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南
夏洛蒂·勃朗特《简·爱》之存在主义解读
吴文南
(闽江学院外语系,福建福州 350108)
存在主义集大成者萨特强调文学与哲学的结合,突出文学的介入功能。夏洛蒂•勃朗特创作从不因循守旧,重视自我感情的抒发和女性书写,《简·爱》是其本人梦想历程的写照。探索女性从“房中天使”到独立女性过程中的存在主义心路历程,包括分析自由选择、孤独与死亡和他人即地狱,从而使文本解读具有存在主义的意蕴。
存在主义;夏洛蒂·勃朗特;《简·爱》
《简·爱》是夏洛蒂的成名小说,最具有自传性和代表性,通过对女主人公简·爱的描写,完成了她自己的成长之梦。女主人公简·爱的成长过程某种意义上就是夏洛蒂本人的人生心路历程,从童年的孤独抗争,少年的自由选择到成年的身心独立,经历了化蝶为蛹的蜕变。存在主义集大成者萨特认为,人生就是一种自由选择,选择决定人的本质,在选择的过程中,人不可避免地会感到孤独,要面对死亡,渐悟他人即是地狱。细读《简·爱》,读者会发现字里行间充溢着存在主义的意蕴。
人就是其行为的总和,人生是一个在选择中扩展的过程。笛卡尔认为我思故我在,而萨特认为我选择故我在。“存在先于本质”是萨特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他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一文中认为存在主义是一个行动的和使人生成为可能的学说,为人类打开了自由选择的可能性,因为人只有在企图成为什么时才取得存在,“人的确是被迫处于此境中的,因为人并没有创造自己,仍旧自由自在,并且从他被投进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要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1]9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道出了人类的选择困境:是生存还是毁灭?女主人公简•爱一出生就被抛入了选择的世界中,她在选择中成长,经历了人生中四个阶段的选择:从盖茨黑德府、罗沃德学校、桑菲尔德庄园到惠特克劳斯村庄,一路走来一路选择,并为其选择承担责任。
简·爱父母双亡,在盖茨黑德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成天被其表哥约翰欺负,遭周围人的白眼,由于她选择反抗,被舅妈里德太太关进了她舅舅去世的红房子中,“我一路反抗,在我,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2]9简·爱在盖茨黑德府,“完成了从被动的和无性别的童年期到反抗的青春期的转变。”[3]113保姆贝茜的关爱让她感觉到困苦生活中的几缕阳光,继而罗沃德学校看似给她打开了另一扇窗,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盖茨黑德府,这是简•爱的第一阶段的选择。对于周围人的迫害,海伦•彭斯选择的是基督徒式的忍耐和宽恕,因为行为邋遢,被斯卡查德小姐体罚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对此简·爱觉得既诧异又愤怒。事后两人交谈,海伦认为暴力不是消除仇恨的最好办法,也绝对医治不了伤害,简·爱对此给以反驳,“要是无缘无故挨打,那我们就要狠狠地回击,肯定得这样,狠到可以教训那个打我们的人,让他洗手再也不干了。”[2]59海伦认为简·爱太看重世人的爱,感情太冲动,情绪太激烈了,而简•爱看到海伦那副悲哀的、听天由命的样子,痛苦得难以忍受。她们不同的选择,导致不同的命运:海伦死了,简•爱活了。在校长坦普尔的帮助下,简•爱用自己的行动澄清了受到的诋毁,“这样我便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我打算从头努力,决心排除万难披荆斩棘地前进。”[2]79现在,她觉得罗沃德学校虽然贫困,但远胜过终日奢华的盖茨黑德府,这是简·爱第二阶段的选择。
一晃八年过去了,她在罗沃德学校当了六年的学生,两年的老师。坦普尔小姐结婚迁走后,简·爱觉得罗沃德学校那种家的感觉随之消失,她给《先驱报》寄出了应聘家庭教师的信件,准备离开罗沃德学校,这是她第三阶段的选择,“真正的世界无垠广阔,一个充满希望与忧烦、刺激与兴奋的天地等待着有胆量的人,去冒各种风险,追求人生的真谛。”[2]90初到桑菲尔德庄园(Thornfiled,意为“荆棘地)这个充满希望的新天地,简•爱感觉到自己生涯中更为光明的时代开始了,虽然花朵和愉悦将与荆棘和艰辛并存。当简•爱得知罗切斯特已婚的事实后,她决定离开桑菲尔德庄园,这是她第四阶段的选择,“我不是鸟,也没有陷入罗网。我是一个具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现在我要行使自己的意志,离开你。”[2]279简•爱由于盘缠不够,被马车夫在惠特克劳斯叫下了车,慌乱中把包裹落在了车上,不名分文,流落在荒野中,“我还有生命,还有生命的一切需要、痛苦和责任。包袱还得背着,需要还得满足,痛苦还得忍受,责任还是要尽。”[2]361
在这种绝不言弃的精神鼓励下,简•爱再次来到惠特克劳斯寻找工作和食物,又饥又饿,幸得圣•约翰的救助。后来圣•约翰向简•爱示爱,想与她共赴印度传教。在简•爱犹豫不决之际,她梦见罗切斯特在呼唤她的名字,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他的身边,结束了最后阶段的选择。简•爱在各个人生阶段的选择是自由的,在自由选择中完成了人生的嬗变,这就是萨特所谓的“听任”的涵义,即我们存在的是我们自己,萨特认为“一个人不多不少就是他的一系列行径;他是构成这些行径的总和、组织和一套关系。”[1]15但是,随同这种“听任”俱来的就是孤独和死亡的体悟。
萨特的存在主义是一种严峻的乐观主义,绝望但不悲观,坦陈人是孤独的和痛苦的,因为人生永远处于一种“向死而生”的状态。萨特赋予“孤独的人”巨大的意义,“就孤独者的生活跟他人不同来说,孤独者实际上是自由的人,因为他是自由的,他使事情在他自由的基础上发生。”[4]35在盖茨黑德府,里德太太一家看上去幸福无比,相形之下,简·爱因为个人出身和自身相貌感到既难过又惭愧,她只能以书籍为伴,选择窗台为避难所,前者是她的精神食粮,后者是她的身体归宿。
简•爱在罗沃德学校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老师夸奖,同学欢迎,但布罗克赫斯特让她站在凳子上,公然当众羞辱她,让她重新坠入孤独的深渊和被厌恶的困境中,“我又被打倒在地,遭人践踏,我还有翻身之日吗?”[2]72在米尔科特镇等待桑菲尔德庄园接应时,简•爱感觉自己在世上孑然一身,“一切联系已经被割断,能否抵达目的港又无把握,要返回出发点则障碍重重……我依然孤单一人时,恐惧心理压倒了一切。”[2]100夏洛蒂对桑菲尔德庄园的描写充满哥特式小说的恐怖色彩,简•爱刚到桑菲尔德庄园感觉这不像是住家,更像是教堂,楼梯和过道上弥漫着一种墓穴似的阴森气氛,给人一种空旷和孤寂的凄凉感,这为她后来的情感波澜埋下了伏笔。惠特克劳斯荒原可以看作是简•爱的孤独情感的外化,在荒原中,她感到了人类天生注定的孤独,但也从荒原中汲取力量。简•爱的一生就是在孤独中前行的一生,通过自己的自由选择,战胜孤独,最终和罗切斯特有情人终成眷属。
死亡总是与孤独如影相随,不期而遇。简•爱被关在红房子时,她第一次感悟到死亡,满脑子想的是已故的舅父、墓穴和幽灵,这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和内心难以言传的苦恼。原来她总是可以从《格列弗游记》的精妙插图中感到的魅力现在变成了怪异和凄凉,“巨人成了憔悴的妖怪,矮子沦为恶毒可怖的小鬼,而格列佛,则已是陷身于令人畏惧的险境的孤独流浪者了。”[2]19保姆贝茜原来欢快悦耳的歌,现在她听起来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哀怨凄恻了。罗沃德(Lowwood,意为“低洼地”)学校地处林间山谷,常年大雾笼罩,斑疹伤寒时疫随着春天的步伐潜入孤儿院,死亡成了这里的常客,海伦得了肺病要死了,但她劝慰简·爱不要悲伤,因为她就要回到永久的家,两人同床而卧,海伦死在了她的怀抱中,让她对死亡有了切身体验,“这会儿躺在病床上,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是多么悲哀呀!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把人从这里唤走,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会是一件十分悲伤的事。”死亡的悲剧是人类存在的一面镜子,体现了自由选择和境况的力量之间的张力,“因为自由并不是什么超越人类条件的抽象能力,而是最荒谬、最无法逃避的介入。”[4]50
与他人的关系、禁锢与自由,是萨特的戏剧《禁闭》的三个主题,一个人的自由要被他人的自由加上枷锁。在萨特看来,文学首先就是对他人的关系和交流,简·爱的成长心路历程就是她对萨特的“他人即地狱”的渐悟过程,即孔子所谓的九思之“忿思难”(《论语·季氏》),“如果与他人的关系被扭曲了,被败坏了,那么他人就只能够是地狱。……其实,对于我们认识自己来说,他人是我们身上最为重要的因素。”[4]9在盖茨黑德府,简•爱反抗里德太太一家的欺压,被约翰戏称为“苦恼小姐”,好心总遭到鄙弃,凡此种种激起她内心奴隶般的反叛情绪,深感不公,连续问了三个“为什么”。当然,抗争注定是孤独的,复仇的滋味像是中了毒样的苦涩难受,事后简·爱感到悔恨和寒心,“内心恰如一片点燃了的荒野,火光闪烁,来势凶猛,但经过半小时的沉默和反思,深感自己行为的疯狂和自己恨人又被人嫉恨的处境的悲凉时,我内心的这片荒地,便已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黑色的焦土了。”[2]37究其原因,她此时的经济状况决定她还没有那种英雄气概,宁愿抛却身份来换取自由。里德太太厌弃简·爱源于对简·爱母亲的讨厌[5],因为简·爱母亲是里德太太丈夫唯一的妹妹,很讨他喜欢,坚决反对家里因为她下嫁而同她脱离关系。在桑菲尔德庄园,简·爱和罗切斯特日久生情,但她有两个“情敌”,一个是英格拉姆小姐,另一个是罗切斯特的疯妻伯莎,前者是显性的,后者是隐性的,前者竭尽全力当众揶揄讽刺简·爱的家庭教师身份,而后者把对简·爱的敌视,通过撕她结婚的面纱,扔在地上踩等这一系列的动作发泄出来。
“简•爱是个世俗的女英雄,具有世俗的命运”[6]10,她正如荒原上的一朵石楠花,虽然静悄悄地开,但她通过自由选择,成就了自己独立女性的本质。选择的过程不可避免地感到孤独,同时还不可避免地因为无法调和与别人的关系,而让别人成为自己的地狱。自由不是形而上的,而是实践的,萨特提倡把文学与哲学结合起来,强调文学介入现实生活的重要性。从存在主义分析《简·爱》,提供了一种新的现实主义的鉴赏视角,也印证了萨特所提倡的文学介入现实生活和行动的重要性。
[1][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周煦良,汤永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英]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黄源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Showalter, Elaine. 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 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es to Lessing[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8.
[4][法]让-保罗·萨特.他人就是地狱:萨特自由选择论文集[C].关群德,等,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5]陈裕.“传统女性叛逆者”光环下的几道阴影——再读《简·爱》[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0(4).
[6]Glen,Heather.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he Brontes[C].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郑宗荣)
The Existentialist Interpretation ofby Charlotte Bronte
WU Wennan
As a master of Existentialism, Jean-Paul Sartre puts great emphasis on the integation of literature and philosophy, highlighting the intruding function of literature. Charlotte Bronte is an unconventional writier and fond of gixing vent to her own emotion and the description of female.is the mental pilgrimage of Charlotte Bronte herself. This novel explors the mental development of heroines from In-house Angel to independence in terms of free choice-making, solitude and death and “the other is hell” so that the textual inerpreation is colored with Exitentialism.
Existentialism; Charlotte Bronte; Jane Eyre
2014-01-05
吴文南(1973-),男,福建永定人,闽江学院外语系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英美文学与西方文论。
福建省教育厅2012年A类项目立项阶段性成果(JA12263S)
I206.4
A
1009-8135(2014)02-008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