通过了《关于加强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推进社会工作发展的意见》及七个配套文件(简称“1+7”文件)。从这一文件开始,深圳进入了引入和大力支持社会工作阶段。经过几年发展,深圳基本形成了“党委统一领导、政府主导推动、社会组织运作、公众广泛参与”的社会工作格局,深圳社会工作和社会工作组织发展已经初具规模,探索出了“政府主导、民间运作”的工作模式(刘淑娟,2010)。深圳社会工作发展模式得到全国广泛认可,并被民政部作为示范加以推广。

然而,与此同时,深圳社会工作流失率却从2008年以来逐年攀升。深圳市社会工作者协会日前公布一组数据显示,截至2013年年底,深圳社会工作者流失率已达19.8%,逼近20%的人才流失警戒线,在流失的社会工作者中,有超过70%的人不再从事社会工作行业①资料来源:人民网,《2013年深圳两成社工流失》,http://ccn.people.com.cn/n/2014/0319/c366510-24676265.html.。

一方面,近年来,深圳市社会工作发展迅猛;但另一方面,深圳市社会工作者流失严重,流失率偏高。面对这种现状,不禁要问:社会工作者这一新兴的社会身份是如何在深圳逐步建构起来的,同时又为何遇到“重重危机”?在具体何种社会环境和社会力量的影响下,社会工作者群体形成了对于群体身份的“认识”?因此,带着上述疑问,本文试图对深圳市社会工作者的身份认同进行研究。

本研究采用定性研究方法对深圳社会工作界10余名相关人员(社会工作机构负责人、社会工作者、居民)进行了访谈,访谈对象主体为一线社会工作者。访谈内容主要涉及社会工作者如何与社会工作机构、同工、居民等主体互动,以期理解各种社会力量是如何建构和形塑社会工作群体对于自身身份的阐释与认同。与此同时,访谈内容还涉及了社会工作机构运作等内容,旨在加强对社会工作行业现状的真实理解。

(二)已有的研究

身份认同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边缘群体身份认同文化视角和职业归属视角(张淑华,2012)。由于社会工作属于新兴行业,所以国内对于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研究相对较少。目前,对于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工作职业认同方面。社会各界普遍认为社会工作者对于自身职业认同不高,归属感比较缺乏。现有研究主要是通过问卷调查、深入访谈等方法对社会工作职业认同进行描述,并对影响因素进行分析,进而提出提高社会工作职业认同的相应对策。比如安秋玲(2010)从个人、家庭、社会环境等方面对社会工作职业认同的影响因素进行研究;李倩男(2012)从职业情感、职业认知、职业行为等方面对社会工作职业认同进行探讨并提出相应的对策;谢谦宇(2013)从社会工作职业化的角度来探讨社会工作者选择职业、坚守职业的过程,进而分析社会工作职业认同过程。

目前对于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研究基本上集中在职业认同角度。这一研究思路有利于抓住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核心,能比较有力地解释社会工作流失率高等现象。但同时正是由于既有研究仅仅围绕在社会工作职业这一核心因素,使得现有关于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研究忽视了对社会工作者在具体的历史、社会、文化背景下的互动过程进行分析,也忽视了对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其它层面(比如组织认同、价值认同、群体认同等层面)。因此,本文以社会建构理论为理论工具,以期能够全面的、动态地把握社会工作者群体如何在具体的时空下与其他社会主体进行互动而建构社会工作者身份的过程。

本文的问题意识主要在于:以社会建构理论为指导,通过对社会工作者、社会工作机构负责人、居民、政府人员等社会主体的访问,回答社会工作者群体在具体社会情境下,与这些不同的社会力量是如何互动的?这些互动是如何形塑和建构了社会工作者群体的身份认同?社会工作者在身份认同过程中又遇到哪些障碍因素?本文希望通过这些考察与探讨,去了解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现状,并希求从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角度去理解社会工作行业的发展,提出改善身份认同现状的一些对策。

二、理论框架与相关概念

(一)理论框架

社会建构理论源于社会建构主义。社会建构主义来源纷繁复杂,其社会学来源主要是现象学社会学、常人方法学和符号互动论,在方法论上批判本质主义、社会实在论(许放明,2006)。作为其核心的社会建构理论认为“某些领域的知识和现实是由社会建构的,是我们社会实践和社会制度的产物,是社会不同群体之间互动的产物”(罗英豪,2007),社会建构论主张从过程的、动态的角度看待社会事实,认为处于不断变化中的社会事实基本上是人们依客观事实经由特定过程建构出来的,是相关的社会群体互动和协商的结果;强调社会、文化、历史背景的特殊性;关注变化中的权力特性、利益关联、合作和参与式民主等(洪长安,2010)。因此,本文以社会建构理论作为理论参照,主要考察在我国深圳市特定的社会经济环境下,社会工作者群体是如何在与相关的社会群体互动中逐步建构起社会工作者身份的认同,同时考察在互动中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面临的解构因素,以期全面动态地进行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研究。

(二)相关概念

本文中的专业社会工作者,指受过专门的社会工作教育或者是受过专业培训,并且获得从业资格认定,能够在社区服务、社会工作服务项目等领域中利用社会工作专业的知识、方法、技能,提供社会工作服务的专业人员。在本文中将主要探讨学生出身的专业社会工作者。

认同这一概念源于英文中“identity”一词,身份认同为其主要含义之一。身份认同回答的是人们对于我(们)是谁以及他(们)是谁的理解,指的是个人在价值和情感意义上对于自我身份的认知。社会学意义上的身份认同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身份认同上,即更强调社会属性(比如角色、职业等维度)对于身份认同的影响。

社会建构理论认为,“身份”指在文化语境中人们对于个人经历和社会地位的阐释和建构(项蕴华,2009)。这一理论认为人们的“身份”不是一个固定静止的东西,而是经过自我与他者在特定的时空下不断进行互动而建立和形塑的。

三、身份的起点:社会工作者的来源

社会工作者的来源是多元的,从事社会工作的初衷也是各不相同的。由于所抽取的样本主要是以学生为主的年轻群体,所以本文将研究对象限制为接受过正规社会工作专业教育的社会工作者。具体来说,选择从事社会工作行业的群体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由其他行业转行而来的跨界者群体;二是接受过专业社会工作教育的社会工作毕业生群体。

(一)跨界者

通过对社会工作者和社会工作机构负责人进行深入访谈,笔者了解到跨界者群体情况如下:第一类,非社会工作专业的毕业生。他们在工作之前多接触过社会工作专业,考虑到社会工作行业人才缺口较大,进入社会工作行业相对容易,并且入职薪资待遇处于可以接受范围,所以选择从事社会工作行业。第二类,社会人员类。这类社会工作者中主体部分是为了再就业的家庭主妇。她们从事社会工作主要是因为从事社会工作工作压力小、进入门槛低等,方便兼顾工作和家庭。而跨界进入的男性则是看好社会工作职业前景,比如部分男性先通过从事社会工作服务熟悉社会工作行业,进而成立社会工作机构。当然,还有部分人员是出于对公益性服务型行业的热爱等原因而涉足社会工作行业。上述跨界者群体多是通过先考取相关的社会工作资格证而进入社会工作行业,再通过社会工作机构中岗位培训、团队支持,以及直接在对服务对象进行服务中积累实务经验。这一群体身份认同的建构特点是,对社会工作者身份的认知与社会工作服务实践相结合。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从其他行业转变为成社会工作者时,转化相对较为顺畅。

(二)从学生到社会工作者

目前,社会工作专业在大陆刚刚起步,由于深圳等地是大陆社会工作行业发展的“领头羊”,再加上毗邻香港,资源丰富,大量的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进入深圳等珠三角地区寻找合适岗位。这点在访谈中得到了大部分学生出身的被访者的证实。

然而,更普遍的是,接受社会工作专业教育的多数学生并没有在毕业后选择从事社会工作行业。这一现状固然和我国大陆大部分地区社会工作行业刚刚起步有关系,但是同时也不能忽略社会工作专业教育的问题。被访社会工作者A①按照学术惯例,本文对被访对象进行了匿名化处理,以英文大写字母区分访问对象,下同。坦言,“对专业概念比较模糊,大学学了四年社会工作,出来后还是不知道它能干嘛”。从理论层面上看,社会工作教育应该是专业社会工作者建构身份的主要起点。而事实上,我国社会工作专业从恢复以来,各高校社会工作无论在专业设置上还是在招生人数上,都处于迅速膨胀状态;而且,高校中从事社会工作教学任课教师拥有社会工作专业背景的比例偏低,师资队伍专业化不强。另一方面社会工作专业发展也受学校物力财力不足,以及所在地区社会工作发展不成熟等客观环境限制。这些因素致使社会工作专业课程设置中实践环节过少,导致教学内容与实际操作脱节,社会工作教育的专业化和系统化不足。

由于我国目前社会工作教育存在的上述问题,使得大量的“准社会工作者”们在初始阶段身份建构时就存在障碍,许多社会工作学生不认可社会工作培养目标。社会工作专业本身是一门非常强调价值观念和实践性极强的学科,而事实上,学生对于“社会工作”的认识很大程度上仅存在于学校课堂上的关于社会工作者身份的模糊“想象”中。

在实地访问过程中,社会工作者B坦言“心目中理想的的社会工作者需要有深厚的专业理论知识,有深厚的专业服务技巧,最重要的有一颗火热的爱心”。该观点也被另一位社会工作机构负责人所证实,她认为“做社会工作需要具备的素质包括对社会工作价值理念的认同、知识及相关的工作技巧,我最看重价值理念这一块”。可见,社会工作价值理念优先地位是社会工作者和社会工作机构负责人的重要共识之一。而在问及“从学校毕业到工作后对社会工作认识的变化”这个问题时,社会工作者B认为“在学校学习的时候,接受的几乎都是理论,所以对社会工作专业课程只是得过且过。而从实习到现在的工作接触,从实务中喜欢上社会工作这份职业,喜欢她给我带来的效能感、归属感”。从社会工作者B认识的变化,可以看到通过社会工作实践与服务对象及社会工作团队的互动,对社会工作者身份建构的初步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上,反观现状,实现从学生到社会工作者的身份认同的初步转变,不能单纯在社会工作教育课堂上进行社会工作理论和方法的教授,而应该进一步增加具有实质意义的社会工作实践环节比例,重视对社会工作“以人为本、助人自助、公平公正”专业价值理念的培育。这样,社会工作身份认同才会初步建立,进而实现由社会工作专业学生到专业社会工作者的顺利转变。

综上,跨界者的身份认同主要在与各个群体互动的社会工作实践中获得的,而学生则主要是在高校平台中通过大量知识理论的学习逐渐获得对社会工作者身份的认同。

四、身份的建构

根据互动对象的不同,笔者将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分为组织认同、群体认同、价值认同三类,分别探究在进入社会工作行业后社会工作者如何与社会工作机构、同工、居民进行互动,并考察这种互动过程背后的身份建构逻辑。

(一)组织认同:社会工作者与社会工作机构

社会工作机构负责人M在谈到其社会工作机构的团队文化建设时说,“目前我们团队沟通交流是常态化的,经常会针对各自服务过程中出现的困难一起讨论并给出各自的意见和想法。团队支持和督导支持很重要,我们和社会工作者之间的沟通会以不同形式来进行,个人督导、团体督导、机构例会、专题培训以及团队建设等等。我们会给同工营造团队合作的氛围,针对遇到的问题和困难提供专业技术支持和情感支持。”

工作一年以上的被访者普遍表示,“自己目前能够坚持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所在机构优秀的督导和团队给予的支持”。由于社会工作者的服务对象大多都是社会上的一些弱势群体、边缘群体,因此一线社会工作者每天都接收来自社会各界不同的负面能量。当一线社会工作在工作上受到质疑与伤害时,督导则提供安慰与鼓励,优秀的督导可以给予其情绪上的疏导和支持。督导在与一线社会工作者互相尊重、互相信赖的基础上,一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督导的功能是,当社会工作者在工作和生活上产生身份困惑和焦虑时,逐步减少社会工作者对自我身份的怀疑。社会工作机构经常开展的各种形式的团队交流、专题培训、团队建设等活动,也促使一线社会工作者与行政管理层进行互动和交流。社会工作机构这些带有民主性质的活动都在逐渐打造机构的文化归属感和团队归属感,并使得同工之间关系比较融洽。由此,社会工作者在社会工作机构中的社会地位、职业关系等都在互动中逐步建构起来,组织认同也得以建立。

(二)群体认同:社会工作者与同工

笔者发现社会工作者除了一些关于工作量分配等方面有小摩擦之外,彼此之间在工作上还是比较融洽的。通过在机构中的团队建设、专题培训等活动以及对服务对象的社会工作实务活动,不同社会背景的同工之间通过交流与合作,不断地相互强化和修正着社会工作者群体对于“一个社会工作者可以做些什么、优秀的社会工作者应该如何去做、社会工作行业的发展现状”等认识。同时,随着社会工作服务的展开、交流与合作,社会工作者逐渐融入并得到同工群体的认可,逐步获得群体资格。社会建构理论认为,人们关于某些知识和事实的看法,是社会力量互动产物。在同工群体之间工作上的互动中,笔者看到了社会工作者关于社会工作的认识和群体资格的建构过程。

那么同工群体在生活上又是如何互动和建构的呢?社会工作者能否将在工作上的融洽关系扩展到生活空间中呢?社会工作者C说,自己平时下班基本上就回到小屋,基本上就是玩手机和电脑,做饭,看看书籍之类,和同工之间会有一些关心,但不是自然而然的,只是表面上彼此感觉很好,自我感觉下班后和企业员工一样。再看看女性社会工作者D的个案:“同工的关系都很好,下班基本就是喝茶聊天,同工对我的支持我觉得跟其它行业的同工没有差别,比如:一起抱怨下机构的决策,一起抱怨下服务对象的不理解,一起抱怨下工作的不满意,再一起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相互打气加油,无外乎就这些。”

总的来看,下班后,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中,普遍认为“大家只是同事而已”。尽管类似社会工作者D形式的感情交流和行为互动方式可以相互建构社会工作群体对于社会工作现状和社会工作未来的认识,但是大多社会工作者坦言在遇到一些重要问题上帮助还是非常少的,彼此之间交往和一般员工并无差异。为什么同工的融洽关系在生活空间不能延伸?这与访问对象自身的特点有关系,比如访问对象目前工作时间大多在半年至一年半左右;同时社会工作者群体流动性比较高这一因素也不能忽视。新旧员工不断交替,社会工作者群体不稳定,再加上不同社会工作者个体个性差异等因素,都使得难以形成一个凝聚力强、深入合作与互补的职业共同体和生活共同体。

(三)价值认同:社会工作者与居民

社会工作专业价值理念的核心是“以人为本、助人自助”,因此,社会工作的专业价值主要体现在与服务对象的互动过程中。通过对服务对象(主要是居民)需求的满足,社会工作者获得了存在的主要价值,因此,笔者认为价值认同部分应主要探讨社会工作者与居民的互动过程。

由于社会工作在我国是新兴行业,社会大众对社会工作者认可度并不高,对于“什么是社会工作和社会工作可以做什么”并不太了解。在访问中,深圳市居民表示对于社会工作者的了解最初源于媒体报道、家人朋友以及与社会工作者的直接接触。以下是居民X对社会工作者的认识:“通过我接触的社会工作者,我发现社会工作者就是现在的活雷锋吧,什么都为别人着想那种,就是挺博爱的那种。社区里引进来还是很有必要的,有的人确实需要你无私的去帮助,去照顾他。我感觉吧,社会工作存在的价值就是提高人们的生活幸福指数。我觉得,他愿意倾听你的诉说,最起码能调节你的心情,而且有时候还能给予实质上的帮助吧。像现在这种社会,这种服务真的挺需要的,是吧?”在居民X的表述中出现了“活雷锋”、“博爱”、“无私”等词汇,这一方面说明居民对于社会工作者的专业性并没有比较明确的认识,在另一方面却反映了居民对社会工作者群体的认可:社会工作者可以满足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许多需要,可以提高他们的福利,认为引进社区还是很有必要的。

居民X的态度可以说反映了大多数居民的看法。那么目前居民对社会工作者感性的模糊认知以及伴随着的比较认可的态度,对于社会工作者开展社会工作服务有何种影响呢?社会工作者又是采取何种策略去应对的呢?几名被访者均表示,目前社会整体上对社会工作专业的认知度很低,这种低认知度致使居民对于社会工作服务的参与度和配合度都比较低,这对于社会工作者开展活动的形式、内容都会有影响。在面对居民对于社会工作的认知误解时,社会工作者内心会有很多困惑,而在与督导、同工交流后,他们大多坦然接受现状。在进行活动的时候,社会工作者在介绍所要开展的社会工作活动的同时,都会紧接着介绍社会工作是什么,争取通过做更多的、更好的活动来获得服务对象的认可。社会工作D的回答很具有代表性,她说,“有一些居民刚开始把社会工作者当做义工、家政,这个我并不太介意。与他们建立关系,当他们接受服务并感觉到有所改善时,自然就会尊重社会工作,这时候,就可以慢慢体现专业价值。面对居民,我们的目标首先是助人自助,是利他,不是只为体现专业价值。回过头来,居民认为你帮不了他,你如何体现专业价值?”

社会建构理论强调身份与话语、权力之间的关系。在上述社会工作者与居民互动的策略中,可以看到,面对居民的误解和模糊认知,社会工作者多采取了平和的接受态度。通过介绍社会工作是什么,社会工作者可以做什么,通过随时随地对社会工作话语的解释,社会工作者不断地建构、强化和维系着社会工作者身份意识。同时,社会工作者以满足居民需求和解决问题为先导,通过更多更好的社会工作服务来获得居民的认可。这种策略使得社会工作者与居民逐渐建立起平等互信的权力关系,通过居民对社会工作者的价值认可,社会工作者不断获得对自我的价值认同。

五、身份的解构

社会工作组织是承载社会工作者的主要载体,对于组织认同的障碍是社会工作者出现身份认同困惑、焦虑以及身份认同失败的主要原因。社会工作机构运行中出现的负面因素对社会工作者的身份解构具有重要影响。

(一)社会工作机构行政化和趋利性倾向

社会工作机构作为社会工作者的组织平台,本身应定位为带有公益性质的社会组织。然而,在社会工作机构的现实运作过程中,社会工作机构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行政化和趋利性倾向。

访谈中,社会工作者E坦言道,他们的社会工作机构刚成立一年左右,“工作室的领导层,生活上关心员工,工作上倾心教授,给予每位员工尽可能的发挥平台;没有很强的上下级关系,更多的是大小伙伴的关系。没有什么钩心斗角,小伙伴们都像一家人”。而另外一个较大社会工作机构的社会工作者F却向我们描述了另一种景象:“每一个活动都需要有计划书、评估报告、参与者意见表、报名表、小组也有小节报告等等一系列的文案工作。这些工作是你工作的证明。如果把令人厌烦的文案做好,那么你活动效果怎么样,开或者没开活动都是无所谓的。”

在社会工作机构的起步发展阶段,许多社会工作机构的团队沟通交流是比较常态化的,社会工作者在工作和生活上遇到困难时,能够及时获得督导与团队提供的专业技术支持和情感支持。但是,随着社会工作机构的发展,激烈的服务项目竞争使许多社会工作机构管理日益行政化,民主化倾向逐渐淡化。许多社会工作机构企业化运作,过分重视效率和结果而忽视了社会工作的专业价值和职业宗旨,这使得社会工作专业价值和服务质量大打折扣。社会工作机构的行政化使得一些社会工作者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在文案工作,陷入文案不能自拔,或者使得部分社会工作者进行服务时趋向功利化,偏向一些能够立竿见影的服务,从而使一些真正需要服务的群体得不到帮助。社会工作机构行政化,使得社会工作者在平时大量的专业性工作之余,承担了比较重的行政工作,产生了许多不利的后果:一方面,一线社会工作者在机构中与行政管理层日益隔离,彼此间的沟通分享过程减少,失去了原来对团体的亲密感和归属感;另一方面,社会工作机构行政化也使得社会工作与服务对象逐渐脱离,表现为服务时间被耗费在枯燥的行政工作上,同时服务质量也因过于追求效率实现短期成效而难以得到保障。总之,社会工作机构行政化,促成了社会工作者与其关系最密切的两个群体的双重的疏远和脱离,使得其组织认同和价值认同的基础不断被削弱。

社会工作机构成立背景复杂(主要包括高校、企业、资深社会工作者等作为机构成立者),有少数社会工作机构成立动机不纯,社会工作机构控制者仅仅把机构作为盈利的工具。这些社会工作机构多通过各种“资源”获得项目,对社会工作机构进行企业化运行,对成本的控制和效率的追求,严重危害了社会工作者的服务质量,出现了一些民政官员所批评的“机构中介化,服务空洞化”现象。社会工作机构的趋利性不仅扭曲了社会工作机构与政府之间的合作关系,而且削弱了社会工作者对于社会工作机构的信任基础,严重阻碍了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建构。

(二)薪酬待遇偏低,晋升空间较小,优秀督导资源缺乏

访谈发现,被访者多表示薪酬待遇较低是周围同工流失的重要原因;或者认为虽然薪资尚可接受,但是薪资水平处于偏低水平。深圳政府对社会工作服务的购买以2007年出台的“1+7”文件为基准,虽然经过几次调整,已经由当初一个社会工作者6万的价格,提升到7.5万元左右。但该标准的社会工作购买价格却是社会工作的全部成本,其中还包括了社会工作组织的各项运行成本以及社会工作组织为个人缴纳的社会保险等成本,目前最终落实到一线社会工作者(本科学历)手中薪资大概在3500到4000左右。近几年来物价飞涨,社会工作服务的全部成本不断提高,然而政府却并没有相应地提高社会工作服务的购买价格,这导致社会工作机构为社会工作者加薪的空间很小,社会工作者的薪资水平实际上在逐年下降。因此许多接受过专业社会工作教育的本科及硕士学历的一线社会工作者,难以在现有的薪资水平和职业期待之间实现基本的平衡。偏低的薪资水平使得许多社会工作者对自身职业认同产生怀疑。

如果说薪资水平偏低这种生存压力转化成了社会工作者对于自我身份的焦虑的话,那么晋升困难则很大程度上促成了社会工作者的身份认同失败。目前深圳社会工作机构中实行督导机制,晋升体系主要分为:一线社会工作者、督导助理、初级督导等。在社会工作机构获取职位晋升,不仅需要能力出众,而且还要获取必要的资格证书、达到一定的工作年限,甚至部分机构还要根据服务年限等条件进行筛选。同时,社会工作机构中督导助理、初级督导等职位人数主要是根据机构规模和服务点数量多少来分配的,晋升职位数量也比较稀缺。

目前大陆社会工作行业发展尚处于起步阶段,资深社会工作督导比较缺乏。面临资深社工督导的稀缺,许多一线社会工作者坦言个人职业素养和服务水平得不到逐步提升。以上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逐渐削弱、侵蚀社会工作者的价值认同、文化认同和职业认同,最终致使了社会工作者的不断流失。

六、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再建构

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再建构与中国社会工作行业发展息息相关,与社会工作行业相关的各种力量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笔者试图从社会工作教育、服务对象、社会工作机构、政府、社会工作者等方面,对促进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再建构提出一些建议。

(一)社会工作教育方面

对于社会工作专业学生来说,社会工作教育是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起点。目前我国大陆社会工作教育普遍面临着社会工作师资力量的缺乏、课程设置不合理等问题,这些导致学生在学习社会工作专业时,社会工作教师的价值感染和实务指导不足,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工作实践缺乏,严重影响了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初步建构。学校如何为学生创造更好的社会工作实践机会,社会工作教师如何提高自身的实务能力,是社会工作教育亟需解决的问题。

(二)服务对象方面

目前,我国大陆社会工作正处在兴起阶段,许多服务对象对社会工作的认知度比较低。因此,现阶段亟需加强对社会工作的宣传力度。这既需要不断夯实社会工作的宣传平台,也需要不断吸纳社会各界的力量去参与社会工作宣传。深圳的“社工+义工”模式就是一个值得借鉴的思路:通过对社会力量的培训将普通社会人员转变为“义工”,成为社会大众与社会工作者相连接的桥梁,使得公众与社会工作服务加深接触,从而提高社会对社会工作的认知度。

(三)社会工作机构方面

社会工作机构发展壮大,需要拥有高素质的社会工作者团队,提高社会工作机构竞争力。目前,社会工作机构薪资水平比较低、晋升渠道比较窄、机构行政化和趋利性等问题影响着社会工作者的组织认同。为此,社会工作机构必须对社会工作晋升机制进行合理设计,关心员工福利,实行民主化管理,不断完善机构的督导机制和团队建设,力图提高社会工作者的组织认同,进而吸引优秀人才从事社会工作。

(四)政府方面

西方国家的发展历程表明,“国家干预是推动社会工作发展特别是专业社会工作发展的关键因素”(李迎生,2008),从我国目前社会工作的发展历程和我国特殊的国情来说,更是需要强化政府的主导角色,推动社会工作行业的持续、深入发展。那么,政府在社会工作发展过程中发挥什么作用呢?固然,政府需要提高社会工作服务购买标准与改进购买方式,增加资金支持。但是相对于社会工作机构,政府最重要的任务应是转变职能,对社会工作行业发展进行科学的制度设计和持续动态的政策跟进。比如说,地方政府不能单纯为了落实中央政策而简单地购买社会工作服务,而应该对社会工作行业如何发挥作用,帮助哪些群体,如何对社会工作机构的服务进行评估等问题进行科学规划。

(五)社会工作者方面

面对目前新兴的社会工作行业,社会工作者使命的实现是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建构的关键,而专业技能则是为实现这一目的手段。社会工作的原初使命是实现“社会福利和社会公正”(郭伟和、郭丽强,2013),解决当前中国社会层出不穷的社会问题。因此,抓住社会工作者的原初使命,得到服务对象的不断认可,这是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主要源泉,同时也可以避免“陷入专业技术和被权力限制的双重异化模式”(郭伟和、郭丽强,2013),避免重蹈西方社会工作发展的覆辙。其次,在明确社会工作者价值使命和工作目标的基础上,应不断通过社会工作实务的不断深入,推动专业技能的不断提高。

七、反 思

第一,在论述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时,我们根据个体是否正在从事社会工作职业这个标准而将他们分为“社会工作者群体”和“非社会工作者群体”。而以社会建构论看来,每一个个体都生活在具体的社会关系和具体的社会环境之中,都同时拥有多重身份。一个人拥有的其他身份可能对其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起着加强、削弱或者更为复杂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受资料获取、时间压力等因素的影响,本研究基本上只是把社会工作者群体当做一个抽象的类别,而在很大程度忽略了家庭背景、经济社会背景、性别、受教育程度、户籍地、宗教背景、服务领域等因素对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影响。但这并不代表这些因素影响力较小,这些因素都可能会对社会工作者的身份建构与解构产生重要影响,这点需要引起注意。

第二,文章在论述社会工作者的建构过程时,忽略了对社会工作行业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力量—政府因素的分析。由于目前社会工作岗位的购买与社会工作服务项目的购买者都主要是政府,这使得我国许多政府对于社会工作机构的发展方向、工作领域、运作方式、资源使用甚至是管理架构等方面均有很大影响,这使得政府对社会工作者的身份认同具有强大的直接和间接影响。从我国社会工作发展历程来说,中国大陆社会工作行业从无到有再到如今部分地区发展初具成效,这些很大程度上都是政府在十六届六中全会关于“建设宏大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这一政策的落实推动下的产物。直接来说,政府对社会工作行业的重视以及相应的制度、政策支持能够直接影响社会工作者对于社会工作行业前景的期望与信心。间接来说,政府关于社会工作政策的落实与不断跟进,直接影响着社会工作机构的运作与发展,进而间接影响着社会工作者的身份认同。

社会建构理论认为,社会身份存在于权力关系之中,并通过权力关系获得。政府在很大程度上形塑了社会工作行业发展的制度与政策,而承载社会工作者发展的社会工作机构则是在这一制度与背景下发展的。在各种对社会工作者身份建构的社会力量中,政府和机构是最重要的两个角色。应该说,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很大程度上体现的是政府与社会工作机构这两种权力不断博弈的过程,社会工作者身份建构受着这两种力量的“双重重塑”。当然,在这一重塑过程中,政府力量对于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社会工作机构传导而施加给社会工作者的。通过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视角,可以折射出政府与社会工作机构(非政府组织)之间复杂权力关系的合作与斗争过程。

最后,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建立、维系、强化、削弱等建构过程直接影响着社会工作行业的发展质量和速度。同时,中国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的建构过程也是社会工作行业在实践中本土化的过程。因此,为了中国社会工作行业的发展,如何强化社会工作者身份认同,减少社会工作者认同的解构因素的影响,需要社会工作机构、政府、高校、社会工作者等相关主体在实践中不断互动、协商和合作而共同建构。

[1]刘淑娟,2010,《深圳市社会工作发展及对我省的启示》,《东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3期。

[2]安秋玲,2010,《社会工作职业认同的影响因素》,《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期。

[3]郭伟和,郭丽强,2013,《西方社会工作的专业化历程及对中国的启示》,《广东工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5期。

[4]洪长安,2010,《环境问题的社会建构过程研究》,上海:上海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5]李倩男,2012,《深圳民间机构中社会工作者的职业认同研究》,武汉:华中农业大学硕士论文。

[6]李迎生,2008,《西方社会工作发展历程及其对我国的启示》,《学习与实践》第7期。

[7]罗英豪,2007,《社会建构论视角下的现代城市社区意识》,《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4期。

[8]项蕴华,2009,《身份建构研究综述》,《社会科学研究》第9期。

[9]谢谦宇,2013,《民办社会工作机构社会工作者职业认同过程研究》,北京:首都师范大学硕士论文。

[10]许放明,2006,《社会建构主义:渊源、理论与意义》,《上海交通大学学报》第3期。

[11]张淑华,2012,《身份认同研究综述》,《心理研究》第5期。

编辑/程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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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2-4828(2014)06-0057-10

10.3969/j.issn.1672-4828.2014.06.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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