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都城

2014-03-26 08:26闫文盛
雨花 2014年7期
关键词:大街灰色

◎闫文盛

脆弱的都城

◎闫文盛

我的城堡,从无占领军履足。我为他们准备的蜜糖和枪炮都很充分,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我越来越不迷信,能够坦然面对残余的激情,越来越少冲动和忘形。

不识

或许,我该写一部茫然书。刚才,日光已经开始西移了,那强烈的温热之感在悄然退却。而我在缩小,毫无歉疚的年月啊,我为什么总是备感孤寂。不,不,我并不妄想屋子里来什么人,也不寄望于被电话铃声吵醒。在业已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我并不否定,曾经有一种惯例就嵌入到了我的生活中,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想不出那人的具体形貌,在貌似虚构的字词中,我写下了属于我们的最

大真实,但枯闷的生活一往无前地毁坏着我的记忆。我何曾料到日日如此,我顽固不化地坚持着这个阵地,直到如今。听着,请放弃你的理想吧,请离开宅居之地,请去远方,看望一些陌不相识者,请解除你头上的绳索,请去谈谈恋爱,请去海边潜水。我用了一整个年度来收拾行李;尘灰扑面,装点着窗外的阴霾。这可恶的世界,非为昔日炊烟,非为山林溪水,这宇宙,非为我们所见,这整体性的自大和臆想,非为出师表和请愿书。请睁大双眼,来找寻人世美景,请复制那短暂的轮回。请赴旷野,尽管争议激烈,但战事未发,我们于此度过一生。与那周围的人众,也尽可促膝而谈。为什么不呢?当那未见的来临,我们抽象的能力降低,食物足可疗饥,天地可为枕席,作为过客,我已先此看到漠然和流逝,可是,静静地待在这里,我们为什么看不到草木?那时间标本的制作者在悄然地打着瞌睡,但愿他是识者,因为误解才会带来真正的惊骇……

对坐无人

无倾听者,不妨与自己谈天。桌子里有灰尘了,台灯也已老旧,不,今天恰好处于阴晴之转折期,千万不要揣度和流连于昔日,不要做诗,不要想女人,在这种安静的早晨,最好,连一丝丝冲动也没有。适度的紧张总会来临,解救只是个空梦。倒是可以做点家务,给花儿浇水或者擦擦台灯。倒是可以抽空望窗外一眼,看看阳光是怎样穿越屋脊,倒是可以问问家人日历,可以晚点儿洗脸。捡起昨夜丢下的书卷,看看上面的字迹。倒是可以联系一下旧情人,问问她们今日生活可好。不,千万不要急着写什么,千万不要一直沉默。倒是可以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外界,使孤闭之症略略缓解。倒是可以做一些统计学,看看儿子的画作,练一小时书法。啊,千万不要错过中午的约会。倒是可以琢磨,带什么礼物给她。千万不要过于正式,否则会激起幻想,千万不能踏出一只脚,千万不能嫉妒和怀恨。倒是可以谈谈下一步的计划,那书柜里储藏的典籍可够?倒是可以找一件厚衣服御寒,冬天了,千万不要说出真相,不要偷窃,不要执拗和好奇。千万不要信什么鬼话。倒是可以想想小说和其他,可以设身处地,千万不要八面玲珑,做一个世故者。是啊,原野萧瑟,“美如铜色”,何必自虐。千万不要长时间只读一种书,千万不要依样学样,千万不要小家子气。不要拒绝旅行,哪怕是去往悬崖绝壁,千万不要与狼争斗,啊,不,除非迫不得已。有天,我听姥爷谈起狼,六十年了,那人狼对峙的场景仍是历历如绘,当然,最终狼是败退了。千万不要妄自菲薄,高傲一点倒是无妨。做一个行者,无须束发,未必离家。去,建立自己的勇气吧,我们每人的心里,自有一个王国。我有时只想微醉,在大荒天地间,搭一间木屋,我不祈求友人长驻,倒是可以做几张舒适的躺椅,我们彼此说说话儿,放肆空谈,星辰升上来,鼾声重如天籁。你是否对来日,仍有所期许?只是夜静啊,衬托得鼾声愈发如雷。

不忍

阳光来了。这世俗的诗意竟如此神奇。请赐我千里眼和怜悯心。顺着忙碌早晨的思维,我需要先进食,打开空洞的行囊和族谱,告诉母亲我远行的终止地,请解析月白风清。我痛恨的阴霾散去,请赐我一万个这样的好天气。请让我著一部书,讴歌这疲惫的中轴。久久之后,你会看到我的出生。那碧空下是海水和飞舞的黄蜂。这些年,我总是在追逐,喜欢陌生的人和街区。可是记忆束缚我,现实困阻,俗务冗繁,经济上不自由,我行走的旅途中也总在想啊,如何才能大翻身?我听着耳畔嗡鸣,泉水叮咚,可是树木生出裂纹,我倾心的人坐在树杈上,请赐我以援手。我生前的妹妹在大声咳嗽,叫苦,我撕毁了她的童书。来到一个海岛上,那慵懒的红

土正发散着热气。薇草午休时分,请坐到我们身边来,陌生人,我们谈谈心。海边渔民的食物太咸了,那为鱼类所盖的沙土房已成雕塑,请告诉我一条最便捷的归路。我想单独看看那海。波浪翻滚,我想单独走在沙滩上,让海水没膝,我想看看那远方的古国。那些仙人还在吗?在传说中,我们只是几只困兽。是的,阳光强烈时会刺伤双眼,请屏住呼吸,不便随意仰首,更不要直视。那锁我们的铁笼已经朽坏了,如果不是惯性推动,请稍稍发力,便可撞掉那把铁锁。这人间,也成了我们的密林。城里的月光如水,我们咀嚼着枝叶,肢体,让恐惧变成一个好故事。讲给那些恶毒者,破坏者,作乱者;在山林和丛草间,当黑暗覆盖你的容颜,请千万不要回头。有一只狼崽子正匍匐在你的左右。请尽早想好对策,请不要顾盼和寄望于任何人。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情谊源于世间法。当万物广布,光芒深重,我们还有多少力气来痛恨,作伪。请大声朗读啊,这空荡荡的天空,连只飞鸟都没有。可是,即使阳光灿烂,也有冷寂的天神站在虚无中注目,他拥有天堂,我们却占领了土地。请找一个我们最爱的圣者,不必回头,他有时就在我们身后。在每一个生者长眠的地下,十九年更成为一个确数。好吧,请记住狮峦,它会引路,在高崖上,它凑巧成了被注视者,接受我们的阳光,它只会被风吹雨蚀,却从无逝日。我们是它存在的赝品,最好的凡间戒律也不在了,“你还有什么可说?”请学会摆脱和静默。请拒绝一切纹饰。

瞬间记

走在这条路上时,我总能想起上一次,上上一次,或者我尚未离开时的一幕幕场景。就是在此刻,我扳着指头数来数去,但无论如何,这回我得向健忘求饶了——尽管我能记得无数,却又怎能抵挡这时间的来去。那时我多大?这条路上人迹渺茫,大雪困村,日暮独步,我看着南山,忧戚顿起;如今它还是那样子,影子般的一个巨大存在,却昭示着彼时与此地间的时空悬殊。母亲从村口赶过来,噢,母亲,我并没有远走。我随时可以转头,随时,那条路都可以回归,缩短,变形,成田地,院落,砖墙,只是我哪里知道,妈妈,你也会变老。天地间的聒噪,且请停顿片刻,在这一个瞬间,妈妈,让我想想,我是如何从你的身体里走出,一步步抵达今天的。往事如蚁,而天空那么苍远,地面上密布皱褶,天地也老了吗?我哪里能想到,天地也会老,它每天本无忧愁困顿,我记得我把它开辟,使之裂变,山河蔓延,星辰无限——在昨天,我是盘古。妈妈,如今谁还识得盘古?你也只是个村妇,我们只需一个须臾,就把自己弄丢了。时间多么荒谬,我们为什么要做有形的神,妈妈,下一世,请许我成为一个虚无,我来做那时间,这广阔中最无形而永久的存在,这浩荡的乳液,这妖娆之魂。

灰色大街

也许我已在这条街上逗留得太久,我认识它的每一天,日出与日落,我认识那些在大街上疯跑的孩童。我认识他们的母亲,祖父,先人。我认识到我的忘却,我长久的逗留已经于事无补。昨天,在开始忘却的时分,这条灰色大街正渐渐走向暮色。我被裹挟在一种掺杂着忧郁的往昔,向前就是那个椭圆形的出口了,可是一阵突兀的寒意使我丢掉了勇气,这条灰色大街,它终将成为我的坟墓。从今往后,它就是我的坟墓。我服从于它的规则、既定秩序,把所有的生活都过得无比相似。昨天,我慢腾腾地走过街头,天空中飘荡着浮尘,不甘于终老于此的旧人们,在商量着改造那个椭圆形的出口。是啊,我们无视灵魂不存的事实,在空荡荡的街头,每一个陌生人都在找出口。而“自然何物”,我们只是匆匆过客。将那些住旧的房子略作修缮,便是满目新奇的客店了……告诉后来人,这条灰色大街的两旁皆作此用,那些矮房子里,皆存

我们的肉身。夜里,月色投影到墙壁上,像虫子们在蠕动,潜行。就是在这条灰色大街上,无数人早已度过了一生,所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而我们只是简要的部分,是夜大雪至,请助失路人。那身着长袍的年代过去了,在万物埋首的街头,那灰色的部分总是最重的。低空的夜,压迫得人咳嗽,失眠,这四寂的荒野,灰色总是最重,而余下的部分只是大街,那玄妙的万世交叠,一切光,朽坏的门楣,漏雨的屋子,如同轻薄,再生,虚构和乌有……

脆弱的都城

现在我能回想起来,我焦躁的一个原因是,我为自己建造的都城很不牢固。四面八方漏风。兵士们并无严格的纪律,习惯了随意,脱岗,打牌和谈笑。他们是一群乡下人,嗅过土地的芬芳,都不喜欢阅读,但情绪稳定,臂力无穷。我只是他们的代理,通过秘密指令告诉他们每一天都有什么事,或者也没什么。日子照常过下去。只要保持镇定性就好。现在已经不用盘查过往客商了。我在碉堡里写书累了,就站在高处的垛口,看看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我时常心血来潮,兴奋莫名地在心底大叫。有一些片段就这样形成了:至少,我还觉得自己度过了一些不错的时光,比一些天才活得更久。我返回头,捡起一些被漏掉的,沙子或者碎石,凝固的画像,默祷的小旅人。他们的双目一动不动。真是可笑,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在某个时分,我反复向他们诉苦。忏悔书写了一大摞,夜鼠咬破了一个角,这很无聊。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写多了或者写少了……每当日光流逝,总有捶打四壁的声音响起。我很担心长此以往我在这里就住不下去了,我需要绝对的宁静。但他们都说,这是不存在的。碉堡。我需要建立一个坚固的防噪的碉堡。我趁闲在向阳的地方种点儿花草,我趁便闻闻芳香。我的兵士们是我的好帮手,我是他们的代理,但逐步地,我已经取消了秘密指令。他们连站岗的事都不再做了,每天只是替我传抄几张小纸条,看到妙语时,我需要听到他们兴奋的高叫。这个时候,我倒是不烦躁。这样年复一年,比我在十年前或者更早时候的日子就好多了。后来有人故去了,我为他们立上墓碑,逢年过节为他们祭扫,倒点儿当地产的酒,在他们不存在的坟头伫立和回想。有时我也默祷,希望存在下来的部分能更加地合理,尖锐,通达,不焦躁。我憎恨伪善和脆弱不堪。我的城堡,从无占领军履足。我为他们准备的蜜糖和枪炮都很充分,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我越来越不迷信,能够坦然面对残余的激情,越来越少冲动和忘形。我注意到,很多人都走过去了,在高高的大马路上,看到我的人冲我挥手,我报之以微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只有在夜里沉睡时,我才会被迷惑,想起初恋的姑娘,幻想她的美,写下肉麻的诗句。这真是“愚蠢和痛苦的罗网”,但我无法挣脱。时间太远了,他们说。从大路上看,枯草已经覆盖了整个原野,天地一线,大风肆虐。我想啊想。她们都是孩子,渐渐迷狂,沉寂,在空气中变为水,粗重地呼吸。可我深感失去。我的都城毫无意义。如果其他人在场,一切就变得更坏了。往事开阔,肃然,我曾经沉迷,被深深吸引。可多少年过去了,我为什么走到了这里,一切多么陌生,错谬,无法宽恕。我这“尘世之手”,多么错谬,惘然,承受着漫长的等待,抓狂,强制性的隐蔽和空虚。贪欲未除,我有时聆听,沮丧,从子夜开始就在等,群山回归,坚城高垒,直到梦幻四散,我醒来了……在岁月的长廊中,我或比天才活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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