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叶婷
(安徽工程大学机电学院基础教学部 安徽 芜湖 241000)
无尽的追寻,虚妄的梦
——《好人难寻》的结构主义解读
胡叶婷
(安徽工程大学机电学院基础教学部 安徽 芜湖 241000)
《好人难寻》生动形象地再现了以“不合时宜的人”为代表的现代人对精神支柱以及生活意义的无果追寻。本文用格雷马斯的结构主义理论去解读弗兰纳里·奥康纳的《好人难寻》中主人公失败的追寻,并分析了作品中各人物在主人公“不合时宜的人”对宗教信仰和人生意义的追寻中所起的否定性作用。
《好人难寻》;结构主义;追寻;失败
弗兰纳里·奥康纳是美国当代一位很有独到见地的作家,她的文笔清晰有力,人物描绘栩栩如生。其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社会上受压抑的流浪汉和性格怪诞的人,作者主要刻画了他们的人性弱点、他们所遭受的耻辱和失败以及他们所接受的宗教信仰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所引起的内心冲突等。奥康纳在虔诚的天主教氛围下长大,她的作品总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她笔下的故事往往看似简单明了却意义深刻。她的代表作《好人难寻》同其大多数短篇故事一样,“把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同令人发指的暴行巧妙地结合在一起”。[1]该小说通过老奶奶一家六口在度假途中惨遭逃犯“不合时宜的人”一伙杀害这样一个骇人听闻却又情节简单的凶杀故事,揭示了一个十分古老而又有现实意义的人类活动主题——追寻主题,以及这种追寻在当今社会惨遭失败的结局。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老奶奶一家,也不是老奶奶,而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不合时宜的人”,他一直在寻找着生活中的乐趣和自己已经迷失的信仰,但他的追寻最终总是以失败告终。
追寻主题在西方文学中源远流长,最早的是关于寻找“圣杯”的故事。圣杯故事是古代祈福故事的变种,其大意是古代渔王冒犯天威,上帝动怒,伤其阴部以示惩罚,王国遂变成荒芜不毛之地,为使国王康复,大地回春,骑士们出发寻找圣杯。T·S·爱略特的长诗《荒原》创作灵感便来自于此渔王受伤,王国变成荒原的情节。寻找圣杯的人不一定要拿到圣杯,但是他要找对地点,提问有关圣杯的正确问题,正确的提问便能治愈受伤的国王,恢复大地的生机;否则一切皆为徒劳。基督教文明是西方文明的支柱,“尼采宣布上帝的死亡等于将其支柱摧毁,西方文明也随之坍塌。”[2]因此,人们失去了言行的标准和精神的支柱,“现代人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绝望的精神荒原,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和乐趣,许多人对生活和信仰提出多种多样的质疑和探索”。[3]小说中罪犯“不合时宜的人”也对自己的遭遇和人生的意义提出疑问,但可惜的是他的疑问不仅没有使他走出迷途,找到正确的人生方向和生活目标,反而使他在歧途中越滑越远,最终使他完全陷入精神的荒原之中。他的疑问可以说是古代“圣杯问
题”在今天的延续。在《好人难寻》中,作者成功地把寻找圣杯的神话故事的叙述模式同现代文学的荒诞主题完美地结合起来,生动形象地再现了以“不合时宜的人”为代表的现代人在孤独绝望的精神荒原中痛苦无望的挣扎和对精神支柱以及生活意义的无果的追寻。他的这种对人生意义的失败的追寻当然有他本人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还有社会方面的原因。
世界上很多国家的古代民间故事和神话故事大多反映了“追寻”主题。法国结构主义语言学家A·J·格雷马斯在《结构主义语义学》中把这种神话故事中的人物按其在活动中的功能总结为“动作的发出者,动作的接受者,主体,客体,帮手和敌手”。[4]这种划分同样适合于这部当代小说《好人难寻》。这篇故事的人物组成结构如下:
主体:不合时宜的人
客体:人的信仰和人生的意义等
发出者:耶稣
接收者:人类,本文中是不合时宜的人(具有象征性意义)
帮手:不合时宜的人的同犯鲍比·李和海拉姆
敌手:以老奶奶为代表的虚伪宗教和荒诞、不公平的社会。
“不合时宜的人”是“追寻”活动的“主体”,他所追寻的“客体”可分为几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在他入狱前,他从小就是那种凡事都得问个清楚的人,他父亲是这样评价他的:“有人一辈子也没问过一个为什么,可有一些人总爱刨根问底,这孩子就属于后一种人。”第二阶段是在他入狱后,他因为一项“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入监狱后,他在监狱里苦思冥想,想寻找出自己坐牢的原因,即自己曾经到底犯过什么错。第三阶段是他在对自己的过错找寻失败后,在狱医那里听说他被判罪是因为他被指控谋杀了他的父亲,而事实上他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在一场流感中病死了。在得到这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后,他信仰的天平失衡了,他开始重新追寻信仰问题和人生的意义问题,并最终陷入了精神的荒原不能自拔。
“不合时宜的人”的“追寻”故事中包含了一种“卡夫卡式”的荒诞。K因为某个“莫须有”的罪名遭受审判,他努力回忆他一生中的每个生活细节,翻找搜寻,希望找到自己所犯的罪,最终还是无果而终。K因为有了惩罚而去寻找他的过错,他的故事违反正常的逻辑——有过错而后才有惩罚的逻辑。“不合时宜的人”也是在被判罪以后才开始寻找他所犯的罪。而且,他的故事的荒诞性还不仅仅在于此。K还没有来得及深入地追寻信仰问题和人生意义问题就引颈就戮了,而《好人难寻》则恰恰让“不合时宜的人”从狱中逃了出来,并且真的杀了人。他没有杀人却遭到了杀人的指控并受到了惩罚,这种惩罚召唤了他没犯的罪,于是他终于杀了人。有惩罚就终于真的有了过错。《好人难寻》甚至可以被看成是《审判》故事的续写,在这个故事中,“K”没有被过早地处死,他有了继续追问和追寻信仰问题和意义问题的机会,在他的追寻过程中,他的精神没有得到解脱,而是慢慢走向偏执和变态,他最后找到的帮助他“追寻”活动的武器是杀人放火,这使这个故事不仅显得荒诞而且恐怖。
在《好人难寻》中作为追寻主体的“不合时宜的人”本来是社会的受害者,他原是一个正常的社会人,受过良好的宗教教育,有虔诚的宗教信仰,曾做过许多事,在唱诗班里唱过,当过兵,在殡仪馆当过差,在铁道上干过,种过庄稼。他本身不是一个“坏人”。他回忆起自己小时侯的事时用了近乎轻柔的声调说:“我根本想不起来我曾是个坏孩子”。但是社会对他不公正的惩罚使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导致他对社会的观念和秩序失去信心,他到处犯罪,既是社会意义上的犯罪,也是宗教意义上的违反上帝的旨意。他的犯罪是故意的,他想以犯罪来唤醒“把一切都弄
的一团糟”的耶稣的注意,希望耶稣恢复世界的秩序和人们对宗教的信仰。他所选择的唤醒耶稣的方式是如此的残忍和病态,使他由可怜的社会受害者变成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社会中的施害者。而且到最后“唤醒耶稣”也成了他犯罪的一个托词而已,因为杀人并不让他感到痛苦而是让他感到快乐,他认为生活中“除此以外,别无其他乐趣”。这里,“此”指杀人。对人生意义的追寻本应使人向更高尚的人生迈进,而“不合时宜的人”在他的追寻过程中却逐渐走向堕落——由“人”堕落为非人的嗜血的“兽”。由此,他的“追寻”的失败性和悲剧性可见一斑。
上帝或者耶稣在很多追寻主题的故事中都是作为动作的发出者存在的,在这部作品中同样如此。可以说是上帝向人类提出了要求,作为人类一员的“不合时宜的人”作为动作的接受者开始了他的信仰和人生意义问题的追寻之旅。然而,与古典故事不同的是,在这里,上帝或者耶稣在向人类发出了他的动作以后便隐退或者说消失了,他并没有给作为动作接受者的人类指引道路,而是任由人类在追寻中痛苦挣扎,甚至走入歧途。在作为社会受害者和施害者的“不合时宜的人”的一生中,读者看不到上帝的影子,上帝缺失了。尽管“不合时宜的人”曾试图唤醒耶稣重新恢复人世间的秩序,但是“万能的主”并没有现身恢复世间的秩序,重建人们的精神信仰和支柱。那么,这个故事是否就有了这样一个暗示:作为动作发出者的上帝其实只是一种虚无,一个幻影,人类所有指向上帝的追问和追寻最终只能是人类自己一厢情愿的独舞,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的。
在“不合时宜的人”的追寻活动中,他的同犯鲍比·李和海拉姆可以视为是他的帮手,但这两个帮手的存在意义是否定性的,因为他们并不是帮他寻找到了更好的生活方式,而是在帮他杀人,也就是说他们在帮他更快地向地狱堕落,而不是帮他向天堂上升,是在帮他滑入人生追寻的失败之途,而不是帮他走上追寻的成功之路。他们本人其实也是失败的追寻者。
“美国南方小说作为一个独立部门的出现,应归功于福克纳、艾伦·格拉斯哥、罗伯特·潘·沃伦等人的创作活动。”[5]“美国南方独特的经历为作家们提供了取用不竭的创作资源。”[6]奥康纳是南方文学的新生代作家。老奶奶在作品中是当时南方美国社会的价值观念和宗教信仰的代表。她一出场的衣着打扮和言语行为就带有一股浓厚的美国南方社会特有的气息,一身的虚伪和自私,代表着南方奴隶制消灭后残存下来的社会观念。正是这种观念主宰下的社会造就了“不合时宜的人”的悲剧。在作品中,老奶奶对自己衣饰的讲究只是为了万一她死在高速公路上,人家能认出她是个富家小姐的出身。她对好人的定义只是依据其富有与否,人长的帅不帅,而根本不考虑其品德。她对黑人小孩是那么的漠不关心和鄙视。她甚至对她的亲人也是麻木无情的,在她的儿孙被杀时她甚至还在矫情地和凶手“不合时宜的人”谈论信仰问题,也许她这样做是出于自保心理,她想唤起“不合时宜的人”对上帝的信仰,从而放下屠刀。但不管怎么说面对亲人的被残杀,她的反应都是不正常的。除了用“冷酷自私麻木”来解释她的行为外别无更好的方式。
老奶奶信仰的是已经庸俗化了的宗教,她自私,撒谎,不诚实,却口口声声“耶稣”、“祈祷”,充分地说明了很多现代宗教徒的伪善。在这样的社会和宗教氛围下,“不合时宜的人”对人生意义的追寻是很难不失败的。人人虚伪、撒谎,人人欺骗、隐瞒,社会上的一切都乱了套,到处充斥的都是像老奶奶这样自诩虔诚的伪教徒,所谓的信仰也只是一个骗局而已。“不合时宜的人”要追求的宗教信仰和人生意义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对罪恶的免疫力就只能朝着
罪恶滑落。小说向读者说明的事实正是如此。以老奶奶的价值观念体系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是“不合时宜的人”对宗教信仰和人生意义的追求的阻碍力量,即敌手,是造成他追寻失败的社会方面的原因。
在文中,老奶奶最后被“不合时宜的人”开枪杀死,这使小说中包含了一个悖论:老奶奶作为现代伪善社会的代表,可以说是“不合时宜的人”的间接施害者,可故事到了最后,作为施害者的老奶奶成了受害者,作为受害者的“不合时宜的人”变成了施害者。这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报复寻仇的故事,这个悖论反映了当今社会人们生存的巨大困境:人人都是受害者,人人又都是施害者,人人看似无辜却又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恶的制造。恶产生了恶,恶恶循环使人类世界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堕落。而在这个趋于堕落的社会里,任何对信仰和意义的追寻都将更加无可奈何地归于失败,人类将在精神的荒原里越陷越深,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恐怖和绝望的社会现实和未来图景。
在对《好人难寻》的结构主义解读中可以清晰地发现,在“不合时宜的人”对信仰和人生意义的追寻过程中,所相关的人物代表的功能都是否定性的:作为动作发出者的上帝隐退了,对世间的苦难和不公熟视无睹;作为帮手的同犯是帮他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远;而作为敌手的老奶奶之流所代表的虚伪自私的现代社会使他的追寻只能归于无望。这种完全否定性的人物结构功能使“不合时宜的人”的追寻失败几乎成了命中注定。
[1]李宜燮,常耀信.美国文学选读(上册)[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2]洪增流.美国文学中上帝形象的演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3]王晓路.文化批评关键词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法)A·J·格雷马斯.蒋梓华译.结构语义学[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
[5]常耀信.漫话英美文学[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6]史志康.美国文学背景概观[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I106.4
A
1671-6469(2014)01-0005-04
2014-01-10
胡叶婷(1986-),女,安徽芜湖人,安徽工程大学机电学院基础教学部,助教,研究方向: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