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永康
我是不是该“转基因”了?
●文/何永康
当下的中国,转基因是一个谈虎色变的话题,似乎在西方的“帮助”下,我们的某些农作物和食品“被”转基因了,由此会引起人种的变异,逐渐达到“资本主义”改变中华民族勤劳勇敢、奋发图强的伟大基因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此说法我不置可否。但我眼下真切地面对着的是另一种基因是否改变的困惑。这就是——文学基因。
我们的文学基因是由几千年文明史决定的,古代的诸子百家、诗经楚辞、先秦散文、唐诗宋词元小令、明清话本、戏剧、小说和现代的“鲁郭茅,巴老曹”,是中国文学延续贯通的血脉。“文以载道”、“诗言志”、“思无邪”、“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等等是亘古不变的信条。我们在这些丰厚的文化思想营养品的喂养和滋补下,约定俗成地生长着,并为自己纯真、健康、充满活力的基因骄傲着、坚守着,直到今天。
多年来我蛰居远离文学的僻壤,不问世事,不知魏晋。近年来被朋友从边缘拉进文化圈,重新开始涉足文学。疏离太久,对行情完全不知,一时接受不了某些光怪陆离的现象,像一个困在井下多日的矿工,被救出后,哪怕是微弱的一丝光线也是刺目的钢针。真有“洞中方数月,世上已千年”的隔世之感。
我最先接触到小说家马原“小说已死”的说法,以此类推,文学似乎也已经死亡了,只是因为历史太悠久、内涵太博大精深,而处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状态。这让我很吃惊,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举目一看,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仍如过江之鲫,文学刊物也还在勉为其难地支撑,只是大都告别了纯粹和高尚。没有了这两个“要件”,文学即使活着,也是“苟活”或“要死不活”。于是,我尝试着以殉道者的姿态纯粹地写作,尝试着高尚一把。然而,我失败了。
中国文字,成了快餐的食材。快写作、快阅读、快覆盖、快消亡……一个“快”字尽显浮躁社会中浮躁文化之特色。而有的人已经像机器一样慢不下来了,或者说是适应不了慢节奏。一切都轻浅了,包括思想和思想的表达。
于是,狼真的来了,数字阅读时代真的来了,碎片阅读时代真的来了。段子、微信成了文学的主流,成了传播最为广泛的“新兴体裁”。“乐呵”成了文学的目的,新兴的文学人类跟在明星和狗仔后面,附庸着某些寡廉鲜耻的媒体,也打起了“娱乐至死”的旗帜。我和年轻的朋友说,文学只是给人快乐是不够的,作家的写作,找乐子不是唯一的目的。年轻朋友哈哈一笑,一边我行我素,一边摇头,老夫子自己不快乐,还见不得俺们快乐,心态不好。
难道文学真的要“转基因”了?
我蠢蠢欲动,按老套路写了几篇文章,通过网络邮箱发给一些文学报刊。有的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有的让我等两三个月,说能发就寄来稿费和样刊,没发表再另行处理;也有的回信告知要用,但请作者删掉多少字,说是这类文章有个固定版面。也有编辑回信予以肯定,但希望能考虑年轻读者的阅读需求,写得活泼一点,时尚一点,能用点新新人类语言或网络语言更好。还有,别太高尚了,高尚了读者难以接受;别太深刻了,深刻了读者没时间思考;别太厚实了,厚实了读者一时消化不了。还有——别一本正经,别太老气横秋,最好别引经据典……我明白了,在一连串“别”字之后,还隐藏了一句:您老……就别……写了。
我暂时还做不到前几个“别”。一是严酷的社会现实不允许我昧着良心去粉饰,或者找乐子逗读者开心——我乐不起来;二是孤傲偏执的个性,让我养成了不轻易屈从和“变节易帜”的习惯,又不合时宜地“敝帚自珍”对任何方式的肢解和宰割都于心不忍,于是就不愿削自己之足而适他人之履;三是思维定式业已形成,要想让我一下子否定和丢弃老祖宗的东西,在感情上一时没法接受,如若回过头来全盘否定自己也觉得有些残忍——前几十年不是白活啦!
当然,我也完全可以听人劝告,做到最后一个“别”。但我“别”后又干什么,我就这么一门手艺啊!我还得靠他“生存”——混时光、浇块磊、找感觉、结同好、换酒钱什么的。
还有一个热心的年轻编辑,自称很喜欢我的文字,远远地寄来几本他们的刊物,让我写对他们口味的文章。刊物有自己的风格和标准,无可非议,但要我依样画瓢,比削足适履更让人难堪,实在是为难老夫了。罢了罢了。
由此看来,我的文学的基因的确出了问题,或者说没有与时俱进地发生“变异”。种子退化、老化,培养基板结或营养不良,蛋白质和脂肪不能适应新的物种的需求。还有,生长期太长,不能速生速成,产量也低,满足不了越来越多的快餐。
既然如此,这基因“转”还是不“转”?
考量良久,权衡再四,我觉得我自己(别人我管不着)还是不“转”的好。一来怕转不好,“整容”失败,非驴非马、不男不女;二来怕东施效颦,惹人耻笑;三来怕“排异”反应,无所适从;四是怕某个时候又大势所趋要转回去,折腾、麻烦。
为什么现在的猪肉不好吃,原来要大半年才能喂肥一头猪,现在两三个月就出栏一大批,肉质疏松,味道不正,口感自然不好。前几天到了某地的一所中医院,一个老中医大声叫屈:“不是我们开的药方不对,是现在的中草药都是人工养植的,生长期不够,药性就不够,哪能药到病除嘛!”
是啊,作家和作品也有个生长期,生长期短了,无异于拔苗助长,腰斩人才。要么营养不良而早早夭折,要么就江郎才尽、昙花一现。我虽然不想长生不老,不想名垂“地方志”(文学史没有了),更不敢做奔赴瑞典或其他地方荣耀一番的美梦,但我不想当“短命鬼”,不想“墨迹未干文已死,长使洒家泪满襟”。
虽然眼下很多人都“转”了,也不乏名噪一时的成功典范,还被美其名曰为“华丽转身”。但华丽背后,被“阉割”、“杂交”的痛苦以及数典忘祖、痛改初心的“愧疚”折磨,又有谁能够体味?
我想还是固守我“陈腐”的基因吧,我还是保留我不算高贵但毕竟纯正的血统吧。话分两头说,基因的嬗变往往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大张旗鼓是变,潜移默化也是变,因而,一点也不排除某一天我想通了,或有了某种新的需求而“变”一下的可能。但那也只能是渐变而不是突变。
还好,我自己尚有一亩三分薄地,且在上面种点“顺季节”的有机食品吧,自产自销,不害人也不自害己。如果哪位朋友想换个口味,就到我的自留地(博客)里去挑吧。
我保证:没有转基因!
《老 屋》
李明春著 中国文联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