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芙蓉城》诗叙事分析

2014-04-09 05:02付少华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典故诗歌

付少华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530004)

《芙蓉城》诗作于元丰元年戊午,苏轼在徐州任上。有感于北宋盛传于世的芙蓉城传奇故事,诗人作诗记之。作者在文本中讲述了一个故事,但是作者如何用诗歌语言叙述故事,这是值得探讨的。本文结合叙事学有关理论,试从叙事内容,叙事结构和叙事艺术手法三方面对此诗进行阐释、分析。

芙蓉城并叙

世传王迥子高与仙人周瑶英游芙蓉城。元丰元年三月,余始识子高,问之信然,乃作此诗,极其情而归之正,亦变风止乎礼仪之意也。

珠簾玉案翡翠屏,霞舒云卷千娉婷。

中有一人长眉青,炯如微云淡疎星。

往来三世空錬形,竟坐误读《黄庭经》。

天门夜开飞爽灵,无復白日乘云軿。

俗缘千劫磨不尽,翠被冷落凄余馨。

因过缑山朝帝廷,夜闻笙箫弭节听。

飘然而来谁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棂。

例1中的动词“applaud”意为“鼓掌”。“鼓掌是人们表达拥护赞同的典型行为,以行动替代驱动行动的心理活动属于转喻。人们反复体验鼓掌的经验,久而久之,这种经验固定下来,在具体行动“鼓掌”和抽象态度“赞许”之间形成常规的映射,从而确定隐喻关系”(高原 2013:43)。由此可知,“applaud”的隐喻意义是以转喻意义为基础的。

忽然而去不可执,寒衾虚幌风泠泠。

仙宫洞房本不扃,梦中同蹑凤凰翎,径度万里如奔霆。

玉楼浮空耸亭亭,天书云篆谁所铭。

绕楼飞步高竛竮,仙风锵然韵流铃。

蘧蘧形开如酒醒,芳卿寄谢空丁宁。

一朝覆水不返瓶,罗巾别泪空荧荧。

春风花开秋叶零,世间罗绮纷膻腥。

此身流浪随沧溟,偶然相值两浮萍。

愿君收视观三庭,勿与嘉谷生蝗螟。从渠一念三千龄,下作人间尹与邢。[1](P777-782)

一、叙事内容

叙事就是讲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讲,叙事的内容就是故事的内容。白居易的《长恨歌》叙述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吴伟业的《圆圆曲》讲了吴三桂与陈圆圆的悲欢离合故事,这些都是经典的诗歌叙事故事。既然是叙事,即使是建立在以抒情见长的诗歌体裁框架之上,也应该具备某些叙事的特征。米克·巴尔曾说:“任何叙事作品,都可以用叙述学理论来进行分析研究,并得出与过去的分析绝不雷同的结论”。[2](P3)所以,我认为对《芙蓉城》作叙事分析是十分必要的。分析诗歌叙事的内容,即诗歌讲述的故事,其中必有一个事件进行统筹,这个事件包含故事的主题。同时,事情的发展依靠情节的推动,而情节需要人物在一定的场合展现。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对事件、情节、人物、场景诸方面的分析,了解《芙蓉城》叙事内容的一般特征。

事件是由所叙述的人物行为及其后果构成。[3](P244)《芙蓉 城》诗 叙 述 了 王 迥 子 高 与 仙 人 周瑶英游芙蓉城一事。这个事件有若干层次构成,还包含着一些小事件。如“往来三世空錬形,竟坐误读《黄庭经》”是一个小事件,“过缑山朝帝廷”又是一个小事件。这些事件在作品中都承担着一定的作用。“空錬形,误读《黄庭经》”这一事件,与后面的故事紧密相连,如果没有此事,故事情节就无法展开。同样,“过缑山朝帝廷,闻笙箫弭节听”事件也是故事发展必不可少的环节。虽然这些都是很细小的事件,但就是因为仙人周瑶英路过缑山,弭节听箫,才使下文飘然而来顺理成章。这些小事件在推动故事向前发展。再看故事的情节。情节是按照因果逻辑组织起来的一系列事件。诗中女主人公周瑶英因为误读《黄庭经》而俗缘未了;又因过缑山听笙箫而飘然入窗棂;仙宫洞房不扃,于是梦中同蹑凤凰翎。这是具有因果联系的一系列事件构成了此诗的故事情节。值得注意的是“梦中同蹑凤凰翎”是幻化的设想,是作者虚构的情节,但这种虚构的情节在此诗中更具有特殊的审美艺术感染力,因为此故事本身就是人神恋曲,加以梦幻,于情于理更恰当适合。《芙蓉城》诗序中交代了故事中的人物是王子高和周瑶英。诗中“中有一人长眉青,炯如微云淡疎星”,通过大概的外貌和神态描写道出了女主人公仙人的气质,而男主人公的人物形象我们不得而知。从简单的人物描写中可以看出:在此文本中,故事中的人物是事件发生、情节发展的动因,只不过是为情节而设置的,本身见不到完整的、活生生的性格。这是本诗人物设置的特点。叙述内容中具体描写的人物行为和环境组合成为场景。一部叙事作品在叙述故事中必须要有场景,也就是说,故事的进展要把人物的行动放在具体的环境中以构成场景,这样才能显现为具体的艺术形象。恰当的场景,会使叙事作品产生更好的艺术感染力和审美价值。《芙蓉城》诗叙述了人仙相遇的故事,而故事的场景多与道家神仙典故契合,如芙蓉城本是神仙所居之地,“夜闻笙箫”则用了《列仙传·王子乔》的典故,而《黄庭经》亦是仙家经典。这些场景的设置都与故事主题密切相关,能更好地渲染此人仙共游的故事内容,使读者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作品的艺术魅力,如置身其中,幻游其内。

二、叙事结构及结构模式

叙述的故事组成了叙事的基本内容,而故事的存在则是以一种结构呈现。叙事作品的结构是指作品中各个成分或单元之间关系的整体形态。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进行分析:首先是根据文本的先后顺序研究句子与句子、事件与事件的关系。其次是研究各个单元与故事之外的文化背景之间的关系。

从叙述表层来分析作品的结构,我们确定诗歌最小的叙述话语,即诗句。《芙蓉城》诗“芙蓉城中花冥冥,谁其主者石与丁。珠簾玉案翡翠屏,霞舒云卷千娉婷。”这四句话叙述了芙蓉城的概况。“中有一人长眉青,炯如微云淡疎星。往来三世空錬形,竟坐误读《黄庭经》。”交代了女主人公仙家风范及修炼未果。“天门夜开飞爽灵,无復白日乘云軿。俗缘千劫磨不尽,翠被冷落凄余馨。因过缑山朝帝廷,夜闻笙箫弭节听。飘然而来谁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棂。忽然而去不可执,寒衾虚幌风泠泠。”言周瑶英与王子高相遇的事件。“仙宫洞房本不扃,梦中同蹑凤凰翎,径度万里如奔霆。玉楼浮空耸亭亭,天书云篆谁所铭。绕楼飞步高竛竮,仙风锵然韵流铃。”叙说了梦中游凤凰城事。“蘧蘧形开如酒醒,芳卿寄谢空丁宁。一朝覆水不返瓶,罗巾别泪空荧荧。”讲述梦醒别后相思。从相遇、相游到别后相思之间的关系,作者向读者呈现了作品的表层结构。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叙事话语是不能错乱的序列关系,一旦打乱顺序,那么整个文本结构将处于支离破碎状态。

从叙述深层来分析作品的结构,我们要探究故事之外的文化背景的关系。苏轼作《芙蓉城》诗,自说目的是“极其情而归之正,亦变风止乎礼仪之意也”。这是封建礼教的约束,这也是诗歌本应有的封建教化功能。诗序不仅说明劝诫目的,诗歌议论“愿君收视观三庭,勿与嘉谷生蝗螟。从渠一念三千龄,下作人间尹与邢”更加深化此诗的主题,达到“发乎情、止乎礼”的效果。然而,此诗叙述的是神仙故事,流行一时,成为许多文人的案头读物。秦观《淮海集》卷三十《与苏公先生简》:“近文并《芙蓉城诗》时得把玩,以慰驰情,幸甚幸甚”。[4]许顗《彦周诗话》赏析了“中有一人长眉青,烱如微云淡疎星”,又被诸诗话引用。人们既欣赏苏诗,也对这类传闻津津乐道。到金代还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元好问《遗山先生文集》卷十一《题省掾刘德润家骖鸾图,并为同舍郎刘长卿记异。刘在方城,先有碧箫之遇,如芙蓉城事云》[5],既表现了作者自己的兴趣,又满足了友人的心理欲求。由此可见,宋人乐于欣赏此类事情,又羡慕故事中主人公的境遇,充分说明了他们对这类传闻的内心渴求。这是文人在封建伦理重压下内心欲望的呼唤,也是文人精神世界得以驰骋的寄托。基于这一点,我们反观此诗的种种小事件,在现实生活中难以企及,于是幻化于道家神仙体系中,既抒写了人们的欲望,又不违背伦理的框架。通过角色的互换,展现了封建时代被压抑的社会关系。这是此诗所展现出的深层结构关系。

《芙蓉城》诗序:世传王迥子高与仙人周瑶英游芙蓉城。元丰元年三月,余始识子高,问之信然,乃作此诗。作者听闻王迥与周瑶英同游芙蓉城,有感于此事,作诗记之。从序中可以看出,此诗有别于《诗经·大雅》中的《生民》和杜甫《兵车行》等纪事型叙事结构模式,不是记录现实生活中确有之事,而是有感而发。同时,此诗故事源于宋人传奇《芙蓉城传》,与之相比,作者刊落了许多生动的细节和对话描写。因此它又不同于白居易《长恨歌》和元稹《连昌宫词》等情节型叙事作品,它不以情节为中心,反而尽量弱化情节,故事仅仅是议论的依托。反观《芙蓉城》诗,诗歌仅仅是通过简单的情节勾勒和镜头式的场面组合,最后道出了“愿君收视观三庭,勿与嘉谷生蝗螟。从渠一念三千龄,下作人间尹与邢”的劝谏意味。这种将主体情感和价值判断凌驾于叙事之上,并以抒发感想和议论总述全篇的文体结构模式,正是《芙蓉城》诗所呈现的结构模式。它以全知全能的视角叙述故事,并通过场景的简略描写,最后发出议论。由此观之,《芙蓉城》的结构模式是感事型叙事结构模式。它的特征是强调作者主体情感及审美评判介入到叙事之中,达到叙事和抒情的统一。在本诗中,作者首先在诗序中介入自己的情感,讲出劝谏意图。而在章末,作者又直接抒发议论,强调此诗写作目的,可谓卒章显志,达到了叙事和抒情的完美结合。

三、叙事艺术手法

本诗所展现的艺术手法主要是“序”和“典故”的应用。

序,又称序言、序文等,是诗人们在进行诗歌创作时,在题目和正文之间摆放的一段文字。其基本内容大致是交代创作背景,写作目的及引导读者思维等。小序拓宽了诗歌的写作形式,使读者更能明白作者的意图。《芙蓉城》诗小序:“世传王迥子高与仙人周瑶英游芙蓉城。元丰元年三月,余始识子高,问之信然,乃作此诗,极其情而归之正,亦变风止乎礼仪之意也。”在序中,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自述写作缘由,并阐明了写作的目的,这样,小序就延展了《芙蓉城》诗的叙述背景,引导读者更好地思维,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艺术表现手法。

在《芙蓉城》诗中,作者于叙事中用了许多典故,我们不妨称作典故叙事。典故是指关于历史人物、典章制度等的故事和传说,典故叙事是取历史上的人物和传说来比喻和指代当下所欲叙述的人和事。诗中“往来三世空錬形,竟坐误读《黄庭经》”,讲述仙家宝曰《黄庭内经》。昔有人误读句字,谪居下界。[1](P779)这里用此典故叙述交代仙人周瑶英下凡间的原因。同样“因过缑山朝帝廷,夜闻笙箫弭节听”,讲的是王子乔吹笙修道升仙的故事,作者借此典故叙述周瑶英见到王迥的原因。最后,“从渠一念三千龄,下作人间尹与邢”,典故叙述的是汉武帝时期,尹夫人和邢婕妤同时被临幸,皇帝下诏不得相见,言虽近在咫尺也不得相见。作者借此故事劝诫王迥,仙人一念之下,从此两人不得再见,应好自为之。这些典故,每个讲述起来都是一个具体而又生动的故事,它虽体例短小但信息量丰富,运用到诗歌叙事中恰到好处。诗歌叙事不同于小说叙事,由于篇章、句式的限制,不能像小说一样汪洋恣肆、自由发挥,也不能进行具体仔细的细节描写和广阔宏达的场景设置。但是,典故的运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它可以弱化情节,省略篇幅,同样起到叙事的目的。《芙蓉城》诗脱胎于宋人传奇《芙蓉城传》,《苏轼诗集合注》邵注胡微之《王迥子高芙蓉城传略》中有许多推动故事发展的感性的细节,亦有彼此间的对话,而《芙蓉城》诗限于诗歌叙事的局束,刊落了不少细节描写,弱化了情节,取而代之的是典故的运用。但是这种典故叙事手法很好地将诗歌所要表达的目的,所要叙述的故事呈现出来,是诗歌叙事的一大进步,也推动诗歌叙事的向前发展。

[1]冯应榴.苏轼诗集合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荷]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万千校.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4]四部丛刊初编(第168册)[M].上海:上海书店,1989.

[5]四部丛刊初编(第221册)[M].上海:上海书店,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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