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荣富
学者柏杨说:“人文素养匮乏,不能算是真正的文化人。”他还说:“有知识者未必有文化,‘文化人的提法比‘知识分子来得好。”
若按此说法,今天的有些教师似很难尊称其为“文化人”。
——市里组织一批优秀教师暑期游黄山。黄山文殊院附近的一处山崖上刻有“观止”二字,从旁边的注解可以看出是乾隆下江南时的手书。刚经过一段艰苦的攀登,此时此地看着眼前的壮丽景色,再欣赏这刚劲浑然的石刻,感觉真是很妙,真是观景莫过于此,以为观止矣。驻足观赏之时,忽闻一声:“哦,止观!”循声看去,原来是团里的一位戴眼镜的中年教师。他接着对众人说:“嘿,快上,在这儿停下来看。”接着又是几声“止观,止观……”。既是市级优秀教师,当为佼佼者,却连古人由右而左的书写习惯都不知;《古文观止》即使未读过,书名总该有所耳闻吧。
“观止”出典于《左传》,春秋时,吴国的季札在鲁国观看乐舞,看到舜时的乐舞,赞美之至,别的乐舞再也不要看了,“观止矣”。原意是指事物好到了极点。
无独有偶。曾与几位特级教师应邀去台湾进行学术交流。座谈会上,一位台湾同行发言中说了“君子不器”一语,会后便有两人问我此话何意。我告诉他们,这是孔子的话,意思是有学问的人不要把自己看作器皿,只有一种用处,要多才多艺才对。
在解放初期,能识文断字,就算是有文化,高中毕业就能算是一个文化人了。社会发展到今天,对于文化人大概不能再用这样的标准了吧。教师,除了具有一定的专业知识,还须有人文知识、人文素养和人文情怀。其实这种要求不算为过。上面提及的优秀教师、特级教师虽不乏专业知识,但人文知识却显贫乏。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我们教师,因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期,我们对传统文化是持否定和批评态度的。
一、人文素养缺失,难以担当育人之职
如果仅是不知“观止”和“君子不器”,或无关大局,而缺少人文素养的教师面对今天思想活跃、敏锐好学的学生,往往就难担育人之职。请看下面的故事。
一位80后女作家说高中时的她曾在周记本上有感而发:“草原知道离群羔羊的孤独;沙漠知道迷途行者的孤独;大海知道漂泊水手的孤独;谁,谁知道我的孤独?”结果班主任看了,批道:“希望你热爱集体,融入集体,别让可怕的孤独感销蚀了你的青春。”女孩看后甚为不悦,于是就让语文老师看。语文老师批道:“这首伤悲忧郁的小诗,堪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现代版。孤独感是你心理开始成熟的标志。可以说,古来圣贤皆孤独。——屈原由于不愿‘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而孤独,贾谊因‘谗谀得志‘方正倒植而孤独,陶渊明因‘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孤独,苏东坡因流贬江湖而孤独……海明威甚至说,写作是孤独的生涯。而一般人的孤独有三种状态,一是惶然不安,茫无头绪,百事无心;二是安下心来,有规律地生活,用读书写作来排解寂寞;三是让孤独本身成为一片诗意的土壤、一种创造的契机,诱发出关于存在、生命、自我的深邃思考和体验。相信你能达到第三重境界!”女孩看了,心中感动,她写道:“谢谢老师。有了文字和思想的伴随,人生路上再多的孤独和寂寞,我都会甘之如饴……”
显然,那位班主任老师的说教如隔靴搔痒,可以说她既不懂学生,又不解“孤独”,而那位语文老师则凭借其深厚的人文素养和学生进行了真诚的心灵交流,给了学生真正的人文关怀。
人文素养确实比知识、技能更为重要,更具层次。教育工作,从本质上来讲是要对人的精神、情感和气质进行影响和提升。作为一名现代教师,应具有高瞻远瞩的历史感、科学灵活的思维方式、不同流俗的价值取向、独到精辟的人生见地、淡泊优雅的生活志趣,所有这些都与人文素养无法分开。人文素养直到近年才被提及,曾几何时,传统文化被视为“封建糟粕”,还谈何人文素养?我读高中时,只因在作文中写了一句“我是多么的孤独啊”,就被批为“资产阶级思想”,学校领导找我谈话,正告我要“投身到火热的斗争生活中去,好好改造世界观”。现在看来,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苏霍姆林斯基说:“思想上接受过的文化财富,会给学生的心灵留下痕迹。”许多学者、作家都没有接受过我们今天的知识,却成为大家,就是因为他们从民族文化和世界文化中吸收了丰富的营养。我们如果只是追求应试成绩而忽视打好学生的人文基础和精神底子,会使许多优秀学生无法达到其人生和事业应有的高度,也会影响一代人的成长。
二、人文素养的滋养,还是要靠多读书和会读书
季羡林先生说,人文素养由历史文化和传统精神熏染而成。他还说,人的修养和气质,是读书读出来的,而且还融进了自己的悟性。
20世纪早期我国文化界的大师、学者如群星灿烂,令人仰慕。其实,更值得我们学习的是他们曾下的苦功——他们个个满腹经纶,本事从哪里来?从幼童时就开始的阅读和背诵中来。当年茅盾能背诵《红楼梦》,郑振铎能背诵《左传》,巴金能背诵《古文观止》,范文澜能背诵《文心雕龙》……这需花费多少心血!我们若能效法他们苦功的十分之一,情形大概就会大不相同。
现今,我国人均读书的数量很少。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北欧国家国民每年读书24本左右,美国人年均阅读17本书,韩国人11本,日本、法国国民每年读书数量在8.4本左右;而调查显示,2012年中国国民人均仅读4.39本书。我对这个“人均4.39本”仍有怀疑,因为文教界不少人终年也不买一本书的。我曾问一位中学教师,这一年读了些什么书,他说:“学校没发。”这个回答令我难忘。如果应试教育深入人心,教师的确不需要读很多书。很多校长就不是读书人,管校长的教育局长也非“学而优”之人。学校首先要有浓郁的人文氛围,可惜现在已被急功近利的应试氛围所取代。平时基本不看书,不读报,还能称作是文化人吗?
要读书,更要会读书。只有将读过的经典内化为自己的精神气质,人文素养才能得到滋补。记得读大学时,有机会与郭绍虞先生同居一室达数月之久,两人常作“桃源夜谈”。他极喜欢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他说此诗意境幽深。柳宗元被贬柳州后心情复杂,但政治上的失意并没有压垮其精神,他借助渔翁寄托自己清高孤傲的情怀,专注地“独钓寒江雪”,写下大量优秀诗文。郭先生告诉我,他从年轻时代起就把柳宗元这首诗中的精神融入到自己的读书和治学中,在艰苦寂寞的条件下,力排各种干扰、诱惑,犹如置身于极为清静的环境之中,发扬“独钓寒江雪”的精神,不只是盯准鱼钩,而是把眼光放远,享受的不只是钓到的鱼,而是享受钓鱼的过程,结果收获甚丰。他对我说:“欣赏诗文,不仅要懂得作者抒发的情感,还要把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融进去。”数十年来,我照着他说的去做,即使面对非议,也坚持边教书边读书边写作,无畏地“独钓寒江雪”。数十年来,也写下了千余篇文章和十多本著作。
三、提升人文素养是为了创新
说到底,提升人文素养,不是要倒退到传统文化中去,而是为了创新;不是为了改造世界,而是为了改变自己。正如周国平所说,人文素养越深厚,对现实和自我的认识越清醒,人生选择就越自觉。
一些年轻教师很想成为创新型人才,愿望虽好,但由于人文素养的不足,思想往往进入了误区。
误区之一:“创新需天才,而吾乃等闲之辈。”
其实,创新依赖的因素很多,并不单纯依赖某种特殊之才或是方仲永式的早慧。数学家不一定有速算才能,有速算才能也未必能成为数学家。记忆力虽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理解力和判断力。反应敏捷诚然可贵,但即使反应迟钝些,如能抓住本质的东西,锲而不舍,善于联想和发挥,思想以深刻独到见长,同样也能创新。许多学生时代的尖子没有成为科学家,相反,许多普通学生后来却做出杰出贡献。高斯两次考大学都未考上,爱因斯坦和希尔伯特在学生时代都不突出,后来他们都成了举世闻名的大师。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误区之二:“学问功底差,等知识变渊博了再谈创新。”
其实应辩证地看待这一问题。巴金的代表作《家》,曹禺的代表作《雷雨》《日出》都是青年时代写的,尽管后来他们的知识比青年时代时更丰富,理论水平也更高,但却未能再写出超过它们的好作品。郭沫若写《屈原》时没读过《李尔王》,写《虎符》时没读过《东周列国志》,他甚至认为,如果读了这些书,就写不出来了。广义相对论的数学基础是黎曼几何和张量分析,爱因斯坦创立广义相对论时,既不懂黎曼几何,也不懂张量分析,这些知识都是后来学的。他说,最有效的学习是在需要用它的时候。
著名数学家雅可比打了个比方:“要是你的父亲坚持要先认识世界上所有的姑娘,然后再跟一个姑娘结婚,那他就永远不会结婚,也永远不会有你了。”他说此话,就是为了鼓励那些自惭形秽、缺乏创新勇气的学生。
误区之三:“简单问题早已解决,剩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
近年来,科学的一些重大进展,其基本思想都是很简单的,往往可以追溯到大学和中学的课程,从大学教材和中学教材中找到线索。2000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获得者之一的瑞典科学家阿尔维德·卡尔森曾提出一个问题,就是人接受信息、传递信息靠的是什么。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靠的是神经。但更深一层的问题是它是神经中的什么物质传递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花了4年时间,最后问题得以解决。
误区之四:“创新都是重大的,小处谈不上创新。”
创新不在大小,关键在于一个“新”字。学生作文中就时有创新的微光。如有学生说周敦颐说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语文则是“可亵玩而不可远观”。再如有的学生提出“保护性破坏” “节约性浪费”这样的新概念,都属创新思维的微光。可以说,每个人头脑中都有这种微光的闪现,可惜大多自生自灭。
举一个例子。邮政特快专递EMS是当今世界流行的不同于传统的邮递方式,它最早的发明者却是美国加州大学的一个博士生。他在读学位时,曾因邮件屡屡迟到而使恋爱告吹,痛苦之时他就设想:为了加快信息传递,不妨把一些材料派专人送到一地,接受方签个字,当天就能收到。他想,能否圈定几个城市,圈定几个点,每天都有专人办理这些快件的传递呢?导师认为他这是不务正业。他干脆连学位都不要了,全力投入这件事。结果这个从身边小事产生的小小创意,没几年就变成了一项蓬勃发展的事业,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责 编 流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