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察洛夫理想人物塑造的再思考*

2014-04-01 14:04
关键词:洛夫俄国理想

(湖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冈察洛夫理想人物塑造的再思考*

高荣国

(湖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如何塑造理想人物是冈察洛夫通过文学作品提出社会问题和展现社会理想的重要途径。对理想人物的选取与刻画不仅与冈察洛夫的文学典型观有关,同时也很好地体现了俄国文学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紧密联系。研究冈察洛夫理想人物的塑造过程、性格确定及其原因,对于我们了解以冈察洛夫为代表的19世纪中期俄国自由派作家的社会观、伦理道德观和文学创作观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冈察洛夫;理想人物;文学典型观;俄国自由派作家

一 引言

在19世纪中期的俄国,进步作家和社会学家深受“谁之罪”和“怎么办”两大社会难题的困扰。以果戈理、赫尔岑、冈察洛夫、屠格涅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代表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里揭露了俄国农奴制的野蛮与腐朽,正确地回答了“谁之罪”的问题,但面对“怎么办”这一问题时却出现了分歧,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们对理想人物(即正面主人公)的塑造。例如,果戈理在《死魂灵》(第二部)中将投机分子乞乞科夫刻画成正面人物,他失败了,因为这“已不是作者的力量所能达到了。”[1](P309)赫尔岑笔下的平民知识分子克鲁奇菲尔斯基不过是软弱的梦想者而已,无法代表社会的正面人物。屠格涅夫对新人的刻画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他在《前夜》中塑造了俄罗斯的“新人”,后来却对之进行否定,再后来,他在《烟》中塑造了歪曲俄国革命的形象古勃廖夫,从整体上否定了革命民主主义者所提倡的革命。革命民主主义批评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则高举革命大旗,塑造了具有全新理想和生活态度的拉赫美托夫,这一人物形象成为自觉为革命事业彻底献身的职业革命家的代表。在上述作家中,冈察洛夫多少显得有些另类,他选择了新兴资产阶级作为时代理想人物,并预示新兴资产阶级将成为社会进步力量。本文对其塑造理想人物的过程、理想人物的性格特征及其形成原因进行分析,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像冈察洛夫这样带有自由主义倾向的俄国作家的政治诉求、社会立场和创作原则。

二 冈察洛夫理想人物塑造的过程

1879年,冈察洛夫在论及其长篇小说三部曲《平凡的故事》(1847年)、《奥勃洛摩夫》(1859年)、《悬崖》(1869年)的联系时说,“我不是把它们当作三部小说,而是一部。”[2](P107)它们展示的是一贯的思想,这种思想就是一种意识,即“需要劳动,需要一种与整个俄罗斯的停滞不前作斗争的,真正的,不是因循守旧的,而是生气勃勃的事业。”[2](P108)为了突出这一主题思想,冈察洛夫将“新”、“旧”两种社会力量的冲突贯穿三部曲的始终。普鲁茨科夫认为,“旧——是宗法制的地主-农奴主的生活方式,它产生于这一生活方式的心理和思维内部……新——诞生在那些行动着的人们和资本主义的实干家中。”[3](P85)由此可见,在冈察洛夫看来,新兴资本家是俄国社会的新生力量,是克服奥勃洛摩夫性格的利器。在谈及19世纪中期俄国作家中为什么只有冈察洛夫持此种观点的原因时,俄国著名文史学家雷巴索夫认为,那是因为冈察洛夫出生在商人之家,后来又在外贸部担任过文员,这些经历将他“带进了一个独特的世界,一个屠格涅夫、格里戈罗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当代俄国小说家都感到陌生的商业和官僚世界。”[4](P86)

《平凡的故事》基本上都是以彼得和亚历山大叔侄间的对话来建构的, “新”与“旧”斗争在他们的对话中得到反映。侄儿亚历山大代表“旧”——不思进取,耽于幻想和矫揉造作,彼得则代表“新”——具有实干精神,了解劳动和知识的重要性,他们就是在彼此的激烈争论中进行反省的。亚历山大是浪漫主义者,但在小说结束时,亚历山大不仅在仕途上一帆风顺,而且“以一门有利可图的婚姻结束了自己的爱情生活。”[5](P40)此时的亚历山大完全走上了叔叔彼得的人生道路,亚历山大的突然“逆转”,引起了包括别林斯基在内的批评界的强烈反对,其原因就在于(至少是原因之一)作家没有展示这个内省的人是如何突然停止反省的。*别林斯基除了对《平凡的故事》的结尾提出了批评之外,还向冈察洛夫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认为《平凡的故事》的结尾应该是这样的:“作者有权,与其让他到彼得堡去获得有利可图的美差,娶一个有巨大陪嫁的妻子,还不如使他隐居在穷乡僻壤,在冷淡和懒惰中度过一生。”参见:В. Г. 别林斯基:《文学论文选》,满涛、辛未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第727页。冈察洛夫在第二部长篇小说《奥勃洛摩夫》创作中基本上接受了别林斯基的建议,塑造了懒汉奥勃洛摩夫的形象。在巴赫金的眼里,亚历山大体现的“首先是指田园诗的世界观和心理,因不适应新的资本主义世界而崩溃瓦解。这里在多数情况下没有田园诗式的哲理升华。这里描绘了在存在着资本主义中心的条件下,主人公们那种地方理想主义或地方浪漫主义是如何崩溃的;其实绝对没有把这些主人公理想化,也没有把资本主义世界理想化。”[6](P434-435)波斯特诺夫甚至认为,“冈察洛夫的反省则是‘病态’生活的结果,即尚未定型和处于探索阶段的生活方式的结果。这种方式一旦被找到,它便终止了人物的自我认识过程。”[7](P136)

彼得是资本家,是“新”的代表。在19世纪40年代的俄国,冈察洛夫将他作为新事物的代表,确属创新之举。据作家自己说,将彼得描绘成工厂主,这有辱彼得三等文官和某局局长的身份,因为在当时几乎没有哪位三等文官会亲自经营工厂,“官职不允许,而且商人的身份也不体面。”[2](P108)彼得的出现,表示冈察洛夫十分看重新兴资本家的实干精神和理性主义。不过,小说作者肯定彼得优秀品质的同时,也描写了他的自私和冷漠:他不知道劳动的目的,不了解也不愿承认真正的爱情,他对爱情过于理性的态度,成为妻子不幸的原因。尽管冈察洛夫通过亚历山大和彼得叔父俩的彼此“承认”结束了小说,但他在“亚历山大和彼得到底谁是理想人物”的问题上的举棋不定,无所适从。普鲁茨科夫据此认为,“冈察洛夫的第一部小说渗透着怀疑主义。”[5](P55)可以这样说,冈察洛夫在寻找理想人物的道路上走进了死胡同,这正如他自己所说,“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横亘着一道深渊,而穿过这道深渊的桥梁却无法找到。”[8](P300)

虽然冈察洛夫意识到自己在理想人物的塑造方面走进了“死胡同”,但他并没有放弃寻找理想人物的目标,他在后面的小说中,甚至在他的游记《战舰“巴拉达号”》中继续对这一问题进行探索。《战舰“巴拉达号”》与《奥勃洛摩夫》的第一章是同时进行创作的,前一部作品描写的一个俄国地主形象说明冈察洛夫对理想人物有了新的认识。他写道,“我看到,在远离此地的故乡,有一间宽敞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人,身下垫着三床羽毛褥子,正在酣然大睡。他双手扯着被角,蒙头大睡,但是无孔不入的苍蝇,却成堆成堆地麋集于他的腮边、颈间。”[9](P65)读过《奥勃洛摩夫》的读者都知道,这个人就是《奥勃洛摩夫》开篇中出现的地主奥勃洛摩夫。可是,《战舰“巴拉达号”》中的“奥勃洛摩夫”是精明的实业家,他带着客人经常“去的地方是谷场、田地、磨坊和草场。漫游的距离相当于三个英国城区,外加交易所。主人的足迹踏遍各个角落。虽然庄稼才刚刚破土,可是他已经在盘算秋后的收入了,该给近卫军里的儿子寄去多少,该给在女子学院读书的女儿付出多少学费,等等。”[9](P68)不过,冈察洛夫并没有将这个奥勃洛摩夫理想化,他接下来写道,“不论是懒惰还是繁忙,没有谁会想到穷苦人,想到慈善事业,也没有谁具备对别人关怀备至的热心肠……”[9](P68)我们从冈察洛夫这段话中可以看出,这个“奥勃洛摩夫”和彼得一样,更多的是关心自己的收入,他自然无法成为其理想人物的代表者。

《奥勃洛摩夫》同名主人公奥勃洛摩夫是俄国宗法制生活的“受害者”,[10](P19)他虽然具有鸽子般善良的心灵,可他毕竟是穷途末路的地主,自然不是理想人物的代表者。小说另一重要人物施托尔茨虽然有实干精神,可冈察洛夫认为,施托尔茨的形象比较苍白、无力。其个中原因正如普鲁茨科夫所说,作家“并没有具体而艺术地展现施托尔茨的事业,可以这样说,他的事业在长篇小说里只是陪衬而已,并没有影响其他人物命运和小说情节的进展。作者只是向读者展示了施托尔茨做了什么,在哪里做的,已经到了什么程度。”[5](P123)而且,“奥勃洛摩夫思想活动中最主要的东西――想像,正是他(施托尔茨)最害怕的东西。”[11](P101)因此,施托尔茨和《平凡的故事》里的彼得一样,只知道不知疲倦地工作,却从来没有考虑或想象过工作的目的和人存在的意义。冈察洛夫在这里再一次面临着痛苦的抉择,“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我已经不会写作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写什么。这个主人公是谁,他为什么是这样的,如何去描写他——我已经走进了死胡同。”[2] (P293)无奈之下,冈察洛夫将施托尔茨描写成了具有德国血统的资本家,这其实已经预示了施托尔茨无法成为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其实,冈察洛夫内心对德国文明还是有所微词的,因为在他看来,过不了多久,“这些俄国化了的德国人发觉他们以及他们所虚构的波罗的海东部沿海地区的文明已经落在阔步前进的俄罗斯后面时,他们冥顽不化及其执拗将会向时代精神作出让步。”[2] (P116)有时,冈察洛夫甚至产生为了表达思想而放弃典型的念头,例如,1857年8月2日,他在写给И. И. 利霍夫斯基的信中说,“为了表达主题,我可以不需要典型,因为他们也许会让我远离创作宗旨。”[2](P244)波斯特诺夫认为,冈察洛夫为了“表现思想而放弃典型的做法是其美学观发生转折最明显的标志。”[7](P198)

冈察洛夫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继续为走出创作“死胡同”探索着,前两部作品对理想人物的探讨已经让他意识到,要塑造出自己的理想人物,必须从新的角度来看待生活。但果戈理在塑造正面人物方面的失败也使得他一直对理想人物的塑造持谨慎的观望态度。例如,他在1860年6月26日写给朋友的信中谈及文学创作应该给予青年人什么样的教育时写道,“我想起了果戈理:他……并不满足于纯粹成为一栋陈旧、腐朽建筑物的破坏者,而且还想成为新建筑物的创造者和建设者,可他没有成功,他也无法胜任这一工作,……他就这样停止了创作!”[2](P290-291)不过,1861年的农奴制改革让他看到社会发展的曙光,他坚信,农奴制改革 “保住了俄国社会,使它免遭停滞引起的毁灭。政府的高层出现了新的美好生活的阳光,公众中出现了先是悄悄的,然后是明明白白的词语——‘自由’,这是农奴制末日的预兆。”[2](P122)就冈察洛夫的社会思想观而言,他相信政府的农奴制改革,在他看来,农奴制的废除已经实现了俄国社会的根本改造,余下的是建设新生活的艰巨任务。这任务不是靠武装斗争,而是靠普及教育和新兴企业家去完成。而且,农奴制的改革也造就了一大批有才干的活动家,“他们挤满了学校,勤奋地学习,正在俄国经济、工业、科学的一切部门中体验、发现、创造着,到处开辟新的道路,唤醒新生力量!”[2](P127-128)

三 理想人物的性格特征

《悬崖》中的众多主人公中,只有图申最能体现作家的上述理想。例如,冈察洛夫在评论文《不平凡的故事》里写道,“图申是健康、有力量和实干精神一代人的代表者,他在自己的林场工作,后来不顾韦拉的过错而爱上了她,并且还打算和她结婚。”[12](P409)而且,他也是在责任和劳动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资本家式的地主,“他是个纯朴、诚实、正常的人,理解并热爱生活安排给他的事业。……图申早就在自己的田庄上以合理的经营原则和绝对公道管理着自己的事务,他热爱自己的事业,一切新思想和改革到了他那儿,他都早有准备。”[2](P135)连赖斯基都认为,图申是俄罗斯传统力量的象征,他集智慧、心灵和意志力三者于一身。特别是赖斯基在参观完图申经营的带有人道主义色彩的林场以后不由得感叹:“图申——是我们真正的‘行动派’,是我们可靠的‘未来’,这一未来此刻正在显现,尤其是当这一切……当这一切获得自由时,当一切幻影、懒惰和娇生惯养行将消失时,让位于真正的、大众所关注的‘事业’时,当那些自愿的‘受难者’和幻影一同消失时,那么,‘劳动者们’、‘图申们’将会出现在社会的各个阶层,取代它们……”[13](P888)

图申作为理想人物,体现了冈察洛夫心目中理想人物的基本特征:务实、淳朴、善良,而且听从俄罗斯的召唤,带领俄罗斯妇女远离苦难。如果从人物描写篇幅的角度来看,冈察洛夫花在图申身上的笔墨不仅不及彼得和施托尔茨,而且也远远少于《悬崖》中的两位男主人公莱斯基和伏洛霍夫。客观地说,如果莱斯基、伏洛霍夫不“诱惑”有反叛精神的韦拉走向生活中的“悬崖”,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成为冈察洛夫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冈察洛夫一直认为,韦拉的“罪过”是其祖母塔季扬娜年轻时代曾遭受过的“旧罪过”,而塔季扬娜,则是俄国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俄罗斯女英雄玛尔法以及那些被流放的俄罗斯公主的代表,这些女性“在生活的关键性的危急关头,却表现出巨大的力量。”[2](P134)冈察洛夫在小说结尾甚至将塔季扬娜誉为俄罗斯祖母,以此指代俄罗斯伟大的传统精神。可莱斯基和虚无主义者伏洛霍夫将韦拉引入歧途,这自然是俄罗斯祖母所不允许的,也是冈察洛夫所不允许的。祖母塔季扬娜决心将韦拉从痛苦的深渊中彻底解救出来,并带她走上今后的道路,她于是将希望寄托在坚强、淳朴的资本家图申身上,图申的确能担此重任,因为:这是一个不自觉的新人,就像生活本身把他裁剪成的样子。他纯朴,因为他天生就是这个样子,他工作,因为他不知道生活还能有别的样子,就像他不明白,在认识韦拉之后怎么可能不爱上她一样。他高明地简单明了地用健全的思想解决了自己的生活问题,也解决了别人的生活问题,顺便提一句,也解决了祖母和韦拉的问题(当她们请求他时),他以坚定自觉的步伐走着自己的路。[2](P135)

显然,冈察洛夫和“俄罗斯祖母”塔季扬娜一样,认为图申能带领韦拉越过悬崖,躲过风暴,最后跨越高山、游过海洋,勇往直前。正如图申在向韦拉的表白中说道,“无论怎样,当您遇到电闪雷鸣时,韦拉·瓦西里耶夫娜,您就到伏尔加河对岸,到森林里来躲避:那里住着一头熊,将为您效劳……像童话里说的那样。”[13](P542)*苏珊娜·泽利德诃-杰阿克(Жужанна Зельдхей-Деак)认为,图申将自己比作“熊”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众所周知,在俄国或者其它东斯拉夫民族的童话中,‘熊’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它的特点是体格健壮,勇敢无畏和聪明的动物。……图申身上的某些特征与俄国童话中的‘熊’有着明显而突出的联系,这些特征在具体上语境中具有某些隐含的象征暗示意义,在我看来,这些特征来自俄国民间文学。”参见:Жужанна Зельдхей-Деак. К проблеме реминисценций в лейтмотивах романа И. А. Гончарова ?倕обрыв?倖. // Кутейников И.А. И.А.Гончаров: (Материалы междунар. конф., посвящ. 180-летию со дня рожд. И. А. Гончарова). Ульяновск: Стрежень, 1994 г. C. 83-84.这是彼得和施托尔茨无法做到的,前者是俄罗斯妇女苦难的漠视者,后者则是显得束手无策。

同时,图申也是一个善于经营的资本家,在他的林场里,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也没有乞丐、病人、酒鬼和伤风败俗的事情,甚至还开办了银行、医院和学校,完全没有马利诺夫卡的死气沉沉。图申的锯木厂就像是标准的英国企业,舒适而优雅,资本家熟悉锯木厂的技术工作,他工厂里的工人干起活来“个个都像主人,好像是干自己的家务活。”[13](P542)图申林场里的场景在彼得和施托尔茨那里无法看到,这也说明了冈察洛夫在早期创作中对新兴资本家的企业还没有清晰的认识。不过,冈察洛夫也承认,他没有把图申的形象写完整,因为“生活的方式尚未形成,人物还没有成为典型。谁也不知道,年轻一代的新生力量将会以怎样的活动和生活方式体现出来,因为新生活本身尚未最终形成新的稳定的方向和形式。”[2](P136)所以,图申仅仅“是一种暗示,但这是暗示真正的新的一代,暗示它大多数优秀成员,这就是图申或者说是图申们,他们存在于俄国的各个阶层。”[2](P128)虽然冈察洛夫在这里描绘的资本主义工厂和企业家带有乌托邦的性质,但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作家把俄国资本主义生产的问题置于十分重要的位置,而且对这一制度充满好感,这在当时的俄国作家中是很少见的。库列绍夫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如今,当我们开始以新的方式来对待商业活动、企业家的经营活动和经济原则时,也许我们会给予冈察洛夫的图申和屠格涅夫的索洛明以友好的评价。……现在该是我们思考俄国企业家经营活动的爱国主义和公民实质的时候了,而要知道俄国文学几乎都是对这一问题加以回避的。”[14](P332)而且,冈察洛夫的思考“一方面越过俄国而注视欧洲,一方面则是回过头来转向俄国人及其根本的问题——该如何安排好生活,改造好国家。”[15](P95)

在俄国19世纪初期的浪漫主义小说中,作家们喜欢从远古时代和中古时代寻找理想人物,而现实主义作家向文学提出的任务是要在现实生活中,在社会生活的各种力量和倾向的斗争和冲突中为理想人物寻找根据。但是,在俄国19世纪现实主义作家中,冈察洛夫解决这一任务的方式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由于他在改造社会的途径和手段问题上与革命民主主义流派的认识并不一致,他并没有沿着别林斯基、杜勃罗留波夫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等革命民主主义批评家的道路去寻找理想人物。虚无主义革命者伏洛霍夫之所以没有成为理想人物,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在冈察洛夫看来,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并不是革命者,而是那些能顺应政府改革,有人道主义思想的先进人物。此外,他们还是俄国社会改革者的代表,“他们曾坚决地成为以前那些无意识的武装群众的领袖,并以惊人的速度把他们改造成一支现代的、有理智的、有威力的力量!这一代,他们涌向学校,勤奋学习,正在俄国经济、工业、科学的一切部门中体验、发现和创造着,并到处开辟道路,唤起新的力量!在解禁的报刊上显露青春智慧和才干的这一代,他们在俄国担任重要的职务,预见、解释并在群众中推广伟大改革者的思想、方式和目的。”[2](P127-128)显然,冈察洛夫并未将革命者看成是俄国社会发展的进步力量,而是将兼具俄国传统精神的新兴资本家视为俄国社会进步的动力,这其中有着较为深刻的原因。

四 理想人物性格特征确立的原因

冈察洛夫“不属于贵族阶级,而属于商人阶层,这在那个时代是一种罕见的例外。”[16](P295)这种例外决定了冈察洛夫并没有像19世纪中期其他俄国作家那样否定甚至贬低新兴资本家,而是在20多年时间里一直将资本家视为时代的进步力量。应该说,这是冈察洛夫区别于其他作家的重要特征,是其独特社会观的具体体现。纵观冈察洛夫三部曲中的系列资本家形象,我们可以发现他们有这样共同的特点:他们既是“新”的代表,又带有“旧”的特征。这首先是俄国社会斗争的复杂性和模糊性决定的。毕竟,在19世纪中期的俄国,由于受农奴制遗毒的影响,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并未完全确立。“新”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它就像是抽象的图表,没有根基,没有基础。年轻一代和老一辈们谁都没有真正了解它,有时甚至会在新旧两种真理的相互对抗中迷失方向。更何况,“‘旧真理’中也有世世代代积累下的智慧,还有全人类的经验,要拒绝它也是不可能的。”[14](P326)

其次,冈察洛夫对“新”、“旧”两种事物的中立态度也决定其理想人物的基本特征。他在《万般苦恼》一文中谈及俄国社会的“新”、“旧”冲突时曾说过,“在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的急剧转变中……老一辈和年轻一辈在同一个屋檐下和睦相处,两个时代在家庭狭小的圈子中相遇,可是新生与腐朽、病态与健康之间的斗争始终在延续……”[2](P43)此外,他在《迟做总比不做好》一文中谈到斯拉夫主义与西欧文明的关系时指出,西欧文明将融入俄罗斯生活之中,俄罗斯文明必将超越欧洲文明。但是,“斯拉夫主义本身,虽然依然如故,就是说表现和保存着斯拉夫-俄罗斯精神、民族的道德力量和历史的个性,也将真诚地向共同的文化,即欧洲文化伸出手去。”[2](P116-117)我们认为,尽管冈察洛夫在面对“新”、“旧”冲突时也兼顾了“旧”中某些成分,但他在面对两种冲突时的态度是明确的,即“新”必将战胜“旧”,成为俄罗斯社会发展的主导力量。例如,有学者在研究奥勃洛摩夫和施托尔茨的文化含义后指出,“伊利亚(奥勃洛摩夫的名字——本文作者注),这是一个阴性名词,取这一名字的人,是性格软弱的人。……安德烈(施托尔茨的名字——本文作者注)却意味着‘勇气’。安德烈‘结实、有创造精神、知识渊博’,他是‘可靠的朋友、热情的情人’。‘眼光敏锐’这是冈察洛夫对安德烈的总结,安德烈才是俄罗斯国家的保护者。”[17](P27)

最后,冈察洛夫对理想人物的塑造也体现了其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特征,即力求对人物进行广泛化的概括。冈察洛夫总是力图在一个人物身上体现生活的几个时期,尽管这几个时期在某一人物身上折射出的性格特征时矛盾性,但他都愿意将他们进行调和。因为,“冈察洛夫不憎恨旧的,而是喜爱它,把它当健康、有力的东西,并且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新和旧的调和上。”[16](P355)

总之,冈察洛夫对理想人物的塑造既描绘了时代斗争的复杂性,也表达了他在社会斗争中的中立立场,同时也是其创作原则的具体体现。正如О. И.谢尔久科娃所说,曾指出,“我实在难以苟同那些认为俄罗斯的未来仅仅取决于革命民主主义制度,取决于共产主义的革命者所进行的事业的观点。……对于俄国社会发展前景的问题,冈察洛夫有自己的独特视角,这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看待社会、道德本质以及各种典型之间的关系。”[18](P3)

五 结 语

与同时代的其他作家相比,冈察洛夫对理想人物的理解有些另类。在19世纪中期的俄国作家中,诸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都将新兴资产阶级视为洪水猛兽,像冈察洛夫这样将之视为社会进步力量的作家真是凤毛麟角。这正如洛特曼所说,“并不是所有的40年代的思想家,包括后来的60-70年代的思想家都能如此明确地认识到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实际情况。冈察洛夫是第一个用自己的作品来具体讨论俄国社会进步中的社会—历史问题的作家,也是第一个在自己的作品里通过刻画封建宗法制和新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中的典型人物来对两种社会制度进行比较的作家。”[19](P162)对冈察洛夫理想人物塑造过程、性格特征及其原因的分析,不仅有助于我们理性探讨冈察洛夫的社会观、创作观和正确理解其小说本身,而且也有助于我们审视果戈理、皮谢姆斯基、列斯科夫等人的作品。客观地说,如何正确看待这些经典作家的作品,解读这些作家对俄国社会发展问题的思考,至今仍是文学研究界加以重视的课题。我们认为,别林斯基在19世纪40年代初提出的文学批评应该要坚持“历史批评和美学批评结合”的观点至今仍具有其强大的生命力。遗憾是,很多批评家往往偏离了这样的批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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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thinking on Goncharov’s Shaping of Ideal Characters

GAO Rong-guo

(Foreign Studies Colleg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Province 410081, China )

The shaping of ideal characters is an important approach used by Gontcharov to raise the social issues and to reveal the social ideals via literary works. The selection and depiction of those characters is linked with Goncharov’s typical view on literature and as well reflects the close connection between Russian literature and social reality. The studies on the process of shaping Goncharov’s ideal characters, the molding of personalities and their causes offer significant references to our understanding of Russian liberalism writers represented by Goncharov in the mid-19th century and their views on society, ethics and literature.

Goncharov; Ideal Characters; Typical Views; Russian Liberalism Writer

2013-11-10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冈察洛夫研究:奥勃洛摩夫性格的文化阐释”(12BWW023);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冈察洛夫译介史论及其误读研究”(13YBA413)

高荣国(1971—),男.湖南永州人,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比较文学.

I106

A

1008—1763(2014)05—008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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