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张朝阳 痛苦归来，奋力反弹

梁君艳

这是张朝阳春节之后第一次接受杂志专访，比他预想的“出场”要早几个月。闭关归来后，张朝阳跟人接触得很少，露脸时通常是为搜狐站台。

历经痛苦的张朝阳，想看到反弹的力量。他谈论人如何面对痛苦，也谈论如何面对即将迎来的网络挑战。

这位中国互联网第一代掌门人，如今正被后来者甚至他以前的下属赶超。

他承认搜狐落败的现实，但又对搜狐的布局充满信心。他将搜狐的爆发方向锁定为媒体平台、视频、搜狗和游戏四大业务。“每天对产品细节的改善，对运营效率的改善”，这被他视为提升爆发力的方法。

博客天下：现在搜狐往前推进的最大阻力是什么？

张朝阳：就是爆发力。我们现在已经边缘化了，必须得冲回舞台中心，我们的资源和卡位还不错，但是呢，确实需要有这种爆发性的力量。

博客天下：未来会从哪些方面爆发？

张朝阳：从媒体平台到视频到搜狗到游戏，这几个方面首先要考虑。游戏我现在考虑得不多，王滔团队做得不错，另外三个领域考虑得比较多。

博客天下：要先变革，然后再爆发。

张朝阳：对，变革往往不是一个伟大的突发奇想，我觉得变革往往来自每天的运营效率的改善，每天在细节上的改善，这种改善积累到一定程度，在外界看来就是爆发。

博客天下：互联网行业的变速特别快。传统行业比如家电，发展速度、格局变更稍微慢一点的。你觉得互联网思维和传统思维本质区别有哪些？

张朝阳：互联网企业在中国所有的行业里最接近纯粹市场化，因为互联网上，线性资源不起作用，在目前环境下，过去做生意要有很多的资源，你能审批一块地，你能从银行贷到款，你有什么关系，你有房子抵押，这些线性资源对传统行业很重要，但在互联网行业不起作用。一个什么线性资源都没有的人，只要有一个创意想法，情商智商都很高，能组织一个团队，创造出一个产品，这个产品特别好，特别符合市场需求，它就会爆炸。这个爆炸的速度是指数级的，最后他做到一定程度以后，它的增长已经跟他自己无关，网民会帮他成长、帮他承担。指数级成长最后形成的用户规模，令早期那些带着资源来但是做不出好产品的人根本没法竞争。

博客天下：做互联网会造成很大的压力，互联网企业有一个现象，发展到巅峰状态时，掌门人突然不再办公或不再回公司。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张朝阳：这种事，天有不测风云，每个人如果太顺利，可能就会进入不顺利，就是磨难，人不可能一辈子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如果能够从痛苦中反弹—英文里现在很流行的词叫bounce back，就是resilience，就是这种反弹和韧性，这是面对痛苦对一个人的衡量，这个痛苦，也不叫什么磨难，只能叫痛苦，每个人的痛苦从表面上看也不是什么事儿，但是可能跟每个人的大脑有关系，你脑子到了一定程度，可能会出现某种差错。重要的就是面对痛苦，怎么能够在痛苦中崛起，那你最后的筹码就比你在痛苦之前更强。你就会有一个更有意义的人生。

博客天下：《纸牌屋》里商人可以直接影响美国政治，在中国，联想的柳传志说过，商人要远离政治。你认可他吗？

张朝阳：我觉得做互联网还是不一样，与政治的关系不是特别大。中国与美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制。在美国，商人对政治的影响也没像《纸牌屋》里说的那么大。美国政府真的是没什么事可干，就是收税，然后通过一些法案，很多事情都是靠司法解决的，比如企业之间的竞争。中国政府比美国政府忙多了。所以就说不一样。我觉得在中国做互联网，还真的不用太多地跟政治有关系。然后因为我们在这个环境下，我们确实要集中精力做好自己的企业，而且做好企业本身就是在建设性地推动中国进步。因为中国现在的改革和开放，主要就是如何牢牢确立市场经济的地位，以法治为基础的市场经济。在中国做企业要按照中国法律，要行得正、走得端。不搞邪门歪道，努力做好自己的企业，这是一个推动中国推动进步的有效的方法，所以不用去过问太多政治。

博客天下：企业家不可避免要与政府打交道，比如电影电视剧要过审查。你在跟政府打交道方面有些什么技巧？

张朝阳：我觉得也不用什么技巧，就是经常沟通，沟通比较多。然后我觉得中国政府对互联网方面的管理还是比较宽松的，很多东西表面上是允许尝试的，尽管在法律上也属于灰色地带。比如说对美剧的引进，其实也是政策上的灰色地带，美剧盗版正版在不断地放。所以就是说，你在做一个正确的事情，政策上也没有明确地规定你继续做或不做。你做好了，大家都这么做了，最后政府也会出台一些政策，来认可你的这种做法。我觉得这是在中国做事情的一个规则。你要做正确的事情，做好的事情，不用太操心政治。

博客天下：你在《纸牌屋》第二季发布会上说，人性是丑恶的，规则和框架是刚性的。在商业竞争中，你也认同、奉行这种规则吗？

张朝阳：对，互联网经济的话，大家都是比较遵守规则的。这个倒不是说针对整个社会的。我觉得宗教、信仰或价值观等作用的道德层面，以及法律保证的刚性规则，都很重要。

在制定规则的时候，一定要假定人是基本上自私的，这样你才能通过这个规则把各种漏洞堵住，使得人们根据这个规则来进行人与人之间、人与组织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进行博弈、诉讼和评判，最后形成一个平衡的状态。

博客天下：这些年你突破过规则吗？

张朝阳：没有，基本上没有，我们是一定要按照规则办事的，从创立之初，入资，包括董事会的管理都是国际化的，从第一天就这样要求。建立公平竞争的原则，对整个中国的发展、经济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作为企业，有时候是无能为力的，只能靠政府和司法来实现这样一个职能。

政府和司法如果实现了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的原则，其实是提高国家竞争力的最好方式。如果把这个公平竞争的规则按钮一启动，让民营企业按照公平竞争的规则去激烈竞争，你不让它发展它都发展，视频行业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endprint

2009年打完盗版之后，视频行业发展很好，电视剧的质量越来越好。现在的问题就是后来为什么我们打盗版必须通过媒体联盟？说明中国司法的牵制力还不够，现在打盗版这件事儿白纸黑字还比较不好弄，大家对于做正版还是做盗版，黑白还是很分明的，但很多事并不那么分明，比如说软件在客户端、PC上和手机软件上互相的攻防和竞争，这里面很复杂，公众是根本不了解的，这就要加上司法判别的成熟度。就像美国硅谷的IT产业，就是在无数的司法藩篱中成长的。当年苹果对微软的起诉，当年甲骨文对微软的起诉等，起诉博弈才能把规则搞清楚，最后让利益达到平衡，大家才开始创新。

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很多事情不像盗版和非盗版这么黑白分明。国内对百度的判罚就是几百万元。一开始西方媒体没怎么在乎，他们觉得百度没怎么盗，就那么点儿，因为他们看到的世界就是以司法来判定的，都是几十亿美元、几百亿美元的判罚，百度判罚几百万，who cares（谁在乎）？所以我觉得让一个国家有竞争力最有效节省的方法，就是司法公正，通过司法手段维护公平竞争。只要公平竞争，人们就不会削尖脑袋去投机，而是去研发、投入，然后去竞争，然后硅谷就会产生。这就是为什么美国一百多年来维持增长，美国永远在创新。

博客天下：你有没有被突破商业规则的人伤害过？

张朝阳：互联网行业还算比较好，倒没有什么大的伤害，就是比如网站之间互相挖人，这个东西也是中国的国情，也不可能改变，比如说当时人才的流动，流动走了之后带走了你的商业秘密，自己去发挥或者给竞争对手，别人在挖我们的人，我们也在挖别人的人，中国就是这样的，所以整体上来讲我还是满意的，互联网行业整体上竞争是比较公平的。

博客天下：你之前说，通过看《纸牌屋》，至少大家的视野会更开阔，你说中国人过去对美国的认识是错误的，错误有哪些？

张朝阳：我们国内有一批人认为，美国是整体统一意志要去对世界产生影响的，这样的想法不太正确。

美国更像是一个市场，像一个AppStore，它的各种力量在博弈和制衡。这样的好处就是，在一个框架之下，美国的某一家媒体在表达这个事情，不代表美国在表达这个事情，不代表美国政府在表达这个事情，不代表美国的社会在表达这个事情，它不是统一的，它是一个开放的市场。我觉得这个可能是我们国人习惯我们国家的统一意志，可能有时候就会把我们自己的这个模式套进美国，去看美国。

博客天下：它是复杂的。

张朝阳：它是复杂的，没有人可以操纵他，它就是一个结构。在这个结构下，你在玩游戏。你说总统是一个傀儡，被各种财团操纵，这个说法也不对。美国总统的权力非常大，总统签的法案可以让你直接交税，能决定各种投入，但总统又同时不握有全部的权力，受到制衡。这是对美国统一的意志或者说是美国阴谋论的一个比较幼稚的看法的更正。但是另外一类，说美国什么都好，美国人都特别善良，美国人民都好像慈善家似的，这种观点也不对。其实美国人都很精的，因为美国竞争太激烈了，在每个领域都激烈竞争的情况下，每个领域都会特别得细致，所以跟美国人打交道呢，不要认为美国人都是慈善大使或者gentleman（绅士），美国人在规则之下，会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