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虚拟认同

2014-04-01 14:57贾英健
关键词:现实主体文化

贾英健

(山东省哲学创新与发展研究基地,山东济南250103)

虚拟技术在当代的发展,为人类构造了一个全新意义上的虚拟空间,并为人的现代生存打开了虚拟生存之门。但是,当这种新的生存方式出现以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如何跨越虚拟生存中的“虚拟”障碍,使自己全身心地走进这一崭新的生存空间,更好地适应、走进并享用这种新的生存形式问题。这实际上就提出了对“虚拟”的认同问题,人是否认同“虚拟”,或者说对其认同的程度,都直接成为影响当代人生存质量的重要问题,因而也是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和正确对待的问题。

何为虚拟认同?对此,学者们提出了许多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虚拟认同是指虚拟个体或虚拟社会共同体通过相互的虚拟交往而在观念上对某类虚拟价值的认可和共享,是虚拟主体对自身在虚拟社会中的价值定位和定向,并表现为共同价值观念的形成。另一种观点认为,虚拟认同即是指虚拟主体不断改变自身的价值结构以顺应虚拟社会的价值规范的过程,它体现出社会成员对虚拟社会价值规范的一种自觉接受、自觉遵循的态度。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所谓虚拟认同,主要有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指在虚拟空间中由虚拟人共同的追求,并为其所共同接受的,具有类的普遍性的,超越了具体国界、民族、主体的共同认同;二指在虚拟世界中的主导认同,即在一个多层次、多样性的虚拟认同体系中居于核心地位,起导向作用的认同。前者的虚拟认同是平面的、完全一致的认同;后者的虚拟认同是以差异为基础的立体的认同。主导的虚拟认同并不否认认同的差异,仅是在多种认同观点组成的认同体系中代表该体系的总方向,对其他处于从属地位的虚拟认同观念起着统帅作用的价值。而无论哪个层面的虚拟认同,其共同含义都在于:人在自己的虚拟实践活动中能够以某种共同的认同观念作为标准规范自己的行动,或以某种共同的理想、信念、尺度、原则为追求目标,并自觉内化为自己的认同取向。

显然,对虚拟认同来说,虽然人们可以在认可、共享的意义上来把握它,但是,对于这种“认可”、“共享”究竟作何理解,在理解上是有分歧的。一方面,人们更多地在虚拟认同观的认可或共享意义上来把握认同,这虽然抓住了虚拟认同的核心所在,但虚拟认同观念的认同并不是认同的全部,况且虚拟认同观念的认同是在人的虚拟交往活动中发生的。所以,理解虚拟认同观念,不能脱离人的虚拟交往活动。另一方面,虚拟认同虽然着重强调的是不同主体之间求“同”,但是,这种“同”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何看待这种“同”?不同主体所理解的并不一定完全相同,特别是当存在着两种不同认同之间冲突的情况下,如何来求“同”,这似乎是无法求解的悖论问题。从网络信息技术在当代的发展情况来看,事实上都存在着因为信息掌控的不平衡而引发交往主体之间的不平等性,在这种情况下来谈论虚拟认同问题,实际上就意味着自身身份感的丧失。所以,理解虚拟认同问题,重要的是把虚拟交往实践中人的行为和虚拟实践选择的自主性,与虚拟认同的问题联系在一起来看待。正是基于此,笔者认为,虚拟认同是指认同主体之间通过对虚拟世界中变化着的关系(对话、交往、混乱)的承认和接纳,使自身的认同观念或认同结构获得重新定位和重新调整的过程。它既可以作为某种观念而被理解和运用,也可以作为通过将其融入自身的实践活动而表现出的一定的行为和实践选择。

虚拟认同的形成与网络信息技术在当代的发展有关。由于网络信息技术发展而引发的数字化新时代,从根本上说是一个现代性的问题,因此,虚拟认同的出现与现代社会生活流变而造成的历史的断裂密切相关。从根本上说,无论是现代化运动的开展,还是现代性的生成,都离不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和进步。在技术落后的前现代社会,人们在自己的生存活动中,无论表现出怎样一种超越现实的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一面,但最终都难以逾越时空限制这道门槛,时间和空间构成了人的社会活动的重要维度,它不仅表明空间维度的“在场”,而且也表明空间与时间的不可分离。现代科技的发展,一方面通过对时间的标准化,不仅使虚化时间成为可能,而且也实现了时间与空间的分离。另一方面现代科学技术也通过将“在场”不断地提升为“缺场”,实现了空间与活动场所的分离,使面对面的交往变成为一种“缺场”的交往。这种时空的虚化和分离,不仅实现了对时空范围理解上的虚拟化延伸,而且也为实现对时空的重组,社会的“脱域”成为可能。以互联网、虚拟实在为最主要代表的新的信息技术,不仅使人的现实生存实现了向虚拟生存的转变,使其成为人类一种全新的现代性的生存方式,而且也使网络信息技术摆脱了单纯的技术工具属性。通过对时空的参与和重构,人们借助于网络,不仅完成了技术的虚拟性转变,而且也通过建立各种各样的虚拟社区,实现了时空平面化的高度压缩,使人的交往走进了虚拟时空,成为虚拟社会中的交往。如果说在工业时代通过机器大生产实现了人类生活方式和社会领域的革命性变革的话,那么,在这种变革中所凸显出来的主体性,不过是通过机器这一物的形式体现出来的。虚拟技术的出现,一方面,实现了信息源上的人性化变革,通过建立人机和谐系统,使人“不仅能从外部去观察信息处理的结果,而且能通过人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以及形体、手势或口令,参与到信息处理的环境中去,从而获得身临其境的体验”[1]。另一方面,信息网络技术还使主体一改以往那种单纯地接受信息的客体地位,不仅使其成为信息接收的主体,而且在虚拟空间各主体的互动中实现了接受、处理信息上的自主性。不仅如此,计算机网络和虚拟技术的迅猛发展,也通过使其与知识的结合更加紧密,并引发了知识经济的革命,随之而来的便是工业自动化水平生产效率的大幅提高。从一定意义上说,计算机网络、虚拟技术作为影响当代人类社会生产革命的重要因素,已经使其与现代人的现代生活融为一体,共同推动了现代工业体系的不断确立和高速运转。

尽管在虚拟时空中,我们看到了网络生存所表现出的巨大的主体性的一面,但是,这丝毫不能否认由数字化构成的虚拟时空、虚拟社会具有远离功利化的动机。相反,它与资本逻辑的结盟共同推动了现代性的不断生成和扩张,并使现代社会遵循着商品化这一共同的“总体性”的现代商业逻辑来运转,在此基础上,形成一种新的信息文化工业。它虽然能够带来现代人的具体行为方式和工作方式的变革,但功利性这一现代生活的实质并没有因此而发生变化。正如丹·希勒所言:“电脑网络空间远未将我们带入一个高科技伊甸园,相反,市场体系正在借助其中为人熟知的作用迅速将其征服。无所不在的计算机网络与现存的资本主义相结合,大大拓宽了市场的有效范围。事实上,因特网恰恰是由一个跨国程度日渐提高的市场体制中的核心生产与控制工具组成。”[2]引言12难怪英国学者威廉斯也指出:“因特网不是展示不同发展道路的技术,在一个相对短暂的时间内,它从属并受控于同样的大集团和商业的指令,这些指令已经影响了从印刷到广播和电视、再到卫星和电缆等其他通讯技术的发展。网络世界是以同样的方式被拓殖和索取的另一疆域。”[3]200

概括起来,以现代社会的社会化大生产使传统社会原有的结构和运行机制和原有的生活方式、交往方式都发生了从封闭到开放、从稳定到流动的重大变化。流动的现代性不断地割断人与自然之间的联系,解开人与乡土之间的纽带,以及稀释人们的家庭血缘关系。在这一过程中,自我总是在不断地感受到现代性之生成与成长,而传统认同则日益失去了往日的凝聚力,甚至出现了认同上的空白或断裂。正如现代性的扩张必然造成对传统认同的否定那样,现代性的建构也同样离不开对传统的批判和超越。同时,现代性对传统的否定也必然会影响到人们对其的认同。不仅如此,现代性所传播的是一种以技术和物化为特征的文化,这种文化形成了对人的否定和扭曲,它不仅不能真正解决认同问题,而且还会导致人们自我的被异化甚至自我的丧失。因此,现代社会既能迫使人们去寻找自我,以及自己在其中感到如鱼得水的文化环境,也能迫使人们去寻找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安全本体基础[4]。因此,只有在现代数字化、虚拟社会里,人们的虚拟认同才能够真正成为自己的一种自觉需要。

可以看出,就虚拟认同而言,真正使其成为一个问题乃是在网络信息技术出现以后,在网络信息技术营造的数字化、虚拟化的生存中发生于人的虚拟交往中的一种特殊现象。对这种特殊现象,不仅存在着“真”与“假”、“虚”与“实”的争论,而且也存在着对这种崭新的生存形态人们是否接受,以及如何接受的问题,这实际上就是认同问题。正如人们对任何一种新生事物都往往会引起“异类”之争而遭到排斥一样,对虚拟的认同也是一个在情感上不断移入并接受的过程。这不仅涉及到对其“虚拟”的理性认知,又涉及对原有生活观、价值观的梳理,因而是一个复杂甚至痛苦的思考过程。而一旦人们认同了这种新的生存形式,就会表现出对这种新生存活动积极而理性的参与[5],并通过这种参与,不断拓展现代人的生活时空,在现实生存与虚拟生存的视界融合中,感知虚拟生活带给人的震撼力和创造力,走进一种尽善尽美的现代人的现代生活。当然,对于现代人的这种虚拟生活,也有一个通过规范并使之有序化的问题,这种有序的虚拟生活的达成又是建立在对虚拟生存的认同基础之上的。如此看来,虚拟认同的突出特征是虚拟性,这种虚拟性不仅表现为人们形成虚拟认同的空间是虚拟的,而且由人-机-人构成的虚拟社会,也使人在其中因为享受到充分的自由而让他们的生活表现出虚拟性。

从主体的角度来看,虚拟认同的主体是人。但是,马克思主义人学所理解的人并不是在抽象的意义上理解的人,而是现实的人。作为现实的人的主体,它是由个体、群体和类三种存在形态所构成,人的三种存在形态对应着人的生存的三种形态。立足于对人生存的主体形态来理解和把握虚拟认同,我们不难看到虚拟认同的三种重要维度,即个体虚拟认同、群体虚拟认同和类虚拟认同,它们共同构成了虚拟认同的三种形式。

第一,个体虚拟认同即人的自我虚拟认同。作为个体在自己经历中形成的内在性认同,它主要通过对自身主体性的把握,反思人自身所具有的意义和价值。与以往那种对自我的真实性理解不同,网络虚拟时代,通过虚拟技术的手段,不仅要通过身高、外表、年龄等物理特征的塑造去表现虚拟个体,而且也要求通过主体的超越本性不断地塑造理想的虚拟自我来表现虚拟个体,并使虚拟认同成为网络虚拟世界一种新的自我表现方式。主体借助于虚拟生存不仅使自身在不断得到显示的同时体验到自在主体何以生成“此在”,而且也通过领悟他人内在的心智、意识、行为和情感,从而把我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而被同化于他。这样,在虚拟空间中所进行的各种虚拟活动,由于身体的“缺场”与心灵的“在场”相互交织,而使自在主体与虚拟主体相互融合,从而使自我由被分离的客体转变为共在的主体,成为“真我”与“网我”共生的多元主体形式。由于这种多元主体形式的存在,而它们的存在又是通过网络虚拟技术来实现的,因此,这些技术便构成了人与客体间互相作用和交流的“界面”。海姆把人机界面界定为“一个接触点,软件在此把人这个使用者和计算机处理器连接起来。电子信号在此成了信息。正是我们与软件的交互作用,才创造出界面。界面意味着人类正被线连起来。反过来说,技术合并了人类”。“在一种意义上,界面指计算机的外围设备和显示屏;在另一种意义上,它指通过显示屏与数据相连的人的活动”[6]79~80。虚拟技术的这种独特的功能使虚拟生存中的个体主体就不再表现为单纯的个人,而是一个由人、电脑和网络等要素所构成的复合的人-机-人的复合主体系统。正是这种复合主体系统,利用网络的虚拟性,互动超越了“在场”与“不在场”的分界,使人们能够通过人机界面实现相互之间的沟通;利用网络的虚拟性交往,克服了点对点的局限,使人们可以有选择地进行一对多、多对多、多对一的交流形式,从而实现了点对面的沟通;利用网络的虚拟性,使人们隐去了原有的身份,得以塑造一个有别于现实身份的另一个自我,还可以在一对多的互动关系中维持数个不同的自我[5]。正是这种通过机器所进行的交流,才不断彰显出其比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更加有效的一面[7]16。在这种全新的关系中,人们通过重新发明和挖掘自我,塑造自己新的身份与认同,最终确立起个体虚拟主体的自我认同。一方面,在虚拟场景中,虚拟个体要不断地通过内心需要重塑自我理想的多重身份以此确立自己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要通过与其他个体的互动交往中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通过他者眼中的“我”的形象来确定自己的身份与角色,离开了与他人的互动关系,就无法展现和认同人在不同社会场景中的身份与角色。吉登斯认为,自我认同并非是给定的,而是个体在不断反思过程当中被惯例性地创造出来和维系着的某种东西[8]58。这不仅表明个体虚拟认同的可变性,而且也表明这种个体虚拟认同也是不断在与他者的互动关系中确立起来的。另一方面,在虚拟世界中,由于虚拟主体都具有匿名性、开放性、平等性和多元性,因此,个体可以摆脱现实世界中的身份约束、各种社会认同的限制,以及种族、肤色、性别、语言、年龄、外观等生理特性和社会特性的困扰,通过虚拟技术,随意地进行自我展现,大胆切换、探索、创造自己的新认同,并在这一过程中使每个人的自我获得重新认识,以弥补现实生活中的缺陷,进而使个人那些隐匿的、或真实的人性的另一面通过虚拟世界而得到舒展和延伸。

第二,群体虚拟认同作为以虚拟群体为主体的认同,它是现实群体认同在虚拟空间的一种延伸。在网络构成的虚拟空间中,由于匿名与身体“缺场”的存在,就使得虚拟主体不仅能够很轻松地改变那些在现实中无法改变的天赋角色,使人的行为具有更大的自由度,而且也可以使人以虚拟符号的形式在网络虚拟空间与他人之间进行着各种即时或延时的互动,并在这种互动中不断地塑造自己的身份认同和群体认同[9]10~11。与此同时,由于人的虚拟交往摆脱了身体的在场,实现了空间的离场而使主体性因素在群体认同和群体边界中的作用得到凸显。这意味着,在网络构成的虚拟空间中,传统的以地域和血缘关系为纽带确立起来的群体认同边界,正在不断地遭遇来自于人们某种共同的兴趣、爱好或价值观基础上群体认同的挑战,并在这一基础上通过相互之间的交流与互动,不仅形成一个个的虚拟社区,乃至虚拟社会的出现,而且也在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价值追求中通过塑造社会价值观,不仅使人们在这种虚拟空间获得一种逼真的存在感和凝聚感,而且也使群体认同不断获得重构。可以看出,网络虚拟空间的出现为群体意识和群体认同的塑造提供了新场域。在网络虚拟空间这一全新的社会场域中,当人们借助于电子文本展开互动的时候,不仅使自己的群体认同得到了重新塑造,而且也使现实生活中的群体认同(尽管这种群体认同可能是建立在多元基础之上的)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卡斯特认为,网络社会在今天的崛起,使人们能够在其提供的全新的社会场景中,通过各群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建构和表达自己的群体认同。“这些集体认同为了捍卫文化的特殊性,为了保证人们对自己的生活和环境加以控制,而对全球化和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提出了挑战。它们的表达是多元的、高度分化的,因每一种文化的轮廓和每一种认同形成的历史根源不同而不同”[10]1~2。

第三,类虚拟认同是以类虚拟为主体的认同。在网络虚拟技术日益发展的今天,人类可以通过四通八达的网络实现其在全球范围内的连接,并为当代人提供了一种“电子都市”的新型文化时空,并孕育产生了虚拟生存这种人类新的认同方式。

一是网络信息技术作为人类在征服自然界的过程中所发明的技术手段,与以往手段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促成了虚拟空间的产生。作为由信息网络技术构筑的虚拟空间,不仅包含了人的创造和经验积累,而且也是人的意识在其中的一种延伸。如埃里克·麦克卢汉所言,网络技术的出现,不仅意味着人的“意识的延伸已经开始”,而且也使人的生存越来越多地依赖这种意识延伸的环境[11]411。就此而言,虚拟空间不过是将人的类本质对象化过程中生成的一种人化的“属人世界”,人的类认同也就是在对“属人世界”的这一认识中建构起来的。

二是在虚拟技术组成的虚拟世界里,人类不仅能够实现对网络信息资源的自由获取,而且也实现了对地域、血缘、时间、文化、民族、国家等界限的跨越意义上的自由交往,这样,虚拟世界中的主体由于身体的不在场和抽离化,而使其人的这种社会本质通过“虚空”化的方式表现出来,进而使认同也呈现出虚拟性的特征。

三是人的类认同还表现为对现实生存的“类”意识的超越。信息网络技术的普及和发展,不仅引发人在生存方式上的革命,而且也会带来一系列新的问题,这些问题成为困扰人类生存的重要问题,进而引发认同危机。人类正是立足于信息网络技术对人类认同所带来的影响,通过对人类自身生存状况的理性反思,提出人认同的类的关怀维度,并不断探求超越现实的“类”的认同意义上的理想世界。可以预见,随着全球信息网络技术的不断拓展,人类不仅能够实现个人信息的数字化存储,而且也会实现人类所有知识成果的虚拟化保存,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人类主体信息与智慧的全球共享的认同。

从积极的方面看,网络信息技术在当代的发展,给人的认同带来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引起了人在认同观上的虚拟性变革。但是,网络信息技术在为人的虚拟认同带来积极影响的同时,也让人们难以摆脱虚拟认同的困境,并在个体、群体和类主体三个层面的虚拟认同中展开。

在个体虚拟认同层面,由于网络信息技术,个人被抛入了时空分离机制、抽离化(脱域)机制和制度反思性等共同缔造的高度现代性的虚拟场景中,从而带来了人的生存方式的虚拟转向。但与此同时,也使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一系列让人动荡不安、茫然不知所措的问题,随之而来的便是“烦心的焦虑、极度的苦恼”[12]400。作为一种个人虚拟焦虑,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指当人受到生存的虚拟性对其生存带来严重威胁时所做出的一种基本反应,也就是说,是“我们的自身的存在受到威胁时所感受到的那种东西”[13]25。它主要表现为:

第一,虚拟自我认同与现实自我认同的分离。当代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人的生存方式,使人们生存在由网络编织成的虚拟世界之中。在虚拟的世界里,人以数字化的方式出现,形成与现实社会中不同的认同方式即虚拟认同。但由于这种虚拟认同仅仅指向的是符号,因此,它可以摆脱在各项现实规范约束下形成的认同顾虑,可以将自己的认同轻松自由地予以表达。在虚拟世界中,一个人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设定一个自我,也可以任意规定自己的身份,因而它可以拥有若干个自我。在虚拟认同过程中,由于在一个人身上出现了真实的自我和诸多虚拟的自我,或者是多个相互冲突的虚拟自我,自我也因此被碎片化,其自身所具有的稳定性和整体性遭到消解,而成为一种流动性的自我,以至于使个体无法在一种统一的自我支配下确定一致的认同模式。自我身份的这种多重性,使我们看到了一种分裂的和矛盾的自我,在这种情况下,当个体对“自我”反思的时候,不能把关于自己的各种观念整合到一个完整的自我概念中,形成统一的自我观念,造成对自我同一性的消解[14]。

第二,虚拟自我认同与现实自我社会归属感的迷失。在网络信息时空中,由于个体之间的交往通常是以化名等电子文本的虚拟身份出现的。一旦网络身份得以建立,那么这种身份就成为自己自由进入网络交往的一张名片,具有与真实世界身份的特征。正因为如此,很多人认为,网络虚拟世界中的人的交往是带着面具进行的,人们通过这个面具,一方面可以随心所欲地或将生活经验进行身份虚拟,或尝试在虚拟他者身份的过程中积累作为他者的经验;另一方面也通过对他者身份虚拟所提供的想象空间的解读来认知对方。但是,在网络虚拟空间虽然能够消除人的物理形式,可是在社会心理层面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离线身份特征对其的影响。不过,网络技术凭借着其所提供的逼真场景,能够让网络交往的主体通过这个“面具”认同而实现虚拟主体之间的自由交往,使人们对这个面具产生了认同,进而将其作为自己自我认同的一部分而固定下来。这不仅会出现将人对其认同人格化,进而导致排斥现实生活的虚拟人格从现实人格中的分离,而且也会因自我持续地完全沉浸于虚拟环境而形成的幻觉不能自拔造成对社会关系的弱化、乃至分离,再加上身份认同的多样性、流动性和碎片化,导致个人因无法确定自己的社会归属感而引发“我是谁”这一自我认同的危机。

第三,个人认同与文化归属的脱节。网络信息技术在当代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不断地驱使人们将经济发展中的市场法规全面应用并渗透到文化领域,其结果是文化领域因为市场规则的全面介入而使世俗文化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消费文化的发展因而也就成为当代一种文化景观。消费文化的出现,不仅使文化的评价尺度发生了变化,而且也引起了人的生活方式的重大转向,追求时尚成为体现人的个性的一种手段。在信息技术时代,现代文化对商品化的追求使其变成一种“无权威”的、极端个人主义急剧膨胀的文化,个人成为衡量一切的准绳。在这一原则的支配下,每个人都不得不在没有任何“客观”标准可供参照的情况下为自己的道路做出选择,个人对自己的未来除了充满困惑和无助外,别无他求。这样,不仅使文化失去了对人的思想和行动的指导意义,而且也因为评价标准上的急功近利造成文化发展的偏向。这种变化反过来影响着人的认同:一方面,以享乐和快感为特征的消费文化不仅对现实认同的稳定具有极大的破坏性,而且也不断冲击着自我与他者之间本来应当具有的正常的统一关系,从而造成对这种统一关系认同上的困惑;另一方面,当一个人对消费文化的追求成为一种唯一的时候,往往会形成人的阶级和社会认同的弱化。消费文化利用各种个人化、符号化的东西,将物质类的,如财富、物品,同精神性的、非物质类的,如话语构成一个全面、任意、缜密的符号系统和文化系统,其所带来的结果是“让消费与社会结构分家”[15]71。

在群体虚拟认同层面上,当代虚拟认同的困境主要表现在作为群体的虚拟社区方面。对于社区而言,它普遍存在于传统社会中,是由人按照地理要素、经济要素、社会要素和社会心理要素等结合而成的交往的共同体。从本质上说,社区所表达的无非是人结成社会关系的一种方式及其选择。如今,社区精神性的本意已经在伴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全球性拓展中得到了凸显和张扬。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不仅实现了交往主体、交往手段和交往活动的数字化、虚拟化,而且也实现了对社会关系的数字化和虚拟化的编码和解码,并由此形成一种有别于现实社区的全新的公共领域。它“以网络为基础,以互动为动力,一类拥有相同或相似价值观的拟象化为数字化符号集合体的公众通过精神再生产所生成的公共领域”[16]。在网络虚拟技术出现之前,由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互动总是发生在现实世界中,而现实世界由于受到一定的地域、经济、文化等影响,导致现实中的物理社区总是通过共同体的形式来体现。但是,现实生活中人的交往互动由于受到来自于主体自身、他人及环境等方面的限制,而使虚拟社区的交往也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局限性。网络出现后,不仅实现了网络主体集生产者与消费者为一身,并为网络主体的双向互动提供了条件,而且也通过虚拟技术实现了人的身体的不在场。这样,经过虚拟技术处理后的人就不再是现实世界中的那种身体在场的存在,而是由数字和符号经过全新的排列组合集合而成的全新自我。自我不仅实现了数字化、虚拟化,而且也实现了自我身份的多重化。正是这种多重自我的虚拟存在,才为人们在虚拟世界中进行多样性的选择提供了可能,继而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虚拟社区的互动交往之中。

对于每一个想加入虚拟社区的人来说,要想实现自己的愿望,首先要在虚拟社区中获得一种身份。这种身份除了自己去生产之外,还需要获得社区中交流对象的广泛认同。这显然要通过互动的量的不断积累才能实现,这种实现既是基于共同价值观的达成过程,也是虚拟社区的生成过程[17]。在虚拟社区中,尽管人们可以以各种虚拟身份随时进入其中,而且是基于共同的兴趣、需要、价值观念、文化等形成电子“社群”。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群体”具有现实中的“群体”的那种凝聚力。事实上,正是虚拟社区的匿名性和虚拟性,使虚拟社区的人际互动,虽然完全可能脱下在现实社会形成的面具,以本能化的方式进行自己的生存活动,实现充分自由。但自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对社会和他人负责,意味着不损害他人的自由。但由于网络主体的分散化、去中心化,人获得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发表与选择信息的自由。由于网络主体面对的是一个符号化的世界,他只认为自己是真实的,而其他个人都是非物质性的、虚幻的,他在虚拟空间的行为可以不受任何外界的限制。至于自己的行为是否要承担对他人和社会的责任和义务,是否有碍他人的自由,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实际上,这样做的结果并不能使每个个体的权力和自由得到有效保障。在当前网络社会出现的一系列不道德行为和犯罪行为,从一个方面也向网络时代的人的自由提出了质疑。进一步说,我们在网络世界中遇到的自由问题与现实中的自由也并非具有一致性。所以,网络时代人的本能化的活动方式和现实社会强制性的活动方式必然发生内在冲突。除虚拟社区之外,群体虚拟认同困境还表现为多民族国家认同的削弱、碎片和消解。对多民族国家而言,其存在的合法性取决于人们对它的认同,尤其是组成多民族国家的各民族成员对它的认同。而人们在多大程度上认同国家,是以该国家所能提供的价值大小为前提的。然而,虚拟技术的出现,使多民族国家的主权、边界、人口等传统政治概念表现得空前失效。在网络虚拟时空中,各种信息的即时化和开放性,不仅造成了多民族国家提供信息能力的减弱,而且也使多民族国家失去了提供保障公众广泛参与信息共享的能力。与此同时,虚拟时空不仅消解了现实主体的具体时空特性,也消解了现实国家中主体和事件的时空定位功能,让主体的存在变得模糊不清,进而直接影响了依据时空控制主题活动及事件的国家控制机制功能的发挥[18]110。对此,尼葛洛庞帝指出,多民族国家将伴随着虚拟技术场域的不断拓展而消失。“国家的角色将会有戏剧性的转变,将越来越没有国家的发展空间”,他在分析这种转变的原因时指出:“大多数的法律都是为了原子的世界,而不是比特的世界而制定的……电脑空间的法律中,没有国家法律容身之处。”[17]2 7 8

在类虚拟认同层面,网络信息时代的人通过全球网络开放系统实现了在全球范围内交往的展开。在这种条件下,全球相关性日益加强。不仅个体与类之间,而且在群体和类之间都形成了高度复杂的依赖关系。这一方面体现着人类发展的进步,另一方面也使虚拟实践的风险在全球范围内展开:原来个人的、局部的、区域的、现实的风险转化为全球性的、虚拟性的风险。虚拟风险的主体从个人、区域、局部主体转换成为类虚拟主体——即风险从原来对单一个人、局部、少数人、现实的影响转变为对整个人类的影响。虚拟风险的程度也从原来对单个人、少数人生活某些方面的影响转变为对整个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根本威胁。

个人、群体和整个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与整个虚拟世界的存在和发展结合如此之紧密是空前的。但是,高度的复杂的依赖性关系,也同时将人类送进了一个高度复杂的虚拟的风险社会或“失控的世界”。在这样的社会里,风险性、变动性、多样性、不确定性等复杂关系的存在,不断地造成人的时空经验的断裂,各种不可预料性也伺机形成对每个人的经历的吞没、粉碎和颠覆,使其难以再向过去那样获得对自身经历连续性的感受。在这种情况下,原本自己感受到的那种整体的自我不断地散乱和快速变换的时空感觉所割裂和碎片化。不仅如此,在一种全面、复杂而快速变换的虚拟关系旋涡中,人的身份再也不是固定的、稳定性的了,而成为一种跳跃、即时的东西,从而使个人不断地在追问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身在何处的过程中迷失自我。一方面,个人将自我视为一种“无负担的自我”,消除了种族的、宗教的、历史的等等各种关系的“自我”;另一方面,无负担的自我也使个人在这种由快速变换的多样性造成自我认同危机中难以成为一种有健全人格的道德主体。他们在理所当然地享用虚拟技术时空给他们带来的各种自由和权利的时候,却没能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这是一种原子式的个人观,它难以在人们之间建立一种和谐的相互承诺的关系。在个人权利无限伸张的情况下,对共同体来说也就失去了温情脉脉的人际关系。当自我不能够从共同体中来寻找自己的归属的时候,也就只能将社会和他人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在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建立起一种责任和义务的关系。这样,人也就很难保证自己在虚拟时空中能够以一种理智的行为来参与虚拟交往以及处理虚拟交往中遇到的矛盾和冲突,进而成为引爆人类风险的导火索。

从文化的角度看,虚拟技术给人所提供的是一个开放的、自由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集合了所有进入该空间的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虚拟技术提供给人们的是一个多元文化自由交往的世界,而在其中的文化则聚集了各种民族语言、文化传统、价值体系、法律法规、意识形态等,它们共存于由虚拟技术搭建的数字化的交往平台之中。对于这一数字化交往平台的主体来说,不仅在其中可以了解其他国家的文化,而且可以和其他国家的主体相互交往,使主体生存和认同全球化。但是,由于不同文化主体总是接受其特定的民族文化,形成特定的民族性格,成为特定民族文化的体现者,因而它也只是作为某种特定的文化而存在的。当它作为特定的文化存在进入虚拟交往世界的时候,就会发生与作为其他民族文化存在的主体交往,并发生文化上的互动和融合,使自己的交往生存带有明显的类特征。可见,当人在网络社会出现之前或者之初的时候,他是作为特定民族文化的主体而存在的,而一旦他进入到网络虚拟社会,他则成为一种全球性的虚拟的文化存在,并由此形成了这两种存在方式之间的冲突。另外,在网络时代,由于意识形态的控制不如在以前那样严格,主体所受到的控制和制约相对较少。这样,每一个主体在虚拟交往中都将面临着对多种文化的多种自由选择。主体在进行选择的时候,就可能会对其他民族的文化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而拒绝认同、选择与自己生存密切相关的现实文化,从而加剧了主体所面临的文化冲突。当出现这种冲突的时候,人们一时可能会模糊或失去自己的文化认同、价值认同和社会认同,从而出现认同的危机。这种认同危机既表现为群体认同的矛盾的不确定以及主体与他所属的社会文化传统联系的断裂,也表现为社会文化方向定位的缺失。在这种认同危机面前,人们在茫然中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谁,从而产生了观念、心理和行为的冲突及焦虑体验。

应该看到,人的虚拟认同存在的上述问题在目前是无法彻底解决的。但正确的态度应该是通过积极寻求对问题的解答来加以解决。显然,对该问题的回答,并不是要简单地宣布取消人的虚拟认同,也不是要人们坚守已有的认同不变,而是要立足于对以往认同和生活态度的修正,去建构一种面向信息网络技术发展要求的新的认同,从而为解决认同问题找到一种合理性的认同范式,这是一个在对当代认同遇到挑战而出现的焦虑和危机的情况下对其进行深刻反思的问题。简言之,这是一个反思的虚拟认同问题,它不仅要反思认同的前提,而且也要反思认同的本身;不仅反思认同现象这一“原本”,而且也反思隐藏在“原本”背后的前提预设和根源。在这里,我们看到,正视当代虚拟认同自身的反思性,必须明确,认同在某一阶段可能走入困境,但困境不同于绝境,认同自身的反思性能够引导它走出困境。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虚拟认同与虚拟认同危机实际上都是同一种虚拟认同的不同表述。只不过前者是一种肯定态的认同,后者是一种否定态的认同[19]18。作为对认同的否定,认同危机实际上是认同发展过程中的一种必然要出现的“代价”,是成熟了的、对自己的认同进行否定的认同。它并不是认同的一种简单的断裂,而是一种新认同的开始。所以,重要的不是在对认同和认同危机的批判性审视中走向对认同的否定,而是走向一种对当代虚拟认同意义的重建。况且,“与现实制度体系相比,网络的诸多特性及其对现实影响的增大,为民众提供了方便、快捷和安全的监督方式”[20],对我国当前的惩防腐败体系搭建了平台,为人的现代生存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从而得到了民众的认同。另外,在虚拟世界中,还可以让“现实中的普通人在网络社会中拥有难以想象的关注、荣誉、甚至是话语权”[21],即能够得到虚拟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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