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术章 宋旭红 吕功会
大学与高深知识:理念、制度及其组织变迁
●邓术章 宋旭红 吕功会
伯顿·克拉克认为,知识材料尤其是高深知识材料,处于任何高等教育系统的目的和实质的核心,高深知识的特征影响整个大学组织。在大学变革过程中,虽然以高深知识为核心的大学特性不曾改变,但知识本身却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随着知识的社会功能的增强,知识追求的功利性彰显,以及知识探索过程中不断加重的对外依赖性,大学与象牙塔之外的社会结合的越来越紧密,作为高深知识的制度保障——学术自由也不得不面对大学在遗传之外的环境对其产生的影响。
高深知识;知识社会化;学术自由
伯顿·克拉克认为,高等教育把知识作为材料,围绕它来组织活动。知识材料尤其是高深知识材料,处于任何高等教育系统的目的和实质的核心,高深知识的特征影响整个大学组织。[1]随着社会和个人对大学的需求更加迫切,越来越多的外部社会力量更加关注、依赖并介入创造知识的社会机构。早在1991-1992年间,来自12个国家22所大学的教育界人士3次集会于美国,讨论高等教育与过去有何不同,就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于大学最重要的改变力量来自外界,即“社会需求”或“市场力量”改变了大学[2]。这一改变不管是出于大学自身发展的愿望,还是适应社会发展的结果,大学自身却真实地被改变了。在大学变革过程中,虽然大学以高深知识为核心的特性不曾改变,但知识本身却在伴随着人类社会生产和生活的多样化不断地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这些变化使大学组织变得日趋庞大而复杂。知识本身的发展和大学组织变化,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大学和高深知识的原始意义,使得大学和高深知识在保留了最本质精华的基础上,又在内涵和外延上不断发生着变化,成为一个流动的概念。
知识具有专门化的性质,知识很久以来就由若干学科组成,且有学科日益增多的趋势。学科越来越狭窄,内部有序性越来越突出,并且要求有特定的培训渠道和较长的培训时间。大学要成为社会支柱的话,学科的无限聚集就是必然的。广阔的知识领域是大学系统独特和主要的特征。[3]学术知识的分类或学问的分支构成了学科,而大学学科是承担大学基本职能的基本形式,它以知识分类为依据,以高深知识为构成的基本要素,并通过知识领域实现专门化。知识由此构成了大学组织的细胞。
随着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转型,知识超越资本和劳动力成为占统治地位的生产要素,智力资本与人力资源正在取代金融资本与物质资本成为社会力量的源泉,成为决定经济繁荣、国家安全和人民富裕的关键和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受过教育的人和他们所创造的知识逐渐成为一个国家财富的来源。有研究者认为,知识是知识社会转型的内在动力,具体体现为知识价值推动经济转型,知识不仅改变了经济的性质和生产要素的结构,而且使经济资源配置方式、经济增长方式和经济产业结构发生了根本变化;知识权力推动政治转型,知识成为权力的基础,使知识阶层崛起并成为重要的政治力量,知识权力也在一定程度上使政治原则发生转变;知识消费推动文化转型,使人们开始追求对于时间与知识的大量消费。[4]知识作为人类进步的基本工具成为了现代社会发展的动力因素。
在知识时代里,社会知识密集型的本质正在创建一个知识驱动的经济社会,知识社会功能的凸显,一方面使知识在社会中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另一方面使知识活动日益成为社会的活动。这使得以高深知识为特征的大学变得比以往更有价值,也使得大学这个高深学问之所与社会间的纽带联系更加紧密。这一切都要求大学在承认和回应自身不断变化的角色地位时,必须意识到自身知识资本对于大学在社会中、以及在更为广泛的高等教育的全球化市场中的重要价值。在这一过程中,高深知识既是大学的组织特征,大学一如既往地从事着发现、传播和应用知识的活动;同时又是大学与社会的媒介,大学正以高深知识为媒介为社会提供多种多样形式的服务,大学以此成为了社会发展的动力源。
伯顿·克拉克认为,由于学术主体的自主性程度越来越高,专业与专业之间,高深知识与中小学传授的普通知识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知识领域表现出内在的深奥性和固有的自主性。微生物学家与历史学家的确无需对方帮助工作。即使在相互联系的领域,专家们也是各行其道,只关注掌握和使用某一方面的思想和方法体系。[5]根据韦伯的理论,知识集结和生产方式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新的专才”战胜了“老的通才”。由于学科和知识的不断细化和深化,不同专业、同一专业的不同研究方向之间甚至同一研究方向的不同领域之间的沟通性越来越少。
随着社会的发展,高深知识的生产模式也在不断变化。吉本斯等研究者结合不同学科及其科研活动的历史演变和在当今社会中的发展状况,将知识生产模式划分为模式1和模式2。知识生产模式1指的是知识的契约式学科生产模式。其特点是:知识生产是在传统的学科认知环境中进行的,在这种环境中,基础知识与应用知识是有明确区分的;任何知识的有效性都是由一个确定的专家团体来认定的;知识的积累主要是通过大学中被制度化了的学术职业来实现的。知识生产模式2指的是知识的大众式跨学科生产模式,即知识是在一种跨学科的应用情境中生产,并以社会弥散体系为主要组织形式,呈现出非制度化、非等级性、多样化的特点。与模式1相比,在模式2中,知识的生产吸纳了范围更广、临时性更强、职业更为混杂的从业者;其生产行为和内容承担了更多社会责任并更具有反思性。[6]
伯顿·克拉克和韦伯的理论共同概括了学术生产自主性程度越来越高的发展趋向,而吉本斯则言明了社会发展和知识的大众式跨学科生产模式的形成,进一步彰显了知识生产的社会功利性特征。知识本身的增长改变了人类对于知识生产方式和模式的理解。当知识生产成为一种职业,成为谋生的手段和生活方式时,追求功利也就是成为从事学术活动的驱动力。功利心可以导致人们从善也可以导致人们从恶。随着知识的社会功能日益增强,当知识生产的自主性与人类自身的需要,以及一定的政治、经济和市场利益结合的时候,学术研究在造福人类文明的同时,往往也会随之埋下了邪恶的种子。随着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在现代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的情况下,人们已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活动所造成的后果并不是都有利于自己的生存与发展,科学技术为人类文明的进步提供了巨大的动力,但相应地也对人类自身的生存与自然生态环境产生了莫大的威胁。
发现知识是一项无止境的任务。常规组织是作为实现已知的、确定的目的的合理手段而建立起来的,而发现知识是探索未知世界和不确定事务的工作,通过常规机构对其加以系统化是困难的。每个学科都要跨越自己的界线进入目前尚未标界的领域才能不断进步。[7]
知识探索的无限性,要求大学成为一个自治化程度很高的组织机构,在院校管理中有免受非学术性干预的自由,以及自由分配经费的权利,如此等等。然而,随着现代科技研究的高度发展,许多学术研究日益规模庞大且分工精细,需要大量的人财物支持,大学人员密集与知识密集的本质以及取得成果的难度导致了活动经费和研究经费的持续增长,大学硬件设施投入需求越来越大,大学对于大量资金的需求增加了对于国家经费的依存性。大学需要国家积极介入,提供必要的经费或设备,给予良好的研究条件或环境保障。恩格尔(James Engell)等人认为,当前美国大学可称之为“市场模式大学”的现代版,该模式在考虑增设领域和教师聘任方面体现了三个标准:“金钱承诺,保证该岗位能够赢得高于设置该岗位所需要的平均终身收入;赚钱的知识,所设置领域本身就是与金钱有关的理论与实践方面的研究,如财政、金融和经济等;挣钱的渠道,所设领域必须能够获得重要的外部资金,如研究合同、联邦和企业资助等。”[8]市场模式下的大学无疑摧残着大学教授以学术兴趣为生为业的生命乐园,但如若离开了资金和资助的外部支持,大学自我生存的家园也难以完好守护。
一方面,高深知识作为大学的本质特性和存在根基,学术自由是大学作为高深知识组织本性的具体体现,由高深知识的性质决定。无疑,知识生产的自主性和知识探索的无限性越强,相应地,学术自由就应越深入,学术自由对于高深知识探究的保障就应越强烈。但当大学与国家和公众的利益紧紧捆绑在一起时,在学术研究获得国家和企业经费资助的条件下,就可能导致:一是国家优先发展项目的重要性高于求知的好奇心,很自然,国家投入了经费,就会对这些经费的开支以及使用的结果而非对求知的好奇心感兴趣;二是大学的科研项目来自于社会各行业和企业的生产难题的数量会不断增多,由于市场介入科技,使科技成果带有商品属性,科技成果的转化正按商品规律运作,学术自由因此所受到的限制也就显而易见了。
另一方面,当高深知识的发展必须面对大学在遗传之外环境及其产生的相关影响时,大学的学术自由与学术责任越来越相互交融在一起,成为学术研究中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美国波士顿学院国际高教研究中心主任菲利普·阿尔特巴赫教授曾说:“保证教学和研究的必要条件之一是学术环境,它是建立在学术自由和教师自主与责任之间适当的平衡基础上的。”[9]学术责任已成为大学学术自由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学则必须通过履行相应的学术责任以回报社会。[10]随着企业价值观和企业思维方式对大学和高深知识的渗透和冲击,学术责任、伦理和自律的要求相应地越来越高;而在某些情况和条件下,履行学术责任同时也会对学术自由原则产生损害。
概论之,知识性质的专门化、知识生产自主性、知识探索的自由性等知识的自由品格为学术自由的合法性找到了最根本的立足点;而随着大学与象牙塔之外的社会结合得越来越紧密,知识性质的社会化、知识生产的功利性、知识探索的对外依赖性等知识的社会功能不断强化,则进一步彰显了学术自由和学术责任对于高深知识探索的意义和作用。
传统意义上大学组织是以学科为组织基本单元,在“学校—学院—系所”的结构组织中,形成权力重心位于组织结构底部的松散联结。而随着大学和高深知识的不断发展和变迁,大学的组织结构也相应发生了改变,在传统大学组织之外,具有新型结构的学术组织不断涌现,相应地增加了大学组织的动态性和灵活性。这些新型结构的学术组织共同具有跨学科学术组织的特征,其表现形式大致有三类。一是在传统的以人才培养为中心院系结构之外设置独立研究机构,如实验室、研究所、研究中心、课题组、博物馆等组织。二是建立跨学科研究组织,形成不同学科的研究人员共同研究某一课题的协作研究组织形式,如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中的跨学科组织主要包括四种类型:跨学科课程计划、跨系实验室、跨系研究中心、跨学科课题组等。三是形成学科系统与项目系统有机结合的大学矩阵组织结构(matrixstructure):纵向为学科导向,由学科领导实施管理,横向为问题导向,按项目实行管理,由项目领导实施管理。与此同时,还形成立体网状的多元矩阵结构,如日本筑波大学的学科组织结构:从纵向看,教学组织共有7个学群13学类;从横向看,又建立了26个新的研究组织——学系,教师按照各自的专业领域分属于相应的学系,并在一定的学群和研究生院的研究科担任教学任务。大学还在学系之外建立若干“特别课题组”,开展大型研究、跨学科研究、或需要各学科协作的综合研究,其成员不仅吸收校内有关学系的教员,还向国内外招收客员教授。当任务完成后特别课题组即行解散,再根据新的研究课题而重新组织新的特别课题组。为了防止研究设施的固定化,大学还建立了20个可供全校乃至全国教师、学生教学和科研广泛利用的“共同利用研究中心”。[11]
通过多样化和扁平化的学术组织结构架构,一方面可以协调组织内部权责和人际之间的关系,整合各种物资、人力和财力资源,并促进其在不同子系统内进行流通和交换,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另一方面降低了学科的围墙,打开了不同领域之间的大门,有利于学科彼此之间界限的突破,从而使不同的学科领域远离传统界面的地方联合、结盟,从而形成新的知识资源集合,使得大学中的高深知识呈现多学科交叉和融合的特征。
[1][3][5][7]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多学科的研究[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
[2]马陆亭.现代大学制度的创新方向[J].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4,(3).
[4]刘志文.知识社会转型中的知识与大学[A].高等教育国际论坛博士生分论坛论文集[C].珠海,2004.
[6][英]迈克尔·吉本斯等.知识生产的新模式[M].陈洪捷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8]阎光才.谁的大学?最后的教授?[J].读书,2013,(11).
[9]约翰.s.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87.
[10]唐纳德·肯尼迪.学术责任[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
[11]刘宝存.国外大学学科组织的改革与发展趋势[J].教育科学,2006,(2).
(责任编辑:刘丙元)
邓术章/山东交通学院海运学院副院长宋旭红/山东交通学院高等教育研究室主任,教授,高等教育学博士吕功会/烟台市劳动就业办公室,中级经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