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奉臻
(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哈尔滨150001)
·政治文明与法律发展·
国内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的进程及思考
徐奉臻
(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哈尔滨150001)
思想是历史环境的产物。马克思生活的欧洲,是世界现代化的发源地。作为观察生活的大师,马克思不可能对鲜活的现代化实践视而不见。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化是马克思思想生成的背景,也是马克思审视问题的视域和论域。在马克思思想宝库中,包括哲学思想,也内含基于哲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等不同学科所解读的现代化。在近代中国现代化行进的过程中,马克思主义东渐中国,不仅表现出物竞天择的理论气度,而且还成为中国现代化的理论指导。因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应包括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中国化。但相对马克思哲学思想而言,国内的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尚处于“热而不熟”的状态。回眸和省思学术研究中的问题,挖掘研究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新学术生长点,既是复原马克思思想整体性的尝试,也有助于推动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从隐性知识向显性话语的嬗变。
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隐性知识;显性话语
任何思想的形成,都基于一定的历史进程,是历史环境的产物。马克思的思想也不例外。诚如米勒(R.W.Miller)所言,“马克思借以辨别事物的特征是从详细地研究特殊的历史进程中获得的”[1]。对此,马克思也坦然∶“在将来某个特定的时刻应该做些什么,应该马上做些什么,这当然完全取决于人们将不得不在其中活动的那个既定的历史环境。”[2]
现代化是解构传统性和建构现代性的过程。从世界范围看,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地理大发现,共时性地揭开了作为历史时代的“近代”、作为变迁运动的“现代化”和作为社会形态的“资本主义”的序幕。之后,现代化从欧洲大西洋沿岸生发,扩展至欧洲内陆、北美、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呈现世界性和国际化趋势。就欧洲现代化而言,其嬗变过程呈现两段式路径∶一是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二是从工业社会到知识社会。马克思生活的19世纪,正处于第一阶段现代化的进行时。其间,无论是原发型的英国现代化,还是早发型的法国现代化,都已经在器物和制度等层面不同程度地呈现出现代性。这些以现代化为核心的背景因素,不仅是马克思思想形成的现实基础和历史条件,也是马克思观察社会和省思实践的主要内容。因此,现代化在马克思的视域内,也在马克思的论域中。在马克思的思想智库中,既包括哲学思想,又内含基于哲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等不同学科所审视的现代化。
事实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标志马克思主义成熟的著作,都奠基在现代化实践之上,都闪烁着富有智慧的现代化思想。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有很大一部分属于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中国化。但是,相对于马克思哲学思想和马克思哲学思想中国化而言,中国学术界的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和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研究,都还比较薄弱。因此,对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的进程和现状进行回眸与省思,不失为体现马克思思想整体性的一项基础性工作。
诠释中国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的宏观历程,需要以“现代化”、“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三个关键词为切入点。厘清三者实践运行路径和学术研究路径的不同,揭示它们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不仅是分析中国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生发机制的必要环节,而且也有助于认识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的必要性与迫切性。
在实践运行路径上,“现代化变迁”、“马克思主义东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间,始终存在明显的时间差。其时序是“现代化变迁”居先,“马克思主义东渐”次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后。
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是与中国“千古未有之大变局”最贴近的部分。近代中国现代化的生发机制,源自西方先行现代化国家的冲击和挑战。从洋务运动起,包括改革与革命的现代化变迁,现代性就成为中国社会演进的主旋律。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等,都是中国现代化的重要路标。19世纪下半叶和20世纪初期,中国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弱势位相,在根本上归因于中国现代化理论的单维与线性,以及由此导致的中国现代化进程的蹒跚而行和屡屡受挫。作为外来文化的马克思主义,其“传入中国”和“在中国的广泛传播”,是两个内涵不同的表述。前者起于19世纪下半叶,后者却是在中国现代化启动半个世纪之后的20世纪上半叶。之后,“现代化变迁”、“马克思主义东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由纵向历时维运动路向转为横向共时维发展态势,不仅合流为同步并行的历史进程,而且彼此交织杂糅,体现互以为缘的内在逻辑关系,即现代化是中国社会变迁的基本形式,马克思主义是中国现代化的理论指导。作为中国特色现代性表现形式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现代化实践交融的过程,也是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被运用并由此体现其时代性的过程。
在学术研究路径上,“现代化变迁”、“马克思主义东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间,也同样存在明显的时间差。其时序是“马克思主义研究”居先,“现代化研究”次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在后。
从五四新文化运动起,中国知识界开始系统研究马克思主义。作为研究马克思主义主阵地的《新青年》,仅1919年5月出版的第6卷第5号,就有顾兆熊的《马克思学说》、凌霜的《马克思学说批评》、刘秉麟的《马克思传略》、渊泉的《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李大钊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等文章[3]。1921年,《新青年》第8卷第5号发表李达撰写的《马克思还原》,表达了探寻“真马克思”的原初理念[4]。“真马克思”到底是什么?学术界至今还在激烈论争中,并由此衍生出既响亮又歧义丛生的口号——“回到马克思”。卢卡奇(Georg Lukács)、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以及中国学者张一兵等,都是“回到马克思”主张的提出或阐释者。他们的观点问世的过程,也是东西方思想界彼此沟通和互动的过程。虽然关于“真马克思”的内涵,学术界至今难以形成共识,但笔者以为有一点可以确认,即其中包含现代化思想。早在1919年,顾兆熊就在《马克思学说》一文中明确阐释∶“马克思的学说虽然包含许多的错误,他在历史上的大意义却是终古不能磨灭的。他的功效就是对于现代经济制度的批评。自经他的批评,然后现代社会制度里的弊病才暴露出来。社会科学与社会运动受了他的教训,然后才考量现代社会制度的调剂方法。社会科学自马氏著作出现,得了许多新的探讨途径;社会里有许多重要的事实和关系为前人所未注意的,经马氏的著作才发现无疑。”[5]顾兆熊所言的“对于现代经济制度的批评”,就是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反思。而其所强调的“为前人所未注意”的“许多重要的事实和关系”,必然要触及现代化和包含现代化。只不过,顾兆熊没有明确使用“现代化”概念。在国内学术界,20世纪20年代,柳克述和胡适等人才开始使用“现代化”。1933年,《申报月刊》第2卷第7号刊发“创刊周年纪念特大号”——“中国现代化专题号”[6]。之后,现代化才频繁地出现在中国知识界文化精英的著述中。1938年春夏之交,历史学家蒋廷黻在《中国近代史大纲》中提出解读中国近代史的“现代化范式”[7]。同年10月,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六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六次全体会议上做《论新阶段》报告[8],系统阐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此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成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显性话语。探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基本规律,成为中国现代化变迁的现实需求与理论期待。
如前所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包括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中国化,学习和借鉴欧美国家先行现代化经验,离不开对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观照。按常理,学术研究与实践运行之间应彼此契合。如果基于此角度,中国的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应该始于20世纪上半叶。但事实上,这个进程被大大延后。直至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变迁的不断深入,中国学者才把眼光投放到现代化上。并且,不仅把现代化作为“重读马克思”的视域,而且把现代化作为“回到马克思”的论域。
在中国,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迟滞的原因,至少有两个∶一是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受到极左思潮的影响,史学界盛行“把革命作用绝对化”的线式历史观。“革命史范式”称孤道寡,“现代化范式”长期沉寂,使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处于被严重忽略的状态。二是在学术研究过程中,缺少对马克思主义这一开放复杂理论系统的结构分析。在具体操作中,往往在无意识状态下,就将“马克思主义”等同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将“马克思的哲学思想”视为“马克思思想的全部”,从而在思维方式上陷入“以系统的某一要素去指称整个系统”的以偏盖全的思维窠臼。
固然,不同研究个体或学术共同体,对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认识也互有差异,正所谓“一百个人看《红楼梦》,会有一百部《红楼梦》”。尽管如此,还是可依据不同视角,对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国内学术界研究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相关成果的特点和问题加以总结,抽取并概括如下∶
第一,在认识对象上,多对“马克思恩格斯现代化”和“马克思主义现代化思想”的泛泛研究,少对“马克思现代化思想”本身的深度审视。这种泛泛的混合研究,而不是严格区分其不同,大有需要商榷的余地。虽然,理解马克思现代化思想,既离不开对恩格斯现代化思想的关注,也不可能完全脱离马克思主义这一分析框架。但毕竟,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既不完全等同于恩格斯的现代化思想,也并非与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观相耦合。鉴于此,国际马克思主义理论界开始关注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思想间距、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思想间距,并由此形成两种富有启发性的学术研究趋向∶一是关注“马克思思想的恩格斯化”。特雷尔·卡弗(Terrell Carver)在分析马克思和恩格斯复杂纠葛的思想理路时强调∶“为人们所知的马克思的真相”,“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晚年的恩格斯所建构的。这种建构很难达到本真的理解,因为他致力于汲取的仅仅是唯物主义,而这能够侵蚀对马克思著作的全新解读。”[9]二是把“马克思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区分开来,试图超越“马克思主义”阐释“马克思思想”。认为“回到马克思”、“重读马克思”、“走进马克思”、“走近马克思”、“马克思主义之后的马克思”、“在马克思主义之后恢复马克思”等提法,暗含了“马克思主义”背离了“马克思”,或者至少“马克思主义”所阐释的马克思,与“马克思本人的思想不是一回事”的理论预设[10]1-2。
第二,在研究状态上,多“大题小做之作”,少“小题大做之作”。“大题”指“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现代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中国现代化”、“对现代化运动的马克思主义诠释”等。“小题”有“马克思的现代性视野”、“马克思恩格斯对英国现代化起源的科学论证”、“马克思的非欧国家现代化思想”、“马克思现代化理论的方法论特征”、“马克思‘跨越设想’中的现代化思想”、“马克思社会发展思想与现代化思想的理论分野”、“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现代化及其发展趋势”、“罗斯托对马克思主义关于落后国家现代化动机与道路理论的误解”等。
第三,在理论水平上,多“一般性知识梳理”,少“深度理论挖掘”。在现有的研究成果中,有的从大工业生产、现代科学技术、世界由分散向一体演进、高度的社会分化与社会整合等角度,解读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有的强调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体现在马克思的社会发展理论、马克思的工业化推动社会发展理论、马克思的资本主义世界化理论中。有的提出虽有歧义但具有启发性和思考价值的见解,主要包括∶在定位上,认为“马克思现代化理论达到了当代西方现代化理论所无法企及的高度”[11];在内容上,认为“把马克思主义及其哲学打扮成现代性的意识形态修辞的做法,恰恰是一种葬送马克思思想的企图”[12]509,以及“关于现代性的论述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随着人类现代化事业的不断推进,这一论述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只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致力于对马克思主义关于现代性的论述的研究”[13];在水平方面,认为“在国外的现代化理论中,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具有独到之处。马克思虽然未曾专门系统地研究过现代化问题,也没有集中提出过现代化理论概念,但是在他的论述社会发展阶段、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社会的著作中已涉及现代化问题,显示出不少的现代化思想。其中有的与现代化理论词异意合,有的为现代化理论所吸收,有的为现代化理论所不及”[14]10;在意义方面,认为“马克思关于现代化、现代性和资本的全球化发展趋向的批判性的论述在今天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因此“要正确地理解现代化和现代性的问题,我们仍然无法回避马克思”[15]378;在命运上,认为“西方学者承认他们关于工业革命与现代化概念中的一些基本思想借自马克思的思想,但剔除了它的政治革命内涵。他们按照各自的历史观和方法论去研究现代化进程,这是毫无疑义的。但这些情况绝不能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忽视这个研究课题的任何理由。正相反,研究这个课题,正是今天马克思主义学术界的一个重要任务”[16]24。
第四,在范围规模上,多“线性分析”,少“复合型和综合性解读”。目前,还没有见到有分量的研究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专著,更谈不上具有世界影响的鸿篇巨制。除学术论文外,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还散见在以“现代化”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关键词的学术著作的个别章节中。虞和平主编的《中国现代化历程》“绪论”的第二个问题是“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14]10-16,罗荣渠撰著的《现代化新论》第一章中的第三个问题是“现代化与马克思主义”[16]17-24,《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马克思哲学的基础理论和当代意义的反思》[15]378等,也零星地涉及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
第五,在思维方式上,多“基于某一特定学科的单维审视”,少“发挥不同学科群集优势的多维诠释”。诚如现代化在行进的过程中并不考虑学科边界一样,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也是多学科的集成。正如汤姆·洛克曼(Tom Rockmore)所言∶如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一种知识运动,马克思主义包括对马克思关于范围日益宽广的、事实上是全部领域的社会现象的看法的扩展。如果列一份没有特定顺序的不完整的清单,将包括∶文学、文学理论、政治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历史编纂、政治理论、宗教、伦理学、科学哲学、心理学、文化人类学等等,完全是一份令人惊异的各领域的清单”[10]17。就现有相关研究成果而言,参与讨论的学者来自不同专业,诸如哲学、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等。虽然这种现象说明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已经成为不同学科关注的共同视域和论域,但是事实上,在具体的操作中,学者“一般都偏好从自己所立足的学科视野出发去判断整个马克思思想的学科属性。这固然是一种‘合法的偏见’,但问题在于,只有自觉地意识到作为解释者所持有的学科视野的局限性,才能避免陷入独断化的陷阱;不然的话,就将面临过度诠释的危险……在‘学科帝国主义’霸权话语的偏见支配下,每个学科对于自身视野的可能性限度都很难达到一种清醒的认识”[12]81。
第六,在学术倾向上,重“马克思哲学思想”,轻“马克思现代化思想”;重“马克思哲学思想的中国化”,轻“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中国化”。这种情况与国外学术界大体相近。在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系列《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报告》、《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评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报告》、《中国哲学年鉴》等综合性、推介性书籍中,相关著论微乎其微。此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用法在中国很普遍,但却鲜见“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之说。虽然有学者意识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与马克思主义其他部分的中国化有联系也有区别”,并指出“它们相同之点是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要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使之发生带有中国特点的变化,创造出在内容上、形式上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不同点是哲学理论的抽象化和普遍化更高,其中国化的过程更加复杂”[17]。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其他部分”到底指什么?作者并没有澄明。笔者以为,其中必定包括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中国化。遗憾的是,由于没有做这样的确证性指认,使相关研究成果多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等而视之,并没有对“马克思主义其他部分的中国化”做具体探究。
第七,在成熟程度上,尚处于“热而不熟”的状态,而且多“重复甚至严重抄袭之作”,少“基于原典释读的个性化创新”。这一方面反映了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的实际水平,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当下中国学术界“急于出文”和“躁于出名”的状态。在此,不妨择其要者略举几例∶在《中国现代化历程》“绪论”中,作者从马克思的社会发展理论、马克思的工业化推动社会发展理论、马克思的资本主义世界化理论三个角度,阐释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14]10-16。该著作的分析框架、使用资料和相关表述,多被抄袭。在《马克思恩格斯现代化思想探析》中,作者从大工业生产、现代科学技术、世界由分散向一体演进、高度的社会分化与社会整合等角度解读了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18]。此文被严重抄袭,其程度令人瞠目。在《现代化新论》中,作者断定∶“人们通常都以为现代化是由西方资产阶级提出的理论。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版序言中就表述了这一思想,他写道∶‘工业较发达的国家向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所显示的,只是后者未来的景象。’今天西方现代化论者公认马克思的这一光辉思想是关于落后国家的发展道路和工业化问题的重要提示。美国出版的《国际社会科学百科全书》刊载的‘现代化’条目中,一开始就引用马克思的这句话作为阐释现代化含义的第一根据。但是马克思主义与现代化在理论上的关系,西方学者却很少探究,因此有论述的必要。”[16]17-18对于上述表述,多篇论文全盘照搬,而且没有任何引用的注释。
如果说,马克思现代化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在西方的事实存在,那么,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理论成果,则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具体体现。因此,研究马克思现代化思想,是理解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基础。遗憾的是,虽然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已在中国风生水起,却没有出现有如马克思哲学思想研究中所呈现的那种勃兴之局面。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研究的滞后与薄弱,不仅与研究马克思哲学的著作汗牛充栋的情况形成反差,与处于实存状态的马克思丰富的现代化思想极不相称,而且也弱化了马克思主义在现代化实践中的吸引力和解释力。
尽管如此,还是应该看到,直接以“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作为论文题目或关键词的文章的陆续问世[19],不仅突破了长期以来马克思哲学思想一尊独霸的局面,而且也打破了以往的将马克思现代化思想隐藏于马克思主义学说中的传统做法。这种研究范式的转变,意味着间接研究开始向直接诠释发展,隐性分析开始向显性解读嬗变。其变化不断呈现和不断强化的过程,即是马克思现代化思想显性化的过程。
在学术承继关系上,现有相关研究成果中的进展和创新,构成马克思现代化思想显性化的基础条件。而其中被忽略、被消融和被弱化的部分,则为日后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可以探索的空间和需要深度挖掘的论域和题域。在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及其中国化从隐性知识向显性话语嬗变的过程中,以下问题似应成为值得关注的新学术生长点∶马克思是否使用“现代化”概念、马克思眼中的先发现代化如何影响后发现代化、马克思现代化观的核心基调、现代化思想研究何以“回到马克思”、马克思哲学思想和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关系、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何以显性化、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从隐性知识向显性话语嬗变的实然性和应然性、马克思现代化思想被遮蔽的重要维度、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诸理论之内在逻辑关系、基于时空情境审视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合理性、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及其中国化的特点等。以研究这些课题为切入点,铺设阐释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基本框架,构建体现中国独特实践情境和话语情境的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研究的范式体系,似应成为研究者的应有之念。同时,对这些课题进行研究,既需要规制解读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基本方略,又体现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研究的一般路径。方略和路径不止一端,择其要者,可摭拾如下∶
第一,基于时空情境诠释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将“时间”和“空间”作为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建构性变量。众所周知,任何理论都既产生于特定历史条件,同时又被时代环境所制约。作为西方先行现代化产物的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其生发的条件和环境与进行后发外诱型现代化的中国迥然相异。在此情况下,如若使在中国现代化实践中处于“物理缺场”状态的马克思,仍然能够以“思想在场”的状态走向当代,指导中国的现代化,成为中国现代化倡行者的建设性伙伴,其可能性和可操作性只能奠基在时空情境中。如果说,在机器大工业时代诞生于欧洲的马克思现代化,在构建信息文明和知识文明的当下中国依旧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本身就是非马克思主义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特雷尔·卡弗(Terrell Carver)一言以蔽之∶“唯有‘情景化的’理论才可以赋予……马克思以意义。”[20]
第二,从批判视域审视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以基于时代的批判精神诠释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理论实质。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理论成果的同质性,在于其都产生于批判、完善于批判,并因批判而彰显变现的解释力和物竞天择的生命力。如果说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与科学发展观,是马克思思想的现实批判功能和理论批判功能双重彰显的产物,那么在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失误的历史上,由神圣化代替批判精神、以实用主义代替批判方法,则是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在中国一度“失真”或“失灵”的基本教训。在中国理论界常常浮出水面的“马克思主义过时论”等,就是在神化的情境下夸大马克思现代化思想适用性的必然逻辑后果。因此,探索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适用性等问题,有助于回答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何以必要与何以可能等问题。在批判视域中步入批判诠释学之路,是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研究中值得探索的路径[21]。
第三,考虑“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现代化思想”的异同,关注“恩格斯化的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俄国化的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与马克思本人现代化思想之间的学术间距,协调“当年”的“立说者”之“原本”和“当代”的“解释者”之“副本”之间的关系。如果重“当年”的“立说者”之“原本”,轻“当代”的“解释者”之“副本”,那就等于将马克思推出“当下时代”,就意味着窒闭了马克思的思想,使解释者和实践者无法将继承与发展马克思有机结合,更谈不上对马克思思想进行创造性的转换与运用。如果重“当代”的“解释者”之“副本”,轻“当年”的“立说者”之“原本”,则会使前者面临与后者之间信息不对称的更大可能和更大危险,从而将马克思现代化思想虚无化。
第四,将用“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化“中国”与以“中国”化“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相结合。前者的行为主体是“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客体对象是“中国”,其学理进路是∶用马克思现代化思想指导中国现代化实践,并形成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理论体系;后者的行为主体是“中国”,客体对象是“马克思现代化思想”,其学理逻辑是∶坚持继承与发展并重的原则,用中国情境化的现代化实践和话语,对马克思现代化思想进行具体分析,并逐一辨识和区分∶哪些思想被误读歪曲,需要澄明;哪些思想被长期遮蔽,需要拂尘;哪些思想被俄国化,需要还原;哪些思想具有超越时空的价值,需要坚持;哪些思想偏离了马克思思想的原初轨道,需要修葺。
第五,以大众化和通俗化普及运用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理论成果。大众化和通俗化是中国化的实现途径,通俗化是大众化的基础,大众化是中国化的保证。没有“通俗化”,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理论成果就不能被群众所掌握;没有“大众化”,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会曲高和寡;没有“中国化”,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会丧失本土性和民族性。
明确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的定位,有助于理解中国近代史演进的基本范式。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始终存在“革命史范式”与“现代化范式”之争。由于时代、社会和学术等因素的交互作用,“革命史范式”长期成为主导性的学术话语,而“现代化范式”却历经沉浮,直至改革开放后才逐渐破冰浮起。在近代中国“多线(政治、经济、技术、器物、心性等)一主(现代化)”的格局中,现代化是无可争议的主题,举凡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均是中国现代化的重要路标,而“革命”与“改革”则不过是实现现代化的重要手段而已。虽然目前“革命史范式”还没有彻底倾塌,但其已无力解释中国近代史的事实,已注定了“革命史范式”的历史命运。因此,两种范式转换的趋势,应该是“替代”,而非“包含”或“兼采”。“包含论”和“兼采论”既没有客观反映革命与现代化的关系,也不符合范式转换的基本理念[22]。如果只强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而忽略马克思现代化思想的中国化,就可能得出“革命史范式是中国近代史范式”的结论。反之,如果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框架内明确马克思现代化思想中国化之维度,则可为“现代化范式是中国近代史范式”之命题,提供既充分又有力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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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gress and Reflection of the Study on Marx's Modernization Thought in China
XU Feng-zhen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Harbin 150001,China)
∶Thought is the product of historical environment.Karl Marx lived in Europe which is the birthplace of world modernization.As a master of observing life,he studied the fresh practice of modernization.Marx's modernization thought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Marxism.Modernization is not only the background of Marx's modernization thought,but is also the perspective and field.In Marx's thought,there are both philosophy and modernization based on philosophy,economics,sociology, history,and so on.Marxism spread to China in modern Chinese modernization process.It not only showed the theory tolerance of survival of the fittest in natural selection,but also became the theoretical guidance of China's modernization.Therefore,the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should include the sinicization of Marx's modernization thought.As a reference to Marxist philosophy,the study on Marx's modernization thought in China is still weak.To review and reflect the problems in academic research, and to find the new academic growing point of Marx's modernization thought is not only attempts to restore the integrity of Marx's thought,but also promotion of changing the sinicization of Marx's modernization thought from recessive knowledge to dominant discourse.
∶Marx;thought of modernization;sinicization;recessive knowledge;dominant discourse
A811
A
1009-1971(2014)03-0012-07
[责任编辑∶张莲英]
2014-01-20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基金专项项目“马克思的现代化思想及其中国化研究”(10D040)
徐奉臻(1962—),女,黑龙江林口人,副院长,教授,法学博士,从事现代化研究(基于中外近现代史、科技、经济、马克思主义理论等角度研究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