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一去不回

张自言

高凌风的后半生活得像个笑话。他重病时还是染着一头紫发上电视节目，戴着彩色墨镜，像说别人一样毫无避讳地说自家狗血，前妻跟人车震，要复合，要离婚。再往前数几年，他在两岸综艺里卖力表现，推广刚出道的儿子，卖弄自己和邓丽君、林青霞的交集，周身披挂得五彩斑斓。

直到他逝世了，年轻人读新闻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原来琼瑶以他为原型写了小说，原来他以前红得比肩刘文正，原来《冬天里的一把火》出自他的原创。曾几何时，他和邓丽君是最赚钱的男女艺人，两人并肩站在颁奖台上，也是圈中盛事。

连谢贤老了都不能免俗地收敛下去，以含饴弄孙为最大乐趣；从未英俊潇洒过的高凌风却固执地追逐色相繁华，以人生为“浮夸”二字注解。

当浪子遭遇女神

讣告新闻里开头都写着，高凌风本名葛元诚，台湾知名的歌手。琼瑶以他为原型创作了小说《女朋友》，他就用小说中的男主角名字出道，变成了“高凌风”。

《女朋友》讲述一个爱音乐的男青年喜欢上富家女，恋爱因富家女家人反对而告终；后来风尘女子孟雅苹爱慕他，要跟他好好过日子，男青年被感动，放弃当歌星的理想跟孟雅苹上山从事林业。琼瑶为这个爱情故事赋予的主题老套又认真：“当时，我不知道真实的‘高凌风将何去何从，却给我小说里的‘高凌风安排了‘上山的路线……每一个人都有一座山，每个人都需要耕耘。”她在小说里甚至提到了建设台湾需要脚踏实地的年轻人云云。

故事原型是葛元诚，结尾却不是。葛元诚用“高凌风”的名字当了歌星，乐队名字“火鸟”也是琼瑶给起的。之后在娱乐圈高歌猛进，一发不可收拾。高凌风在台湾模仿西方摇滚乐，舞台风格华丽，短裤、墨镜、耳环、长发，舞步怪异、歌词口水化。他是当年台湾的“MJ+鸟叔”。正逢臺湾综艺节目音乐化，流行让歌手表演兼主持，噱头多多的高凌风在这股风潮中如鱼得水，有了自己的王牌节目《凌风高歌》。春风得意，红到琼瑶终于放下“180公分”原则，让他出演自己的电影《翦翦风》。

那是什么日子？80年代，高凌风名声赫赫，仅在秀场的出场价一晚24万新台币，当时只有邓丽君可超过他的价码。表演结束就去吃宵夜，“大老板请客，晚上宵夜摆三桌以上，XO全部开着，阿珠、阿花（两个常用伴舞）作陪，一直喝酒，喝酒，只要你愿意。你就知道，那才叫人生啊……那种power。”晚年的高凌风在电视节目里这样回忆当年声色犬马。

唱歌和耍宝就能有这样的生活。财富于他不过是数字。彼时高凌风一晚上就能输掉七百万新台币，开豪车、追美女不在话下。怀念他的新闻津津乐道于他追求过邓丽君和林青霞。但其实这种追求更像是另一场秀。

高凌风喜欢邓丽君，赞美之词如下：“她很甜，她老想笑，又想笑又不笑的那个韵味啊，就让你觉得她好像是在勾人的样子。”当年两人都走红，日日登台，他每天坐飞机去看邓丽君演出，之后再坐飞机回去完成自己的演出。邓丽君要卖名人巷的房子，他眼也不眨就买下：“一秒钟就决定，就这么简单。时间上我们不能在一起，空间上可以，至少睡过同一张床。”琼瑶断言他追不上邓丽君，但是琼瑶的丈夫平鑫涛帮他想过办法，把家里一株名为“一串心”的树剪下一枝，让他送给邓丽君，上书琼瑶为邓丽君作过的歌词：“问彩云何处飞，愿今生永相随。”邓丽君在马来西亚表演，高凌风跨海买100个花篮，在其下榻饭店摆满整个大厅，花上还是那句话：“问彩云何处飞，愿今生永相随。”但是邓丽君除了感动从来没有别的表示。

之后他又开始追求林青霞，追逐十年，一度被媒体以为二人真的在交往。但高凌风倒是大方承认从未成功过，被狗仔误会甚至让他高兴：“只有被拍到，名字才有机会可以和林青霞放在一起。”多年之后，他还记得拍到他们的是《头条日报》。

说是痴心苦恋，但谁都知道高凌风的风流。和第一任妻子离婚后结识了另一位琼瑶女郎文洁，欢场里还有数不清的小妹妹。自己新欢旧爱不断，非要说痴恋女神，女神们可不会傻到相信真有“今生永相随”。

比高凌风绯闻更精彩的是他的彪悍事迹。且看当年新闻标题：“左肩被歹徒砍伤，高凌风带伤登台”、“宝马剧场罢唱风波，卷入黑道”、“蓝宝石歌厅作秀后，因合约纠纷，遭杨双伍教唆手下开枪射伤”、“因携枪防身被判管制”。

放浪形骸，终于消耗掉了自己所有的运气。高凌风再婚的次年（1987年），妻子文洁正在华视主演电视剧《庭院深深》，别的台邀请她去主持节目，华视不肯放人，高凌风以“封口”相要挟，拒录《钻石舞台》。这时他的主持小拍档胡瓜已经成长起来，制作方对威胁无动于衷。高凌风说到做到，放弃了自己的黄金节目，开始从商。空有钱可做不好生意，高凌风一次次失败，但浪子派头还是要继续，“特地从美国租一艘船到最南端去喝红酒去钓鱼，看美丽的日落”。1991年，高凌风濒临破产，主动跟文洁提出离婚。这时候，邓丽君功成名就，刘文正已经退隐，胡瓜成了主持一哥，琼瑶刚开启大陆事业新版图。浪子高凌风被时代抛弃了。

火鸟的人生

90年代高凌风经营酒店，在台湾算“特种行业”，一度遭到政策打压。高凌风选择复出。再也没有人看他老土的迪斯科，他只能参加模仿秀。第一个模仿的是徐怀钰。“我们脑筋已经不好了，没有办法记那么长的歌词，真的要练。”虽然年轻人不知道他是谁，但模仿效果很好。老友打来电话，痛哭流涕，问他为什么要自降身份。他说“为了生活啊”。接下来是上《全民大闷锅》，活灵活现地模仿政治人物。模仿艺人是没有个人化妆间的，他在外面看着胡瓜有专用化妆间，一场通告十分钟就可以走，几万元到手。至于他自己的报酬，“你们也知道，（王）伟忠会给什么样的价钱”，高凌风在《康熙来了》里这样跟小S说。

也上大陆节目，反复说自己怎么样追过女神，琼瑶、艺名的来历。不必追忆自己过去有多红，台湾年轻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大陆年轻人怎么会有兴趣。一度他和成功学教父陈安之交好，出现在各地演讲里。曾经规划过要参政，当然是失败了。

即便如此，妞还是要泡的。1995年，45岁的高凌风在事业一败涂地的情况下娶了26岁的女军官金友庄。随着他复出娱乐圈，金友庄也成了台湾谈话节目的常客，有名的麻辣人妻。2005年高凌风出版《女人爱上床》，大肆宣扬自己泡了多少妞，李敖在自己面前只有羞愧的份。金友庄帮忙校稿，两人一同上通告宣传，为了节目效果什么话都敢说。金友庄还做出大度姿态认为丈夫“已经比过去好很多”。

话虽如此，2011年，两人爆发婚姻危机，导火索是金友庄被拍到和别人车震。狗血大战就此开始，夫妻在媒体面前相互攻击，一向万花丛中过的高凌风这时开始珍惜婚姻了，拉着妻子的手面对记者，表示要当个好丈夫。妻子说二人已经没有亲密关系，他还扳着指头数出哪天有过，媒体瞠目结舌。不久之后，高凌风患了血癌。他一天天消瘦下去，嘴唇溃烂，脸上长疮，该上的节目还是上，儿子宝弟出道，他依然卖力推广。去年甚至出了一本叫《火鸟》的自传，自数人生得失，把得癌症归结为妻子出轨，自己情绪不好引发癌变。

金友庄也不甘示弱，在社交网络上贴出血泪控诉：“（结婚时）他身上背负巨大债务，又牵扯黑道纠纷，我将婚前工作数年所有积蓄以及娘家所有金饰都拿出来给他还债……但却被我发现他出国时常在行李中藏带伟哥、保险套……2011年7月初，我掌握了一个让我痛彻心扉的事证，他的确在国外不断偷腥。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声称他都有带套子，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我……我早就想捐肾给长年洗肾的母亲，但高曾阻挠反对，只因他说怕老的时候自己和小孩还要我照顾，我只剩一颗肾脏如何照顾他们……”口水仗无休无止，说到性口无遮拦，看得观众都疲惫时，高凌风辞世了。

崔健有首歌叫《浪子归》：“光阴匆匆似流水，它一去不再回。不再有那痛苦的梦，和无用的忏悔。”绝大多数浪子回头，不是忏悔而是服输。当皱纹上脸、精力不再，他们才像俗人一样摸索着拉住家人的手，寻求慰藉。一如现在狼性全无的齐秦，娶了小太太，抱得老来子，为了生计上上电视。

高凌风却是个大大的例外。世人看来，他的生活满盘皆输，他却保持着浪子的姿态亢奋到最后一刻。上帝给凡人的游戏规则是，选择一种幸福就要放弃另一种，高凌风坚持要浮夸的快乐，也是一种常人理解不了的信仰。至少，他坦然接受不守规则带来的痛苦，人生账面上，幸与不幸全部抹平。燃烧吧火鸟，也许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