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印度洋葱的流泪之旅

AHARASHTRA/文 irenelam/译

留着一把整齐胡子的尼廷·杰恩是拉萨尔加昂小镇的大人物。他拿着手机，阔步经过一千多台满载红皮洋葱的拖拉机和卡车。一大群拍卖人、竞争交易员和抄写员跟在他的身后，大声吵嚷并互相拉扯着。农民们则不断向他脚下丢过来自己的洋葱以证明质量。

这个位于印度西部的小镇拥有全亚洲最大的洋葱交易市场。在被问及洋葱价格为何波动如此之剧烈时，杰恩大笑着说，这种印度人最爱的蔬菜的价格很神秘，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解释的。

在印度，洋葱既可以佐餐美味的咖喱，也在政治中扮演着超常的角色。近来，随着洋葱价格从每千克20卢比（0.3美元）上涨了三倍多，劫匪盯上了高速公路上满载洋葱的卡车，印度政府也如临大敌——印度人已习惯用洋葱价格来衡量通胀水平，以及判断政治人物是否胜任。

洋葱是“领头羊”

高昂的食品价格，也困扰着比杰恩地位更高的人们。印度中央银行行长格赫拉姆·拉扬正在努力克服主要由食品价格引起的高通货膨胀：截至今年10月，洋葱的批发价剧增了278%。接近10%的CPI涨幅，令印度创下了金砖国家之最。

其他食品，比如大米、西红柿，也出现了较大的价格升幅，但洋葱是领头羊。这种蔬菜是印度大部分地区莫卧尔菜系中的关键食材。根据全美洋葱协会提供的数字，2009年印度人均年消费洋葱8.2公斤，此外，印度还是全球第二大洋葱生产国。

印度政府深知洋葱的问题不容小觑——1980年，国大党借洋葱价格问题赢得了全国大选。当时，英迪拉·甘地曾在一场选举造势中高举一大串洋葱登台，她所传递的意思是，在印度，一个政党倘若控制不了洋葱的价格，那就应该下台了。1998年，由于供应短缺引发洋葱价格飞涨，印度人民党失去了对首都新德里的控制。新德里的公共财政和政策研究所教授N·R·伯哈纽姆西说：“高企的洋葱价格形成了一股浓厚的负面情绪，在穷人间尤其如此。”

但一个不幸的事实是，在控制洋葱或其他食品的价格方面，政府所能做的非常之少。罪魁祸首是，一条十分脆弱、不可靠的食品供应链，从农民开始一直延伸到零售商。

2012年，在一次激烈的政治斗争后，印度终于对外资大型零售企业“开闸”，沃尔玛、乐购和家乐福成为首批进军印度的国际“大鳄”。这些零售巨头宣称，大型超市的营销、技术和管理经验，将改善印度食品生产和消费。农民能卖个好价钱，消费者可享受便宜货，现代化的物流链可以避免让食品烂在仓库里。

但一年过去，改变鲜有发生。外国企业抱怨那些恐怖的附属条款，针对他们的街头大规模游行抗议也时有发生；地方邦政府则认为外资巨头损害了“普通民众”的利益——他们包括数百万名中间商、1200万名小零售商，以及不计其数的街头蔬菜小販。

今年10月，沃尔玛终于放弃在印度开零售卖场的计划，乐购也开始减少驻印员工。“我们已经开放了……人们只能接受，并决定是否想来投资。”以印度财长奇丹巴拉姆为代表的官员们，对此反应却十分漠然。

层层中间商，层层加价

印度的食品供应链究竟有多糟？《经济学人》进行了追踪，看一颗洋葱如何从西印度的田间地头，到达拥有1800万洋葱消费者的孟买，并最终抵达消费者的餐桌。这次旅途所暗示的，是一个亟待改革的产业。

“从上世纪70年代以来，这里的情况就没变过。”头戴白帽子的老农卡尔说。他的祖先世世代代在一个名叫印卡纳塔卡的小村庄种植洋葱。他拥有6公顷的土地——多于1.2公顷的全国平均水平，每年可以收获4次洋葱。卡尔并不想再多买些地，因为不可靠的电力和劳力意味着“太难管理”。在过去三年里，农村劳动力成本已经翻了一倍。而且，工人们十分懒惰，“他们成天打牌”。

数十年来，印度人种植粮食的方式几乎没有太多变化。由于小块化和过时的耕作方式，该国洋葱产量已多年未有增长。根据印度国家园艺协会的数据，在印度，每公顷土地的洋葱平均产量为14.2吨，中国则为22吨。

由于无法负担修建灌溉系统的成本，印度农民只能寄望于季风带来的雨水。但近几年来，他们一直面临的问题是雨水太多。这导致印度洋葱产量最大的三个邦的产量下降了20%。

卡尔的存储设施是棚屋内的木制篮子。天热炎热时，洋葱在15天内就会腐烂。“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不识字，不知道如何使用技术。”他和乡亲们都认为自己需要更好的冷藏存储设备，但同时又担心会太贵，或者会破坏洋葱的口味。

卡尔先生最好的一批收成被装上一辆颠簸摇晃的旧拖车，与邻居们的农作物一起拉到拉萨尔加昂的市场。这段路程仅32公里，却要走上几个小时。

拉萨尔加昂的市场里，挤满了皮包骨头的农民们。印度各邦要求所有农产品都要通过政府管理的市场进行销售，农民必须向市场支付1%的费用，并向以尼廷·杰恩为代表的交易商支付4%的佣金。

经过一夜的长途运输，次日早晨6点，年仅20岁的司机普拉巴卡终于到达孟买城郊的Vashi市场，此时他的双眼已布满血丝。洋葱们在这里被去除包装、分类，然后重新包装，损耗率高达20%。

早上9点，市场热热闹闹地挤满了300多个销售代理，他们代表中间商以及几千个买家——这些买家或是零售商，或是分销商。每个人都站在深及脚踝的洋葱堆里，竞标的过程并不透明——大家都用毛巾遮住手臂，双方通过秘密握手来表示价格。

到了中午，上千辆汽车和卡车捡起一批批小袋装的洋葱，将它们带到孟买。在孟买经营一家大型分销店的穆达尔每天要经手200袋洋葱，他会加价20%卖给小零售商和饭店。不过，他手里的洋葱有一大部分不得不丢掉——不是坏了就是质量不好。

洋葱们的下一站是沿街小店和推着手推车卖菜的街头小贩，它们的价格大约会再涨10%。

40%在被卖出前就已经烂掉了

一颗洋葱从卡尔先生的田里到孟买消费者的手中只花了几天时间，但这趟旅程足以让人哭泣。

眼下，印度政府正在考虑遵循历届政府的做法，暂时禁止洋葱出口。此前，政府已经将洋葱最低出口价格提高40%，达到每吨900美元。为了安抚民众的不满，在新德里，政府还设立了150多个流动摊位，以补贴价向民众出售洋葱，所有摊点旁都有警察保驾护航。

这似乎是一个快速解决问题的方法，但并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改善道路、建立现代存储设施、缩短供应链。

过去二十年来，印度已经证明它非常擅长推动人口向城市转移。但是，在将蔬菜运往城市市场方面，该国的表现并不出色。根据印度储备银行的报告，由于道路和仓库等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印度出产的水果和蔬菜中，大约有40%在被卖出前就已经烂掉了。

洋葱价格上涨还有一些根本原因——更高的农村劳力费用增加了农民的成本；农田太小，无法形成规模经济；供应链有多达5层的中间商；洋葱至少经过四次装载、分类或重新包装，费用大大增加；因破损、干枯引起的重量流失等损耗率超过三分之一；由于印度没有现代化的食物加工产业，本可以用于制作酱料的劣质洋葱往往被直接丢弃……

这条供应链运转十分低效而且变化无常。结果，供需之间细小的变动都被无限放大，同时引起价格的剧烈变动。2013年12月的第一个星期，洋葱价格又开始暴跌。

洋葱长征的最后一站——进入人们的口中，又是如何完成的呢？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妇站在孟买街头的一个货摊边，她说自己非常喜欢洋葱，然后像吃苹果一样，拿起一个生洋葱大口咬了下去——至少，还是有人非常注重效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