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江湾人事

2014-03-26 00:56潘绍东
天涯 2014年2期
关键词:江湾青梅

潘绍东

聪明有种

双江湾出聪明人物,且都业有所成。唐代的黎三定做到了中郎将,宋代的袁方武做到了员外郎,清末的肖雄庆做到了地方帮办,等等。彭楚韵也属于“聪明有种,富贵有根”家族。他的祖父彭子善据说是前清秀才,一肚子墨水,双江湾过年作对联、红白事撰文疏、添丁取名字什么的,都必请他祖父出山。徐务本这名字就是他祖父取的,说是语出《论语》:“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只是谁也讲不清它曲里拐弯的意思。

彭楚韵的父亲彭文锦不务书,且好赌,老早就把家业败光,把秀才老爹也早早气死了。赌得呷风屙屁的时候,也到地主家做工,短时十天半月,长时半年一年。彭文锦气力大,做事麻利,一个早晨能翻八个泥粪氹。可地主还嫌他做慢了,认为他藏奸。彭文锦说,好,明天我快点。第二天,彭文锦装模作样地拿着耙头,仅仅将每个氹里的水搅浑一下就回来了。地主问,你怎么就回来了?彭文锦说,十二个氹全翻完了。地主喜笑颜开,我就说昨天你是发懒经嘛。彭文锦说,你还别说,我翻完氹,还在对门山上搞了一只发了情的狗婆。地主无比诧异,天杀的,你怎么搞那个东西?连你祖宗十三代都邋遢了!彭文锦笑着说,没事没事,卵还晓得什么好歹?!彭文锦后来背地里一个人笑了个半死——不但赚了力气,地主至死还不知道自己被下作了一通。地主因为没什么文化,算账怕搅裆,便为每个长工短工准备了一个瓷坛,每做一个工,地主就搓一坨泥巴放在坛里,年底按泥巴的数量记工。彭文锦知道这个秘密后,有天趁地主不备,往瓷坛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出工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年底了,地主记工,其他坛子的泥巴坨一清二楚,独有彭文锦的坛子倒出了一整块骚气冲天的泥粑粑。蒙在鼓里的地主自认操作失误,最后只好按满工给钱。这事一时也传为奇谈。由于家业全无,划成分的时候,彭文锦划了个贫农,而那个愚蠢的地主,却经常被贫农们斗得半死不活。后来有人说,彭家这聪明根底不但没有衰微,反而更见智性——在那个年代,赌光用光未必不是另一种绝顶聪明?

彭子善原本指望孙子彭楚韵能楚韵流芳,光宗耀祖,但彭楚韵无奈摊上一个无挂无碍的爹,读书致仕之路是走不通了,只好以作田为本,兼顾育人。彭楚韵最大的官做到生产队长,而且没做几年就分田到户了,队长改成了组长,虽级别未降,但权威大减。这当然不是彭楚韵骄傲的资本。值得彭楚韵天天昂首挺胸的是他的三个子女,俩儿子都考上了大学,女儿也考上了大专。每考取一个,彭楚韵就必请来三亲六戚、七邻八舍大摆一次宴席,同时请来李树冲杨三花的花鼓戏班子,一昼一夜唱两本大戏。唱《关王庙烧香》、《槐荫送子》、《七层楼》、《赶子上路》等等,全挑沾喜带吉的唱。三餐饭六本戏既让彭楚韵赚够了面子,又还没怎么让他蚀财亏本。既然被请来做客,谁不送上个一十二十的?有人说哪天我也要办饭唱戏,你们都来送礼。马上就有人反驳他,你留得唾沫变尿吧,你家那聪明崽,读六年书才捱到三年级,你办什么办唱什么唱?那人立即噤声了。

三个子女都出息。大儿子大学毕业分到了北京,二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上海,三女儿虽然只走到了县城,但女儿女婿都在银行工作,天天看的是钱数的是钱,回到双江湾,身上都残存着一身的钱腥味,把旁人羡煞。不过,十指不能一斩齐,世上所有的好事也不可能被一家占着。彭楚韵的堂客有命同受苦,却没命同享福。四十八岁那年,她到塘边摘丝瓜,一脚踏空,人就再也没有从塘里爬起来。

儿女安顿后,要彭楚韵跟他们住,住了十天半月,彭楚韵又回到了双江湾。“城里欺生,住不惯。”他说。“是儿媳、女婿欺生吧?”有人笑他。他立即反驳:“你定要搞清到底谁欺生,最好把自己的崽培养到北京上海试试。”那人立即无语了。后来,儿女又劝老爹找个伴。彭楚韵一听就骂:“你娘脚丫子还没凉,你们的心就凉了?”这么一说,谁都不提这事了。

有事没事的时候,彭楚韵喜欢穿鞋套袜在田埂上走。看到一个犁田的,忙从口袋里掏出两支烟,一支自己叼上,一支高高地举着:“别以为自己不犁田地球就不转了,来,先抽一根。”有人送烟来解渴,谁都不好拒绝,牛也跟着伴福,一块儿歇了。歇久了,犁田人的堂客有意见了,拿着根竹篙子,吆喝喧天赶鸡:“吃饱食的,别只知道吃饱了呆着不动,也要伸伸腿脚松松肠肚哦——”这一喊,她男人就赶紧重新下田。彭楚韵也不见气,又踱到另一条田埂上,见一年轻堂客插秧,彭楚韵喊:“要帮忙不?”年轻堂客说:“瞧你楚爹,鞋子袜子套得周周正正的,左一看呢,是从北京做官回来,右一看呢,是从上海经商回来,左右一看呢,反正不是帮忙来了。”虽语带讥诮,但毕竟彭家是真有人在北京上海,彭楚韵嘿嘿笑着:“下泥呢,我还真吃不消,我帮你丢秧吧。”秧担子搁在田埂上,彭楚韵见年轻堂客插到哪儿,就从秧担子里抓秧丢到哪儿,让年轻堂客手脚轻快了不少。丢着丢着,年轻堂客的男人来了,一来就冲堂客吼:“堂客们就是心野,做田里事想埂上事,见个公的就六神无主,也不想想人家零件还管用不?”彭楚韵自然听出了那一嘴的浊气,边开烟边笑:“后生子,你还真别跟我犟,后退三十年,这丘田就姓彭了。”

那年过年,彭楚韵要子女都回来。团年饭上,彭楚韵突然宣布一个决定——他要结婚。子女们又惊又喜。彭楚韵说:“人你们都认得,对面屋场的姚嫂。”女儿说:“她男人是六月份发急病死的吧?”女儿离家近点,知道的细节更多些。“是七月份。”彭楚韵说,“她人好心好。我老了,钱,靠你们;照顾,靠她。”大儿子说:“好事好事,到时办热闹点。”彭楚韵说:“办就免了,老夫老妻的。”二儿子说:“当初你为我们又是办饭又是唱戏的,这回都要全还给你。”彭楚韵笑得眉开脸阔:“我们商量好了,年一过就去办手续。”

彭楚韵要和姚嫂结婚的事在双江湾慢慢传开了。

有人碰着彭楚韵问:“日子定好了吗?”

“还得找兴瞎子掐掐指头定。”

“准备办多少桌唱几本戏?”

“我见事不管,他们说办几桌就几桌,唱几本就唱几本。”听的人都明白,这个他们,是指彭楚韵的子女。

“你倒好,只安心定意做一件有味的事。”一阵笑声。endprint

渐渐地,又有一些针头线脑的话在彭楚韵的耳朵之外传开了:彭楚韵这么多年没娶,姚嫂男人一死,他们就好上了,这事也巧得太不真了吧?有人看见他们在牛栏里野合,十六年前还是十七年前,反正彭楚韵的堂客没死的时候;你仔细看他们两人对视时的眉眼,扯得比后生子都歪斜……

彭楚韵堂客当年摘丝瓜的事你知道不?你几时看见过摘丝瓜能摘死人的?从盘古开天地到如今,我反正没看过。

姚寡妇的男人就死得正常?要个子有个子,要肉有肉,那一胚子肉!

晓得不?昨天有人在彭楚韵家的屋后阶级上发现一只装有半碗粉子的瓷碗,像面粉又不是面粉,像石灰又不是石灰。

……

那天,彭楚韵女儿打电话回来了:“爹啊,你到底怎么搞的?公安局的竟然跑到我家来了。”

彭楚韵半天云里一炸雷:“什么?我多次教育你们,钱是把你数的不是把你们插进荷包的……”

“什么我们啊,是问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

女儿快哭出声来:“爹啊,你还装什么聋啊,我都一脑子乱麻了……”

第二天一早,彭楚韵正要出门去女儿家,两个警察堵在门口,说是要找他到派出所了解点情况,请他支持配合。

到了派出所,警察倒是和气,又是递烟又是递水的,然后要他谈谈和姚嫂交往的过程。

彭楚韵说:“这没什么说的,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猛。”

警察笑了笑,说:“那你就说怎么个不猛吧?”

“她男人死了,没个帮手,我又是个没事人,就经常过去帮帮她,一来二去,就生感情了……”

从派出所回到家已是傍晚。彭楚韵有些饿了,去舀米时,发现米缸被挪动了地方;去拿高压锅时,发现原本放在柜子里的锅莫名其妙地到了桌上。彭楚韵心有些乱了:好容易将饭烧熟了,一锅铲下去,舀出来是一堆炭一样的东西——饭烧过火。

三天后,应姚嫂亡夫的家人请求,公安局对姚嫂亡夫进行开棺验尸。

五天后,公安局宣布:姚嫂丈夫死于脑溢血,属正常死亡。

这事以后,彭楚韵虽还住在双江湾,但到田埂之类地段游走的次数大为减少。

与姚嫂结婚的事也一直没有下文。

青梅竹蚂

青梅和竹蚂都是双江湾的女人,都嫁给了双江湾的男人。

青梅家屋后有一树青梅,高十丈,梅子一结就是几箩筐,果大、皮薄、汁多,人老远看着就淌口水,牙不好的人得绕道走。那年,正收着梅子,青梅娘突然肚子疼,还没来得及爬上床,青梅就从裤裆里溜出来了,五斤八两。

竹蚂的祖父有一手编竹蚂蚱的绝活儿,几片竹叶在手里一翻一转,再一把剪刀“唰唰”一划,“嚓嚓”一剪,一只几可乱真的竹蚂蚱就在手心里振翅欲飞了。祖父快要到死时还没个接班的,急,指着肚子里的竹蚂说,是男是女都叫竹蚂。名字倒是按祖父的,可绝活儿从此断了。

青梅长得俊俏干净,竹蚂生得寒碜苦厄,一个像荔枝的肉,一个像荔枝的壳。但两人自小感情就酽,像碗里搅匀了的蛋黄和蛋白,稠得不分你我。跳房子,跳绳子,踢毽子,打石子,总是形影不离。“千年蛇妖白素贞,下凡来报许仙恩;路上遇见了小青妹,和她结为亲姐妹;只怪法海老糊涂,把白素贞关进了雷峰塔。小青修炼了二十年,救出了姐姐白素贞!白素贞的儿子许世林,爱上了隔壁的胡媚娘,媚娘是个玉兔精。碧莲碧莲别生气,我把世林让给你!”这儿歌有点莫名其妙,但她们爱唱,青梅大竹蚂几天,就以白素贞自居,竹蚂只好委屈做了小青。俩人经常说,要是今后一个生儿一个生女,那就早早把“许世林”和“碧莲”的婚事定了婚宴办了,省得玉兔精半途插上一脚。“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花篓,一提提到大门口,开开大门摘石榴,石榴上面三砣油:三个大姐会梳头,一姐梳的篷篷卷,二姐梳的扫把头,三姐不会梳,梳个狮子滚绣球;一姐回坐轿回,二姐回骑马回,三姐没得坐,坐根豆芽菜;一姐回来杀只猪,二姐回来杀只羊,三姐没得杀,杀只孵鸡婆汆汤喝,娘不喝,爹不尝,躲得门背湾里哭一场。”青梅给竹蚂扎麻花辫,竹蚂替青梅结蜈蚣辫,边扎边唱,边结边笑:幸亏只有我们两个,再来一个三姐,一辈子倒霉就是她了。

两人心空,灵泛,见弯转弯,见事做事。扯猪草,拾稻穗,捡菌子……哪次一个分量少了,另一个就匀一点给她;哪回一个月事来了,肚子疼,另一个就让她歇着,自己则做双份事。要是遇上哪个男孩子不识相,仗着一身栗子肉要欺负人,那两人就是穆桂英联盟樊梨花,“打一通连环战表要争乾坤……我不杀安王贼我不回家门!”

两人初中毕业都没考上高中,就一同外出打工。广州、深圳、惠州、东莞……鞋厂、衣厂、塑料厂、电子厂……据说两人也分开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又伴在了一起。过年回家,同坐一趟火车,再同坐一趟汽车,你有大包小包五个,她绝不会有小包大包六个。孝敬爹娘了,走完亲戚了,放松筋骨了,然后,一人一个包,又一同坐车子出去。

到了出嫁的年龄,两人早就定好——嫁人就嫁双湾人。外地人嘴巧的多,踏实的少。再者,一个嫁到天南,一个嫁到地北,三年两载都难得见一回,这日子怎么过?生在双江湾,嫁在双江湾,老在双江湾,讲话不生,遇事不慌,世道再变日子不乱,人的一生不就是求个平安妥帖吗?

青梅嫁给了上屋场的徐大有,竹蚂嫁给了下屋场的彭贵田。两家相距仅两里路,开门就能见着。徐大有做油漆,彭贵田做泥工。两人打小也同读过书,同在一个建筑工地做过事,虽不生分,但也够不着亲如兄弟。娶了青梅和竹蚂后,两家一下就像两块生铁忽然有了磁性,这家有事那家也跟着忙活,这家吃肉那家指定不会喝汤。

春插夏收,两家共用一台耕田机和一台打稻机,同一口锅吃饭,二加二大于四,效率比谁家都高,收工比谁家都早。农闲了,两个男人外出做工了,青梅和竹蚂就早早吃了早饭或午饭,各自带着四岁的儿子,到村头普驼子的南杂店里闲聊,扯些南瓜芝麻事:哪家崽会读书考上清华大学了,哪家女儿会赚钱帮家里做楼房了,哪个冲里出了个神人可以口吞钉脚踩刀,哪个败家子买“码”亏了十几万,哪个堂客偷人被男人抓了个现形……有时,她们也丢下孩子要别人照看,到杏堂客麻将馆里搓上一盘,三块五块,一场下来也就输赢四五十块,赢了当不上皇帝,输了也做不成饿鬼,图的是过日子的酸酸甜甜的滋味。endprint

愈来愈让徐大有和彭贵田觉得投机的是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两人都好喝一口。无论是农忙时节还是过年闲日,两人都会不时喝上一杯,要么到你家,要么到他家,随手炒一碟花生米,一盘猪肠子,一碗剁辣椒,一喝就是小半天。遇上兴致好,干脆再邀上几个人,把队伍开进上屋场二癞子的糟房,用老土碗每人接上一碗热腾腾的二锅头,边聊国际国内大事,边让酒将全身的每一根血管烫热。直到本·拉登和卡扎菲干上仗了,伊朗核武器打到朝鲜去了,奥巴马向内塔尼亚胡投降了……才个个晕晕乎乎、踉踉跄跄、癫癫倒倒地歪进家门。

徐大有喝完好睡觉。那头脚刚踏进门,这头脑袋就磕在床沿上了,很快鼾声大作,身子如一条死狗,几个钟头都不翻一次身。彭贵田则不然,平时是个闷葫芦,三年打不出六个屁,一旦嘴巴沾酒,就像话匣子上了润滑油,越喝话越多,越喝人越快活。回到家,定要黏黏糊糊缠着竹蚂说笑一阵,末了,抓着竹蚂往床上按,直到放出一滩弥漫着酒气的黏液,才两脚一软,呼呼睡去。

那天,彭贵田喝酒回来,却没往日的兴奋劲儿,脸拉长得像条罢园的苦瓜,嘴里还骂骂咧咧。竹蚂感觉不对劲儿,以为他喝酒闯了祸,忙问他怎么回事?彭贵田握着拳头说:“徐大有不是人!是畜生!”竹蚂连忙要捂着他的嘴:“你这人就是喝了几滴猫尿就说胡话,什么人不好骂,骂他作什么?”彭贵田抓着竹蚂横过来的手用力一甩,声音更大了:“看你还护着他,他是畜生知道不?你就是生得贱!”竹蚂说:“你有点消停不?我和青梅几十年没说过半句空话,你这一路骂来,人家还不知道我们两家出了什么事呢。”彭贵田嘿嘿冷笑:“我就是要让别人听见,他把你不当人,我也不把他当人!”竹蚂一脸茫然:“他把我不当人?”彭贵田说:“可不是,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竹蚂说:“你到底是发烧还是发疯?”彭贵田咚咚咚地拍着胸脯说:“酒醉人心醒,我比谁都清白!”竹蚂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彭贵田打了一个嗝,说:“看来我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你还真不信了。”竹蚂急得一双手直乱舞:“你有屁快放,外面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我还怕?”又是一个嗝,“我在他家喝酒……喝得不是兴致来了吗?加之青梅又穿了件吊带裙晃来晃去,我就开了句玩笑话,没想那畜生一下翻脸了。”

“就知道你是祸根!你说什么啦?”

“……我对那畜生说……我忍不住了,你让你家青梅给我应应急如何?你要是觉得亏了,下次在我家,我也让我堂客给你应急……”

“你才是畜生呢,竟然说出这样的猪话!”

“我不是开玩笑么?……你猜他怎么说?”

“只怪你是猪,他怎么说我不听!”

“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你做梦吧,你堂客那个丑样子,我这辈子是硬不起来了……你看看,他竟然说这种畜生话!”

竹蚂猛地扑向彭贵田,手爪子往他的脸上乱抓:“你们这帮臭男人,拿我们堂客们不当人!”

彭贵田一边躲闪一边说:“是他拿你不当人……老子搞了你五年都没嫌丢人,他搞一次就搞不得?”

竹蚂哭出声来:“你们男人都是狼心狗肺!你以为他搞的就是金子银子?也还不是一只烂鞋!”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他有什么脸嫌弃我啊,当年他堂客在东莞,不知接了多少男人……”嚎啕声越发大了起来。

“你看你看,他还天天以为和皇后娘娘睡哩,原来是只烂鞋……我说你就是贱,这么多年替他堂客瞒得铁桶似的,跟我都没透过半点风,你把他当神敬,他把你当鬼看……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我就要把这事告知双江湾所有的大男小女。”

此时,早有十多双耳朵集聚在房前屋后,微微扇动;路上,还有若干双耳朵正飞驰而来;也有躲在某个角落里的两三双耳朵,像夏夜里的一朵朵萤火,倏忽向远处飘去。

不多久,徐大有一手抓着青梅的头发拖拽着她气冲冲地朝彭贵田家奔来,青梅像一只中了铁夹子的狗獾,痛苦地挣扎着,嘴里又叫又骂,不过,细细一听,骂的竟然不是徐大有,而是竹蚂:“竹蚂你个交不亲养不亲的贱货!你梨树不上上栗树,你大路不走走壕沟,你屎不臭挑着臭!好好好,你不是想臭吗?要臭大家一起臭,把双江湾臭成一口大粪池。”

听到骂声,彭贵田和竹蚂迎了出来,竹蚂边抹泪边大声回应:“我不像有些人粪口污人,你接过多少男人我都是亲眼看见的,都一个个数得出!”

徐大有用力将青梅的头发向下拽了一下,拽得青梅一个趔趄,嘴里发出一声尖唳的惨叫,徐大有骂道:“你也知道痛啊,回家有你叫的!”又血红着眼睛瞪着竹蚂:“你亲眼看见?那你这臭货就一清二白?你泥菩萨有什么资格说土菩萨?”

竹蚂拍着胸脯说:“我竹蚂这辈子,除了彭贵田,再有第二个男人就地要天老爷降炸雷,落个不得好死!”

彭贵田脸上此时现出一丝得意的色彩。

倏地,青梅猛然挣脱徐大有的抓拽,“唬”地一声塑立在竹蚂面前,然后“嗞”地将前胸的衬衣扣子撕开,露出两爿呼之欲出的白肉:“你拍什么胸脯装什么清白?有本事就露出来看看谁的大谁的白!你以为你不想要男人啊?你心里比谁都想,可就是没有一个男人看上你!你在那个地方待了三天,没有一个主子点你的卯,好不容易来了个六十多岁的广东佬,你屁股着火似的跑过去,可那个老鬼眼睛斜都没斜你,要了个广西妹子!”

徐大有血红的眼光里顿时竟然也有了笑意,这笑既有几分对青梅的赞赏,又有几分对竹蚂的轻蔑:“我以为你是什么观世音再世哩,原来是坨狗不理猫不嗅的臭肉,你连一个六十多岁的广东佬都不要你,还指望双江湾的男人沾你?你真是投胎投错了子宫,拜神进错了庙门,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洞钻到那边看看吧,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遇到个青面獠牙鬼看上你哈哈哈……”

这笑声像一根鞭炮引子,瞬间引燃了一群紧绷神经观战人的引线,随即,噼里啪啦的笑声如过年时的炮仗硝铳一般,将整个双江湾都炸翻了。

竹蚂的脸顿时煞白,嘴抽搐着,大约还想说什么,但脱口而出的是一串极不连贯的哭声。endprint

猜你喜欢
江湾青梅
纸短情长
珠水之畔 月映江湾 力诚·榕诚湾美学样板间江湾首映
我家有一位老兵
Numerical studies of the influence of seeding locations on D-SOL plasmas in EAST
向Hollywood专业影院看齐 河源东江湾别墅私人影院
且将蚕豆伴青梅
青梅煮酒论英雄 下
夏季养颜“青梅酒”
最美不过荔江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