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级的早期记忆、原乡情愫与主体性成长*——候清麟《脚步声声》文本解读

2014-03-31 12:46李佳龙
关键词:记忆小说生活

李佳龙,郑 坚

(湖南工业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株洲 412007)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以“文革”为背景的成长小说频频获得文坛以及社会的关注,至今方兴未艾,可以说是继伤痕小说、反思小说之后“文革”记忆生产的极有影响的小说形式。促成这一文学现象的原因,一是因为当今的主流作家大多是在“文革”中度过童年少年时期的,其成长与“文革”相始终。二是因为90 年代以来新语境和新的问题意识下“文革”记忆需要重启与更新。成长小说的形式由于其童年与成人的双重视角,其细小与宏大之间的张力,其灵活性与开放性,是延续、更新、丰富、补充和改写“文革”记忆的非常有效的形式,因此成了极受作家青睐的形式。[1]78 级(也包括77 级),是中国当代史的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出生于新中国成立之后,成长于政治风云动荡而物质匮乏的时代。文革,饥饿,是他们早期记忆中的两个重要的要素。在正常的大学教育制度中断十年之后,他们极其幸运地成为首批大学生。不但他们自己的人生轨迹得以剧烈改变,而且正由于这一历史契机,使得他们这一代人积极地参与到中国现代性的进程中,并继续对中国未来的走向发生巨大影响。当前的国家领导人中,就有多位是这一批人中的一员。因此,了解这一代人自我身份的形成,其成长的个人的、历史的动力,本身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话题。

一 文革时代的早期记忆

《脚步声声》正是这样一本描写一名“78 级”青春记忆的长篇小说,年份从文革跨到了改革开放,翻开书开篇就是那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熟悉的歌词瞬间带我们回到那个灼热、焦躁、刺眼、不安的年代。本书讲述的是主人公农家子弟瞿盛丰童年丧母担负家庭重任,命运坎坷却不断发奋努力,最终成为78 级天之骄子的感人故事。小说用带有浪漫主义元素的手法描绘了主人公在黑暗的逆境中的踽踽前行,一步一脚印,却声声回荡。通过对当时的政治批斗、放牛务农、校园青葱的描写,成功塑造了窘父瞿定堂、童年伙伴唐济堂、懵懂初恋林丹妮等鲜活的人物形象,令人印象深刻。使读者在这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感受到丝丝真情和慰藉。[2]

《脚步声声》立足于文革的大环境下,用一个成长中的青少年的主观视角来观察当时的社会政治生活。比如主人公瞿盛丰在初中的时候,经历了闹革命事件。他参与过各式各样的批斗会,有章校长的、高年级黄文的还有生产队富农份子的。他的父亲因为“四不清”没有被解放,也不幸遭遇了批斗,被大队抓去坐了“土飞机”,期间年幼无知的瞿盛丰还替他写口供。这些情景的描写鲜活地还原了那个以思想定阶级的时代面貌。随着故事的发展,小说也没有再涉及到政治运动的描述,这与时代的变迁是紧密联系的。主角瞿盛丰也由对生活的抗争转向了对梦想的追逐。小说营造的时代气息很浓烈,细致到当时社会生活的点点滴滴。作为读者,很容易被书中的那些文字带入到当时的情景中。如瞿盛丰上高中那一段,每一个生产大队有2 个指标,读高中是推荐制,而到了高考恢复的前夕,则成为了考试选拔制。从角色口中说出来的“二十一种人”“毛泽东思想教育新人”等专有名词与书籍都无疑刻上那个年代特有的烙印。小说主人公瞿盛丰因为穷困而去砍筏木材的场景,颇有最后一分钟营救的紧张感,扣人心弦。看完本书,笔者饶有兴趣地仔细咨询了一下长辈,他们说以前的旧衣服是可以拿去换钱的,每天儿童2 工分、女人6 工分、男人10 工分,6 块钱属于1 个月的工作量。这也从侧面记实小说还原时代记乙的特殊魅力。

二 坎坷残酷的主体性成长

至于主角本身,小说没有花太多的篇幅介绍外部环境对他的影响。而是专注于主角自身心理的塑造与心路历程的发展。比如丧母之初,瞿盛丰还是一个青春期逆反的愣头青,对丧母没有太大的悲痛,只是象征性地掉了几滴眼泪。对家庭、未来也没有一个明晰的概念。生活、经济负担逐渐向他压来的时候,瞿盛丰显得有点措手不及,自我意识萌发。他开始像大人一样做农活以获得口粮。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劳力,他不得不负担起一家之主的重担,并向大队申请放牛赚取工分。而后上高中也是通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挣扎,才说服父亲支持他读书。最后瞿盛丰终于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天之骄子。这种因时代而被动强制的成长,免不了让人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但是在如此坎坷的生活中,作者通过描写主角身心成长又淡化了这一些生活的苦难,不禁让人有苦中作乐之感。贯穿小说始终,有一个词让人难忘,那就是饥饿。饥饿来自于生存的欲望,这是每一个动物的求生本能,也是人类自然性最直观的表现。我们总能在小说中看到两眼昏花、肚内酸水翻滚等字样。一切的活动都紧紧围绕着生存来进行,如种自留地、赚工分、求学。人们千方百计从社会环境、自然环境中攫取着能量,来获得生存的资本。因为饥饿,就有了13 岁的主人公为了4 斤谷子,强行肩挑50 斤石灰的桥段。也因为饥饿,才有了瞿仁义挪用粮食、贪图权色、最后落马的丑陋行为。在欲望的驱使下,善与丑相互交织,立体地呈现了那些年乡村里的真实的生活状态与人们的精神面貌。

正如电影台词里写的那样,越想老老实实写故事越会被现实的因素所束缚。说真话的愿望有多强烈,受到干扰就有多么的大,记忆因此总是被改头换面。那些年,除了生活的艰苦,还有那不可缺席的懵懂青春。人的成长,尤其是男人的成长似乎总伴随着女性的身影。在《脚步声声》中也是这样。当瞿盛丰第一次见到林丹妮的时候是这样描写的:“特有的少女香馨,瞬间攫住了瞿盛丰的全部神经,他眼镜一亮,灵魂似乎一下子出了窍,连谭老师后面说了什么都不清楚”。[3]88林丹妮的出现,到二人的交往相知,一切都如水晶一样纯洁美好。在记忆的雕琢下,她如钻石一样的璀璨,完美得让人觉得如水中月、镜中花。最终作者让这段故事回归到了现实,与千万少男少女一样,瞿盛丰刻意保持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而距离产生了隔阂,隔阂产生了误解。最终初恋无言,随风而去。如果没有林丹妮也许瞿盛丰还是瞿盛丰,是人们眼中的学习标兵,是南国大学的天之骄子。但是那样的瞿盛丰只是一台自闭的机器,除了正常运行不会有其他的毛病,或许遗憾与残缺才会有美丽的回忆。因为青春,是躁动的荷尔蒙。

三 视觉化的叙事手法

通读《脚步声声》有一气呵成之感,结构紧凑,虽然说是以线性的时间脉络来记叙瞿盛丰从童年到青春的故事,但是良好的叙事节奏与结构没有让故事落入琐碎、啰嗦的误区。本书有30 节,1~10节主要讲述了家门突变、少年成长,11~20 节主要讲述的是生活坎坷、务农读书,21~30 节主要讲述的是挤独木桥、考上大学。章节彼此联系,剧情此起彼伏,每当绝境之时,剧情终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刻,令人不禁感慨黄天有眼。除此之外,传奇似的描写增添了故事内容的趣味性。如考高中,阴差阳错打破了推荐制,获取了平等的考试资格;考高考处,因为改名而迟迟未获得录取通知书等等。均打破了读者的心理预期,充满了令人激动的戏剧冲突。在这本书中,没有华丽的辞藻来修饰,全都是朴实、真切的文字。比如有一段描写瞿盛丰吃肉片段的文字:“一年难得吃上几次肉的瞿盛丰,每次生产队分肉的前几天,就犹如同看电影前几天样很高兴,每天脚步轻松、心情特别畅快,上山放牛,对牛的态度都要好许多。父亲因常在外头吃百家饭,对人也特好。有一次‘尝新’,分了两斤肉,象征性地切了点肥肉炼油,其他清蒸,出锅后只放点辣椒粉和盐,正准备吃时,屋外来了一位父亲的好朋友,瞿盛丰以为父亲会婉拒,最好是不让他进屋,或即使进来也想办法尽快支走。可父亲不仅没有这样,相反还把他请进来,请他吃肉,瞿盛丰一怒之下,跑进了内屋,怎么喊都出不来。也许客人知趣,只象征性地尝了一坨即离开。父亲端着油灯进来,盛丰已委屈得泪流满面。”[3]57

本书最大的特点是赋予人们逆境中追求美好事物的希望与勇气,就像黑暗中总有希望的灯塔指引人们的前进。故事中主人公尽管生活多磨难,但不失少年意气风发,具有相当的励志内涵。例如高中时期的瞿盛丰无时无刻不经受学业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因为家里穷困交不起学业开支,面临食堂停饭的境地。因为他学习良好,学校保全了他的面子。回到家后,瞿盛丰问父亲要钱,父亲答应的好好的。可是到了第二天,父亲摆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气势。急得瞿盛丰近乎绝望。后来他铤而走险,利用元旦假期,满地大霜,偷偷爬上了往大山深处的火车,在一片十里无人烟的地方下了车,进了禁山深处,在尺来深雪的林子里一顿猛砍。渴了,捧几把雪粒;饿了,啃几口生红薯。别人的休息时间就是他的赚取学费维持学业的宝贵机会。最后,终于绝处逢生,交了学费和团费,回家与家人分享喜悦。

《脚步声声》的场面描写与人物刻画富有鲜活的镜头感,例如第10 节“诱人故事”,为了节约体力、瞿盛丰跟唐济堂定下了故事换农活的潜规则。由听一个故事,则临时赶牛一次,发展到把牛赶到目的地后,干完农活讲故事。故事有二:其一是父子三人商量戒酒,父亲说以诗为矩,诗以酒为题,必须有戒酒或不戒酒的理由,谁赢谁可以不戒酒。其二是,老头有两个女婿,老大家庭条件好,又有点文化,很会迎合老丈人;而小女婿是个大老粗,说话非常直率,且时不时爱抬杠,老让老人瞧不起且受奚落。因此岳父与小女婿某日在门口坪里拉开了故事的序幕。说故事的时候瞿盛丰与唐济堂这一静一动,犹如一幅夕阳下的全景构图,层次感鲜明。还有28 节“军训情愫”。瞿盛丰与“油”排长的交心谈话,让人脑海里想起《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与达西的对话,这么样的一组对打镜头,张弛有度,内容朴实,具有思考的韵味。最后“油”排长在总结会上深刻地进行了自我检讨,而瞿盛丰也冰释前嫌,以拥抱还以尊敬。还有那夜晚,瞿盛丰醒来发现父亲不在身边,隐约听到父亲向亡母哭诉生活的艰辛与对她的无限思念。瞿盛丰在床上默不作声,暗自抹泪。这一里一外,在烛灯的照耀下就像平行蒙太奇一样,令人心生感慨。这犹如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躺椅上,在特写镜头中,喜怒哀乐溢于脸庞,一曲唱罢,一曲再起。

四 原乡情愫的取与舍

关于少年青春往事这个题材,笔者对比了侯孝贤的《童年往事》与郑洞天的《台湾往事》。发现《童年往事》讲的尽管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更关注的是家庭的生活氛围。同样有少年梦灭,结局却是以阿孝参军入伍寥寥收场,给人以物是人非的遗憾。而《台湾往事》的命题更大,展现的是一幅生动细腻的台湾乡土生活长卷,演绎了动荡年代台湾人民荡气回肠的亲情、友情、爱情、故土情和民族情,表达的是家仇国难、悲欢离合。可能受篇幅的影响,《脚步声声》中故事出场的主要角色不是很多,因此发生在主角瞿盛丰身上的故事也就屈指可数,对瞿盛丰性格的塑造不是特别充分。比如在放牛这个事情上可以看出瞿盛丰聪明伶俐的一面,在求学进高中这里可以看出瞿盛丰坚韧不拔的一面,以侧面塑造居多。有的时候感觉主人公像是从家里剥离出来的个体,母亲、父亲皆没有对他有太大的影响。在学校中的学习生活也是一笔带过,仅仅是在林丹妮那里偶有涉及。除此之外,很难有记忆能够回想起来瞿盛丰这个角色的其他特性。而开篇的大学毕业散伙饭的离席动机更是让人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的情绪与感情使得主角突然走向校园深处独自追忆?仅仅用“百感交集”这4 个字是无法解释的。

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后,故事结束了,这预示着人的返璞归真。《脚步声声》让人联想到路遥那本《平凡的世界》,里面也都有对于贫穷、饥饿、乡村自然以及河流的栩栩如生的描绘。但是,《脚步声声》更有一种大历史中私人记忆的情怀,其叙事不是生活的玩味,而是敞开的生活本身。几条叙事的脉络中,那些绵延的生存挣扎,乡镇校园求知的亮光,朦胧而无解的初恋,良知的朴素状态,都是作者内心心象的真实的写照。人生旅途,难免会驻足回首,途中的困苦会化作如今甘饴,曾经的往事会变成现在谈资,贫穷而自然的早期乡村生活化为记忆中的原乡。在作者的叙述中,内在的一种生命动力跃然纸上,珍惜现在、憧憬未来是作者想要表达的真情实感。无论曾经是多么的坎坷和困苦,只要有坚定的目标、顽强的毅力,你就一定会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找到前进的方向。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80 年代的新一辈!这样一种历史的主体性看来已然成为77 级为代表的一代人独有的使命意识。[4]

[1]李俏梅.成长小说何以成为近20 年文革记忆生产的显要形式[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0):57-62.

[2]余 华,王 尧.一个人的记忆决定了他的创作方向[J].当代作家评论,2002(4):19-30.

[3]侯清麟.脚步声声[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

[4]邓立平.论湖南当代乡土小说的人道主义情怀[J].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 (4):99-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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