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与快乐/自然与自由的两极预设——解析《丑人》的叙事判断

2014-03-31 16:16:42谭言红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叙述者美容伦理

谭言红

(重庆理工大学,重庆 400054)

在青少年的视野中,更能敏锐地感受自然,相比成人,他们与自然之间有着更感性更直接的联系,有着自觉文体意识的作家们常在作品中采用青少年视角来观察人与自然的契合。在这种视角下,对于自然的描写成为了作品审美情调得以生发的源泉。但不同于浪漫主义时期作品,青少年视角下的自然既有明媚和纯朴的一面,也有敌托邦社会中被异化,被祛魅的一面,因而,文本中既赞颂自然的灵气和飞扬的神采,也痛惜被践踏、变形的自然。从两种生存状态的对比中,读者不仅感知到自然的优美和壮丽,而且更体会到自然万物的自由自在与盎然生机,引人们回归到本真的生命状态中去。

而叙事判断是修辞叙事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詹姆斯·费伦作为修辞性叙事学的领军人物,提出不少在学界颇有冲击力的创见。费伦认为:(1)同一个事件可能会引起多种判断;(2)由于人物的行动包括人物自己做出的判断,而读者经常会对人物做出的判断加以判断。[1]这三种类型或称为叙事阐释,叙事伦理与叙事美学。叙事判断与叙事进程密切相关。后者取代了“情节”一词来突出读者的阐释经验,在很大程度上充实了叙事判断这一命题。①他提出叙事判断六命题,深入研究了文本、作者、读者之间的关系,注重读者阅读的多维度性,对叙事伦理、叙事形式、叙事审美这三个方面都至关重要。[2]其中重要的一点是指出就修辞性伦理而言,叙事判断是从内向外,而非从外向内作出的,因而,伦理判断与审美判断密切相关。这也是同普通意义上的“伦理”的不同之处。

基于他的理论,本文对青少年敌托邦小说《丑人》作出叙事判断。这部文本预设了两个极点:一个是敌托邦社会标准化的美(外貌美)即快乐,另一个是荒野间自然即象征自由,两个极点分别蕴含相反的阐释判断伦理判断,隐含作者又以独特的叙事修辞来引导读者对文本作出审美判断。由此,生态批判主题与叙事手法有机结合在一起。

一 “美即快乐”的故事:叙事阐释

小说主要人物包括叙事者泰莉,好友雪,大卫,及博士卡柏。按巴特的行动元来分,泰莉是主体,拒绝美容手术是客体,雪和大卫是帮助者,卡柏是反对者。“是否接受美容手术”是《丑人》里推动叙事走向的关键事件,在各个层面上引发多种判断。第一,从构成叙事进程之一的不稳定性来看,(费伦认为不稳定的环境是叙事进程赖以存在的基础。不稳定性是故事内部的一种不稳定环境,它可能产生于人物之间;人物与他的世界之间;或在一个人物之内。)不同人物对于该事件所做出的叙事判断,及同一人物在不同阶段做出的判断都形成了故事内部的“不稳定性”。第二,叙述者与读者及隐含作者对读者之间知识,判断,价值或信仰之间的共识与差距又形成了话语内部的“张力”。无论是“不稳定性”还是“张力”,都是推动小说发展的“文本动力”。另外,读者围绕该事件所做出的双重判断 (对于该事件的判断和对人物判断所做出的判断 )则构成了推动小说发展的“读者动力”。[3]

在小说的开始,泰莉以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的叙述方式提到与朋友白里斯过去的欢乐,现在白里斯离开了她,接受美容手术后在河对岸的新美人城里快乐地生活。她一直渴望着十六岁生日的到来,这样就可以接受年满十六岁就要进行的美容手术。这个手术是一次成年礼,象征着少年少女进入新的人生阶段,此后会居住在新美人城,在当局的精心安排下生活得更快乐更美好。文本从内聚焦角度展开的叙述透视出她内心的想法,读者阅读到此,也会理解她的想法,到此为止她的叙述是可靠的。当她窥到新美人城节日般的欢乐气氛,便冒着风险偷偷来到那里想见旧友白里斯,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发生了变化。他冷淡地看着她的丑陋面容(全是美人的世界里,普通意味着丑陋)和泥糊糊的外套,全然没有激动和欣喜,只是要她在变成美人后再和他见面。[4]此处以自由间接引语表达出的内心想法是她无意识的流露,既高兴又自卑:他现在真美,(but he was so pretty now.)表示过去的was与现在的now一起出现在句子里,没有引导句,是典型的自由间接引语,这种话语减少了叙述语境压力,叙述干预较少,从叙述语平滑地过渡地泰莉的心理。接着泰莉的新朋友,同一天生日的雪被引入文本,从她的角度对这个事件进一步展开了阐释判断,读者逐渐了解美容术的另一面:她对泰莉说:“只有在手术之前,我们才是自己……一旦当他们在你身上施行手术后,削骨,拉脸之类的,让你看去和其他人一个样儿,经历了这些后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或者说,你的兴趣和其他所有人的兴趣都一样:聚会玩乐,停止思考不再冒险。雪还说过“他们有意让我们觉得自己丑,这样我们才会憎恨自己”,站在雪的立场上的阐释使得张力更加强烈,读者相信雪的判断更可靠,怀疑泰莉最初的愿望。

小说的封底,作者向读者提问:每个人都变得如超级模特般迷人。这会带来什么问题?随着叙事的展开,读者对泰莉最初渴望接受美容手术这一行动的阐释判断会持否定态度:由赞同泰莉和白里斯“美即快乐“的判断,走向了雪和大卫得出的“思想自由即是快乐”的判断,需要指出这里的美只涉及单一的外表美。自由体现在城市统治外的荒野中,这是一个原型化的主题:自然是代表自由的。

前文已提过费伦认为阐释判断,伦理判断,与审美判断间有不同程度的结合。确实如此,叙述者泰莉,好友雪,大卫,大卫父母,博士卡柏等都对“接受美容手术”这个行为做出了不同维度的伦理判断,而他们的伦理判断又间接地影响了读者的伦理判断。是非明确的伦理判断是在大卫父母揭穿了极权统治的虚伪面具后。

二 伦理的重估:“思想自由大于一切”的叙事伦理

伦理原指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叙事伦理”则是在承认叙事是一种交流行为的前提下,用来指称作者和读者在叙事文本的基础上进行的伦理交流行为。“叙事伦理”至少有三个研究取向:①“故事”层面的伦理;②“话语”层面的伦理;③阅读伦理。[4]如果说,传统上人们更关注“故事”层面的伦理研究,那么对于形式方面的伦理研究现在日渐受到重视。

《丑人》中起初的泰莉和白里斯认为美容手术是通往快乐和自信的桥梁,美人城里的夜夜笙歌,欢声笑语强化了这一认识,美丽让自己快乐,对他人没有伤害,这是一个中立的伦理判断,无所谓对错,哪种选择都有理由。但当泰莉宁肯冒着背叛友情的风险也要接受当局要求,携带跟踪器前往尘雾区,因为交换条件是同意给她施行美容手术,这就出现了一个否定的伦理判断:背叛友情,打破承诺。她的父母说服她听从当局命令,这样可以保持正常生活,实质是他们可以保持他们的正常生活,却取消了她的选择权;甚至当她在经历打击后希望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的答复是“这个时候住在家里让人觉得奇怪(青少年都是在校住读)”“房间都还没准备好”等等。父母本应在子女处于困境时抚慰解忧,分担苦恼,甚至主动承揽责任,但她的父母除了听从当局来说服她,并没有真正从心里去理解女儿,对他们来说,遵从社会惯例比为女儿解忧更重要。这也是家庭伦理被极权统治压制的例证。此外,这时泰莉从父亲的眼里读出了不确定感,第一次认识到父亲对城外的世界可能一无所知,[1]她的心理成长过程加强了叙述的可靠性。而白里斯也劝说泰莉不守诺言,放弃与雪的友情。读者此时根据自身经验和认知对这些人物作出否定的伦理判断,尽管叙述者此时还只是有着隐约的体会。泰莉来到尘雾区后,这里优美原始的自然,自由独立的生活加强了她对最初判断的否定,对人与人和人与社会的关系做出新的伦理选择,因此她一直没有启动跟踪器,直到意外事件的发生。在肤浅的美和快乐、回归自然和心灵的自由之间作出了符合隐含作者的价值判断。正是在这不被极权污染的自然环境里,叙述者认识到个体思想的自由大于一切。

三 内聚焦和自由间接引语的修辞技巧:叙事美学

同修辞伦理相似,叙事美学也是注重从内到外的路径,先辨别一部虚构文本的叙事任务,再对执行此叙事任务的技巧加以论证。费伦认为:“与阐释判断、伦理判断相同的是,审美判断既有局部性质的也有整体性质的。但与阐释判断、伦理判断不同的是,审美判断既是第一层次的活动又是第二层次的活动。”审美判断之所以作为“第一层次的活动”(first order activities) , 是因为读者在做出阐释判断、伦理判断的同时,也做出关于叙事质量的审美判断; 审美判断之所以作为“第二层次的活动”(second order activities) , 是因为审美判断来源于或依赖于阐释判断、伦理判断。[1]这两个层次一个强调共时性,即读者同时对文本做出三方面的判断,一个强调历时性,即先作出了阐释判断和伦理判断,再在此基础上进行审美判断。从修辞叙事学的角度来看,叙事是多重交际的行为,同时涉及到两方面:隐含作者的目的及叙述目的。在这部第三人称内聚焦的文本中,以叙述者,读者与人物之间的判断张力强化各种不平衡状态,引导读者向隐含作者的设计靠拢,并以此制造悬念,突出叙事的美学效果。第一层次以文本开端为例,叙述者泰莉内聚焦的视角中以过去时态呈现出几组对比:夏夜天空的美与丑,失去旧友的空虚与河那边的欢乐,古老的旧桥与高科技的新桥,在符合人物特征的语言中,大量动词被并列使用,加上附着感情色彩的比喻:初夏天空的颜色是猫呕吐物的颜色。因为失去了白里斯,美妙的夏夜对于她完全变了色彩,变得让人恶心;在黑夜里,沉默的旧桥显得充满智慧,如同一棵老树一样。[3]此外,叙述声音的转换使文本叙述显得既客观而又展现出叙述者的心理。文中不少话语从叙述者的想法顺畅地转到了隐含作者的判断中。如:有那么一会儿,泰莉希望跟踪器出毛病……但没有跟踪器,泰莉就会被困在这荒野里,一辈子都是丑人。唯一能让她回家的法子就是背叛朋友。前面一句还是泰莉的想法,但下一句就转到了隐含作者的角度,因为叙述者不会用自己的名字泰莉来称呼自己。只有背叛才能回家,这既是泰莉的困境,同时,保持距离的隐含作者也将读者拉入了她的困境。下一例:当她(雪)治好病(恢复意识),她就会恨泰莉的。哪个更糟糕:一个大脑被损伤的朋友,还是一个轻视你的朋友?如果第一个句子还是比较明确的隐含作者的声音,第二个句子的发出者则相当模糊,读者既可以从泰莉的真实想法这个角度来理解,也可以从隐含作者对读者的提问这个角度来理解,泰莉的心理冲突和选择与读者的冲突和选择融为一体。

内聚焦的叙述者泰莉,旧友白里斯,新友雪,大卫及父母,卡柏博士的先后出现都体现出隐含作者对于平衡与不平衡状态交替进行的设计,叙述者的自由间接引语将她的内心意识不受干涉地呈现出来,描绘出心理的成长,也有效地将读者拉入到她的叙述中,强化了“接受美容手术”这一核心事件的张力。由于环境的不稳定性,小说走向了一个开放的结局。在读者对事件的阐释判断和伦理判断与叙述者和隐含作者趋于一致的过程中,在读者对于“自然即自由”这个主题的赞成中,读者也接受了隐含作者的审美判断。

本文从叙事学的角度讨论了青少年敌托邦文本的环境写作策略,分析视角转向叙述者是否接受美容手术这一核心事件,并根据修辞叙事的相关理论,集中探讨叙述者、主要人物、以及以该事件为核心读者可能做出的阐释判断、伦理判断和审美判断。这三种叙事判断之间的内在联系既推动了小说叙事进程的发展,也促成了小说在叙事阐释、叙事伦理和叙事美学上的结合,从而完成了对未来社会生态环境的文学想象。

注 释:

①在《作为修辞的叙事》(詹姆斯·费伦著,陈永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一书中,费伦论述了他的叙事修辞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叙事进程”。读者对叙事任何成分(包括技巧、人物、行动、主题、伦理、情感等)的反应和阐释都需立足于叙事进程。

[1]尚必武.被误读的母爱:莫里森新作《慈悲》中的叙事判断[J].外国文学研究,2010,(4).

[2]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Scott Westerfeld.Uglies[M].New York:Simon &Schuster Children’s Publishing Division,2005:17-20.

[4]唐伟胜.叙事伦理:故事、话语与阅读[J].《叙事》(中国版),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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