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馨雅
春日里,有院落的人家总是一派生机。你瞧,窗檐下葱绿的吊兰,门槛边碧绿的爬山虎,青黛色的茑萝,粉嫩的夕颜……姹紫嫣红得不像话了!就连门边石缝中的蒲公英,也在倾城的日光下撑着艳黄的小脸蛋,万物袅娜,春色满园。
是的,阿婆家也有个幽谧的院落,只是阿婆从不在其中种些花花草草的,唯独生着一群枇杷。在自家庭院中有几株枇杷相伴本是件宜人的事,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曾描写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可阿婆家庭院中的那群枇杷,生得甚是怪异丑陋,我不禁怀疑归有光描述的准确性。
它们立得笔直却个个萧条干瘦,顶端举着一小簇肥大的油绿色叶片,枝干粗糙深灰且细长,让人实在无语加饰。一次,偶然看见它们裸露在外的根茎,粗短弯遒,像是一双毫无血色的手。怪不得,从根就丑陋无比,也不怪上方的树长得如此随心所欲了,自此,我对它们更添鄙恶之情。
阿婆偶尔才会拿着木舀,蹒跚地踱去树旁给它们浇水。风吹日晒的,竟没料到那些丑家伙倒也挺过了数个春秋。阿婆闲时便倚在树旁,像是贪恋着那一方余阴。经常,阿婆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树干,由上而下,就摸着几遍,便能知晓秋季它可结果实多少。每每这时,我总能注意到阿婆的手同样干枯如枝,灰暗如土,尤其是指头关节处会突出成肿块,与那日我看到的根部像极了,沟壑纵横。
但同样是那双手,会做出可口香喷喷的面饽饽,会炒出鲜香诱人的素什锦,也会剪出精细美妙的窗花……从冬春到夏秋,从未停歇过。
很快,又到了枇杷收获的季节。阿婆的那双手更勤快了,那些日子就忙着摘下树上的枇杷,喜不自禁。我问过阿婆,要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家里人无一个爱吃的。阿婆就用那大手拍我的脑瓜子,一副倔强神气的表情。倒是那群家伙,竟也能结出不少黄澄澄的果实来,风吹过,稀疏的肥叶奏着不齐的胜利之歌。
春夏之交,不知怎地我染上了咳疾,吃了许多瓶瓶罐罐依旧会咳得满脸通红。阿婆闻讯,从家中带来了刚摘下的枇杷果,二话不说,那双手又忙活起来,把那圆滚滚的果子捣成了泥,和着黄青的枇杷叶喂我喝下,真是神奇,几天后我完全康复了。阿婆还是按时送枇杷果过来,我推托着说不需要了,终究还是那双枯干粗糙的手将果子按进我手里,“自家种的枇杷,当水果吃,甜!”她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喜悦和幸福。
我望着她的鹤发和苍颜,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楚和感动,想起了《父亲》画像中的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和那双干枯粗糙的手,竟是和阿婆的这般相像!这该有怎样多而沉的血泪和辛劳在其中?
那天之后,我愈发觉得,那群家伙不是那么丑陋了。其实,植物的美丑不在于它们的样貌和外观,而在于它们是否硕果累累。倘若生得倾城动人,却丝毫无贡献,也就失去了本身存在的价值了罢。植物如此,人亦如此。那双手是美的,辛勤付出而无悔的皆是最美!
美丑之间本来就无明确的界限,而我们需要的不是鄙视表面的丑,更多时候,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亦如春光下那几株枇杷,立在和风中。我想,那是感恩的姿势,是发现了世界之美的神态! (指导老师:胡业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