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超, 王晓霞
(1.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 天津 300071; 2. 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 社科部, 天津 300222)
晚清国粹派与文化遗产保护*
刘鹏超1, 王晓霞2
(1.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 天津 300071; 2. 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 社科部, 天津 300222)
在近代社会转型过程中,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清廷不得不寻求变革。无论是戊戌变法还是清末新政都将学习西方当成第一要务,直接导致了西学的兴盛、中学的颓败,国粹派应时而兴。国粹派是晚清重要的学术文化派别,不仅致力于宣传民族主义思想、复兴传统文化,还孜孜以求于对古籍这一文化遗产的保护。国粹派较早地认识到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性,提倡并践行着文化遗产的保护。国粹派保护文化遗产的方式多种多样,除征集、购买古籍外,还亲自访查古籍、示范编撰古籍,并将宣传和传播古籍当成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内容。鉴于近代中国文化遗产流失严重,国粹派呼吁通过制定文物保护法来保护文化遗产。
晚清; 国粹派; 文化遗产; 文化保护; 古籍保护; 传统文化
中国进入近代以来,民生凋敝、官员贪污、军备涣散、外敌入侵。一系列变故使之到了“日之将西”的境地。近代社会处于激烈变革之时代,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一方面,旧的社会制度、社会关系、社会文化还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另一方面,新的社会制度、社会机制尚未完全建立起来,其中的贪污腐化程度更高,也更普遍。
一般而言,在社会变革时期,各项社会事业尚处于百废待兴阶段,如管理不善,贪污往往会蔓延至整个官僚体系。而一个政权的吏治清明情况往往与整个政权生死攸关,当一个吏治腐败的政府没有能力自我拯救的时候,极有可能导致整个政权的灭亡。况且,中国对整个时局的变化没有丝毫准备,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往往会措手不及、防不胜防。正如梁启超所说:“今有巨厦,更历千岁,瓦墁毁坏,榱栋崩折,非不枵然大也,风雨猝集。则倾杞必矣,而室中之人,犹然酣嬉鼾卧,漠然无所闻也;或则睹其危险,惟知痛哭,束手待毙,不思拯救;又其上者,补苴罅漏,弥缝蚁穴,苟安时日,以觊有功。”[1]2中国就像一头睡狮,等它醒来的时候早已沧海桑田。穷则思变,当中国真正想要改革变法的时候已是20世纪初,国粹派即在这一时期应时而生。
可以说,清朝最后10年是中国社会转型的激变时期,社会变革的步伐明显提速。1901年,清廷在西安行在宣布推行新政、进行变法。和1898年戊戌变法相比,此次新政改革增添了许多实质性的内容,比如改总理衙门为外务部,创设商部、巡警部、学部、邮传部等。清廷作出的这些重大举措显示出其变法图强的态度和决心,但清廷的变法并不彻底,君主统治制度仍然存在,旧有官制系统仍然占主导地位。而且随着变法进入实践阶段,宪政开始筹备实行,清末改革实际上成了满族亲贵重新进行权力分配的一个契机。正是:“号称预备立宪,一若发愤以刷新前此之腐败,夷考其实,无一如其所言,而徒为权位之争夺,势力之倾轧,借权限之说以为挤排异己之具,借新缺之位以为位置私人之途。”[2]在这样的政治语境下,“朝廷用人,过于骤升,自微员而遽陟大僚,由杂吏而忽等卿贰,一疆臣保,疏逖者遂参疏密,一新部开,下流者亦列冠裳。傥臣下皆怀躁进之心,斯仕途弥盛夤缘之习。受官王室,奔走私门,风俗所以日益嚣凌,人心所以日趋险诈。”[3]407-408期间,夺权争利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卖官鬻爵者有之,鱼肉百姓者亦有之,他们杂糅在改革队伍中,对改革起到了反向的遏制作用,改革队伍实际上在自我崩溃和瓦解。
“经世致用”是中国古代知识阶层中居主导地位的文化价值观。以黄宗羲为代表的明清思想家提倡的经世致用思想提倡当世之务,勇于任事,破旧创新,为现实服务。到了晚清,受中国特殊政情影响,知识分子们才又重新张扬“经世致用”的口号,而观其政治理想,则已与传统儒家思想有了极大差别。这时的“经世致用”实质上是试图在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交融中寻找一条救国、自强之路。不言而喻,经世致用思想将西学“正大光明”地引进到中国。此后,无论是戊戌变法还是清末新政都将学习西方当成第一大要务。西学的兴盛有其不得不使然之处,这得益于近代特殊的政情。相对于西学的是中学,也就是国学。与西学的狂猛发展势头相比,中学则显得沉寂了许多,但在西学的猛烈攻势和民族危机的步步紧迫下,中学不得不希求转变与振兴。20世纪初期,在清末改革的政治大背景下,国粹派应时而兴。
顾名思义,国粹派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以章太炎、刘师培、邓实、黄节诸人为代表。1902年12月30日,黄节在《国粹保存主义》文中称:“夫国粹者,国家特别之精神也。昔者日本维新,欧化主义浩浩滔天,乃于万流澎湃之中,忽焉而生一大反动力焉,则国粹保存主义是也。当是时入日本国民思想而主之者,纯乎泰西思想也,未有酌本邦之国体民情为根据而立论者也。文部大臣井上馨特谓此义,大呼国民,三宅雄次郎、志贺重昂等和之。其说以为宜取彼之长,补我之短,不宜醉心外国之文物,并其所短而亦取之,并我所长而亦弃之。”[4]22这是国粹派最早介绍国粹思想的文章,表现了对国粹保存主义的崇拜之情,同时也说明国粹派的国粹思想舶来于日本,受日本的国粹思想影响最大。1905年,邓实、黄节等人在上海筹建国学保存会,其机关刊物《国粹学报》随即出版,代表了国粹派的正式崛起。邓实、黄节等人在“保种、爱国、存学”的旗帜下,以《国粹学报》为阵地,宣传民族主义思想,提倡复兴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保护中国的文化遗产。
国粹派的领军人物章太炎、刘师培皆学问渊博、通览古今,堪称近世少有的国学大师。其他人如邓实、黄节、黄侃、马叙伦等不仅国学功底深厚,而且对西学有相当了解。国粹派诸主将的构成决定了整个派系的宗旨和发展方向。国粹派之所以能自成派别,在于它有独立、鲜明的文化观。国粹派的文化观成为指导整个派系发展的基本准绳。首先,国粹派立足于复兴国学,以期建立20世纪的“文艺复兴”,并借助国学的力量提倡民族革命,推翻腐朽的清廷统治。其次,国粹派所提倡的国学与传统的君学大不相同,其对君学持批判态度。邓实曾明确指出:“近人于政治之界说,既知国家与朝廷之分矣,而言学术则不知有国学、君学之辨,以故混国学于君学之内,以事君即为爱国,以功令利禄之学即为国学,其焉知乎国学之自有其真哉。”[5]国粹派进一步认为:“有一代之变即有一代救变之学。天下之变无穷,而天下之学亦无穷,学术者所以通时变而为用者也。”[6]可见,国粹派不单单是否定君学,还提倡与时俱进、学以致用的现世学术。再次,国粹派对待西学也不近乎完全否定,而是认为中西文化可以交流、互补与融合,展现出国粹派包容、开放的文化观。除了上述建树外,国粹派还是文化遗产保护的积极提倡者和践行者。
一般而言,文化遗产指历史积淀、遗留下来的具有历史、科学、艺术等价值的事物或物品,包括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又称有形文化遗产和无形文化遗产。其中,“物质文化遗产即中国现行法律中所称的文物,它们具有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其外延包括三大类:一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古遗址、古墓葬、古建筑、石窟寺、石刻、壁画以及近代现代重要史迹和代表性建筑等不可移动文物;二是历史上各时代的重要实物、艺术品、文献、手稿、图书资料等可移动文物;三是在建筑式样、分布或与环境景色结合方面具有突出普遍价值的历史文化名城、街区和村镇。”[7]古籍属于非常宝贵的物质文化遗产,清朝建立之初,为了推行异族统治、控制各方舆论而大兴文字狱,摧毁了很多珍贵图书,文化遗产流失惨重。进入近代,战事频仍,古籍多有散佚,加之外国对中国古籍及文物的恣意掠夺,保存古籍已成为刻不容缓之事。国粹派始终认为保存古籍是保存国粹的重要组成部分,提倡保存古籍。
国粹派在创立国学保存会伊始即发布《国学保存会简章》,其中特别强调:“本会志在搜罗遗集,其有古人已毁版之书或尚版而不多见之书或寫定未刊之书或久佚之书,海内君子如有以上各书皆可投寄本会经同人审定重版印行夤为国粹。丛书即以印成之书若干部用答雅谊。海内藏书家如愿以所藏书籍售于本会者,本会亦可备价承买,惟请先以目录价目函知。本会设藏书楼一所,凡有以古今载籍捐助者当题名报内以志盛谊。”[8]国粹派以《国粹报》为载体,以国学保存会为依托,致力于保存古籍,为中国的文化遗产保护献力献策,成绩卓著。
国粹派属于晚清的思想文化派别,专注于学术研究,对文化遗产保护也格外重视。具体来看,国粹派为保存历史古籍这一重要的文化遗产,作出了以下几方面的努力:
(1) 国粹派广泛征集、收购历代珍贵古籍,主要利用机关刊物《国粹报》进行公开征集。除了在《国学保存会章程》上公开征集外,还不断在《国粹报》上刊文征集。比如,在报纸上不断刊登征书广告,包括黄梨洲、龚自珍等文化名人的遗文、遗著等。
(2) 国学保存会会员身体力行,进行访察、考证。除了通过报纸这一媒介进行征集外,国学保存会会员还亲自访求散佚下来的古籍。刘师培、邓实、黄节等人无不利用各种途径征集古籍。比如,刘师培到日本后便利用日本图书馆的资源查找中国古籍,并及时向国内通报查找情况。他在东京博物馆查阅资料期间,发现稀有宋版《玉篇广韵》,还发现唐朝石刻及字画等,并及时把消息反馈给国内。国粹思想的鼓吹者邓实更是竭尽全力进行访查。邓实访查到很多古人真迹,如岳飞的画像、《满江红》真迹和亲笔书信等。他不无激动地感慨道:“余既搜得公之遗像,摹于册端,复得此词兵摹录于像后,瞻公像、读公词、玩公之墨迹,而保种爱国之念殊睠睠不能自已云。”[9]访得古籍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3) 国粹派还亲自示范编撰古籍,对古籍的编撰有导向作用。如国粹派干将刘师培曾花大力气撰写《劝各省州县编辑书籍志启》,劝导各地方整理、编撰地方书籍,并附有详细的凡例,对地方古籍的编撰和保存有重要的示范作用。他还倡导地方编撰乡土志,保存各地的风俗文化。从文化遗产保护的角度来看,国粹派实实在在地宣传和践行了古籍的保护。
(4) 国粹派致力于古籍的传播,寄希望于将收藏的古籍传播于世。1905年,国粹派在上海创办藏书楼。藏书楼定期开放,将珍本古籍供人借阅、享读,数年来从未中断。藏书楼的书籍主要以国学保存会会员的私家藏书为基础,开始时只有6万卷,后来逐渐扩展到20万卷。为了方便读者阅读,国粹派还编写了《国学保存会藏书目录》和《国学保存会藏书志》。史学大师顾颉刚就曾数次光顾这个藏书楼,并把藏书楼当成一个内容丰富的小型图书馆,可见当时藏书楼还是有相当影响力的。国粹派还提议建立全国性的藏书楼,论曰:“今之人不尚有旧图书典籍,弃若土苴,亦独何哉?夫汉书以下均志艺文,以迄于今载越数千,虽篇目可按而传书至稀。宋代以下铅槧之设益繁。由今考之,十不存一,幸考古之家尤多善本,左右采获,足备储藏。若夫此不图,一经兵灭销蚀散亡,虽欲聚书亦无及矣。则聚书之法不可不筹,而藏书之楼必亦先设。世有知言之君子或亦措意于兹乎。”[10]国粹派保存历史古籍的挚热之诚可见一斑。国粹派还充分利用征集来的古籍,校勘整理后编辑成册出版,相继出版了《国粹丛书》、《国粹丛编》、《风雨楼丛书》、《古学汇刊》等书籍。可见,国粹派与私人收藏古籍的初衷不同,更注重古籍的推广与流传。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效地保护了历史文化遗产。另外,国粹派还以《国粹学报》为阵地,设“撰录”一栏,专门“搜罗我国佚书遗籍,征采海内名儒伟著皆得之家藏手钞未曾刊行者。”[11]撰录内容包括顾亭林手札、章太炎与刘光汉书、江晋三致汪孟兹书、梅延祖续汉学师承记商例等,凡近世鸿儒著作六七百种、遗文近五百篇。通过以上三个方面的努力,使得古籍的保存和利用变得卓有成效。
国粹派对文化遗产保护的践行,使近代的文化遗产不至于流失得那么严重。进入20世纪以来,西方国家更加觊觎中国的珍稀古籍、文物。1907年,法国探险家伯希和盗走了敦煌莫高窟7 000万部古书,占敦煌藏书的三分之一。这只是其中一例,其他西方国家更是跃跃欲试,想从中国攫取更多的宝贵资源,中国文化遗产流失惨重。国粹派正是看到这一情况,才下定决心保护文化遗产的。
事实证明,国粹派致力于文化遗产保护极富远见。但是,仅仅通过个人或组织的努力很难真正实现保护文化遗产的目的,即便个人再费尽心思也难以拯救濒临危机的文化遗产。国粹派当然看到了这一点,并认为仅凭借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要保护文化遗产需要依靠国家的力量,颁布相关的文物保护法。国粹派大声疾呼道:“我国若不定古物保存律,恐不数十年古物荡尽矣,可不惧哉!”[12]226国粹派纵然寄希望于国家颁布文物保护法,但他们也知道依靠腐朽的清政府亦属枉然。正因为如此,国粹派一直提倡民族主义,希望推翻清朝统治,建立民主、独立的民族主义国家。
国粹派在清末混沌和混乱的政情下,提倡并践行文化遗产保护,并取得了卓著的成绩,是最难能可贵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国粹派不自觉地成为近代文化遗产保护的先行者,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倾注了巨大的热情和努力,并为以后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先例,成为真正意义上“国粹”的保护者和捍卫者,也为中国的文化复兴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 梁启超.饮冰室合集:第1册 [M].北京:中华书局,1988.
[2] 梁启超.现政府与革命党 [J].新民丛报,1907(89):1-3.
[3] 赵炳麟.赵柏岩集 [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1.
[4] 邓实.壬寅政艺从书:第5卷 [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6.
[5] 邓实.国学真论 [J].国粹学报,1907(27):5-8.
[6] 邓实.明末四先生学说 [J].国粹学报,1906(15):16-17.
[7] 王云霞.文化遗产的概念与分类探悉 [J].理论月刊,2010(11):6-7.
[8] 邓实.国学保存会章程 [J].国粹学报,1906(13):7-10.
[9] 邓实.图画 [J].国粹学报,1906(13):2-4.
[10]刘光汉.论中国宜建藏书楼 [J].国粹学报,1906(19):6-8.
[11]章太炎.国粹学报发刊词 [J].国粹学报,1905(1):1-3.
[12]郑师渠.晚清国粹派 [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SchoolofQuintessenceofChineseCultureinlateQingDynastyandculturalheritageprotection
LIU Peng-chao1, WANG Xiao-xia2
(1. History School,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2.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 Tianji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and Education, Tianjin 300222, China)
During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in modern times, facing the situation of being beset with troubles internally and externally, the government of Qing Dynasty had to seek change. Both the Wuxu Reform and the new deal reform in late Qing Dynasty had taken learning the West as their first task, which directly led to the prosperity of Western thoughts and the downfall of Chinese culture. At the same time, the School of Quintessence of Chinese Culture is roused. The School of Quintessence of Chinese Culture was an important academic and cultural group in late Qing Dynasty, who not only engaged in propagating nationalist thoughts and reviving traditional culture, but also assiduously sought protection of ancient books as cultural heritage. They recognized the importance of protec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 earlier, and advocated and practiced the protec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 The ways of protecting cultural heritage of the School of Quintessence of Chinese Culture were various, besides collecting, buying ancient books, they read and referred ancient books, compiled ancient books to give typical example, and taking the propaganda and dissemination of ancient books as an important content of 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 In view of the severe erosion of modern Chinese cultural heritage, the School of Quintessence of Chinese Culture appealed the establishment of cultural relics protection law to protect cultural heritage.
late Qing Dynasty; School of Quintessence of Chinese Culture; cultural heritage; cultural protection; ancient book protection; traditional culture
2013-09-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特别委托项目(32311019); 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博士启动基金项目(KYQD13013)。
刘鹏超(1985-),女,辽宁沈阳人,博士生,主要从事近代文化思想等方面的研究。
* 本文已于2013-12-20 05∶31在中国知网优先数字出版。 网络出版地址: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21.1558.C.20131220.0531.010.html
10.7688/j.issn.1674-0823.2014.01.06
K 257.9
A
1674-0823(2014)01-0031-04
(责任编辑:郭晓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