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磨修炼神圣的几行字

2014-03-20 21:13唐成茂
文学自由谈 2014年5期
关键词:写作者心灵诗人

●文/唐成茂

打磨修炼神圣的几行字

●文/唐成茂

无病呻吟、无关痛痒的概念与符号写作,无法抵达精警智慧的思想福地,最终导致诗歌精神沉沦、危机四伏。

物化的坚冰冻伤了诗意和良心。在如此语境下,我们的写作,比任何时候都更困难。

我们唯求在现代主义诗歌谱系中,过着普通人的日子,精神生活可能有一些伤痕的诗人,仍旧用日常书写昭显悲壮浪漫主义精神诉求,功勋章一样地抚摸我们的历史和文化,顽强地给本也伤痕累累的时代展示沧桑之美、悲壮之态、痛苦之力,展示我们精神的贵气以及与灵魂交合的异质性风采。

写作的困难无所不在

在当下,诗坛充斥着空心的稻草人。诗歌已经丧失了对现实社会本应具有的回应能力,缺少了直接关乎生命与血性的词语主张和精神回应,而是倾心于修辞炫技和词语的智力游戏的所谓实验性,探索性文体越来越远离诗歌的生命本源和读者,丧失了应对现实和走向心灵的信心和自觉,因而正在大面积溃败或者说走向困境并被边缘化。

我们遇到了比任何时候都差劲的诗歌生态,我们的写作比任何时候都更困难。现在文学退居时代的次要位置,诗歌完全无法进入经济的轨道,无法像书法、绘画等艺术品一样走向市场,带来越来越好的经济效益;也不可能像小说一样实现 “华丽转身”,变成电影和电视剧,卖个好价钱,再出个大名。在诗歌艺术的保卫战中,不断有“丢盔弃甲”的战士。所以,诗歌只有溃败,我们只有退守。在此情况下,诗歌是我们对无所不在的束缚和世俗迫害的最有力反抗的工具,并在此过程中彰显诗人的尊严和高贵。

我们以世俗目光中的“弱者”和“边缘人”身份、力量微弱地开展我们的心灵“抗战”。我们抵抗似乎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对我们层层围困的敌人,我们反抗有形无形的约束和挤压。这种约束和挤压,过去更多地来自于体制。而现在,则来自时代、媒体、高科技发展、商业运作以及语言本身的掌控。这就需要我们在“求真求新”意志之下对灵魂和困境的双重揭示,对生命的直击和探幽烛微以及对血脉的特殊导读与光照,使我们获得自由想象和独立思考的能力,获得观察事物的精确度,精神的张扬和灵魂的交合,以及写作的从容与庄严……

我们正面临深度沉沦和极限危机,我们的写作比任何时候都更困难。但是,我们不会沉沦,不会退缩,更不会在世俗“淫威”之下举起白旗。因为我们是精神的产儿和助产者;因为时代需要诗歌和诗人,需要纯净而贵气的文字,需要我们抵达一种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尊严之美,一种舍我其谁、责任所在的生命担当。

“贵气写作”的姿态

确切地说,当代诗歌写作者的困难不是知识、智慧、才华的短缺,而是心灵的空虚与困惑。写作的庸常化、媚俗化、奴性化导致精神文化的矮化、钝化和异化。

不少诗歌写作者写作中没有心智,心灵没有质量,人格没有独立,做人没有气场和不够大气,在机械的操作、盲目的跟风、媚俗的撒娇、无力的做派中,让旭日之光落入风尘,让精神之花布满尘埃,让艺术之花黯然枯败。

我们的诗歌写作者需要增加文化纵深拓展的力量和心灵质量的提升、由方块文字彰显的精神气度。

关于心灵的质量和精神的气度,柏拉图的多幕剧《苏格拉底之死》里,苏格拉底和他的妻子珊蒂佩用死亡的勇气践行自己的哲学主张,捍卫精神与文化的尊严。这个故事让我们感动得心灵战栗。公元前399年,天尚未拂晓,狱中庭燎通明,人声鼎沸。刚刚卸去镣铐的苏格拉底侧身而卧。看到众人鱼贯而入,珊蒂佩禁不住嚎啕大哭:“苏格拉底啊!你和朋友们道别的辰光终究来了呀……”

何谓死亡?死亡就是灵魂(psyche)出离肉身(soma)。关于这一点,苏格拉底说,因为绝对的正义、美和善存在着,亦即真理存在着,纯粹的心智能够通达纯粹的真理。因此,哲人在生前必须尽可能多地接近知识、少迷恋肉身,使灵魂不受肉身牵累、保持纯净,以迎接神的恩典时刻。在这生离死别之际,苏格拉底在雅典人民法庭做了最后一次演说,对象为以为“用杀人的办法就能防止别人谴责你的罪恶生活”的雅典人。苏格拉底说,“我毕生努力追求的,就是做一个真正的哲人;无论我的追求正确或是错误、成功或是失败,蒙神的恩典,时辰一到,在另一个世界就会见分晓。”这个时辰到了。苏格拉底和妻子用金黄的气节描绘了自己的死,嘲笑了雅典人的生。

在当下,有多少诗歌写作者有苏格拉底的心灵质量和精神贵气?有多少人能够面对当下的社会情况贴着地表发声?有多少人能够关注人类的心灵写出温暖人间的爱意?有多少人不是空心的稻草人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诗坛明星的身后影子般举起无力的手臂空喊着口号蹉跎着岁月?

当下的诗歌写作者要在自己的写作行为中透露大气、表现贵气、反映精神气,首先要眼睛朝下,关注并关爱“小人物”,向“小人物”要“大作品”,在“弱势写作”中反映“强势眼光”,表现“深刻的力量”,让“小人物”反映“大事件”,让“小作品”发出黄钟大吕般的宏大声响,从而展示普通写作者的凛然正气、血性豪气、大家之气。

当下诗歌写作者要在自己的写作行为中表现正气、反映豪气、透露大气,必须眼睛往下看,关注劳动者,关注普通人,抵制写作中日益严重的形式化和游戏化倾向。

一些所谓的“先锋派”写作者,强调文本本身的叙事艺术而忽视作品的叙事价值。特别是新历史诗歌和带有自然主义特征的新写实诗歌,以及我们的一些所谓的“现实主义新叙事长诗”、“新实验诗歌”。这些写作者拒绝崇高、拒绝严肃思考和宏大叙事,写作严重形式化和游戏化,他们关注的是被宏大历史遮蔽或忽视的边缘内容,叙事中存在严重的伪现实主义倾向,致使往日对历史英雄主义的描写完全让位于对那些充满痞气、匪气、流氓气的个体英雄的讴歌,作品不再是历史主体性的英雄创造、血性再造。这些写作者辗转于历史的犄角旮旯,匍匐于现实琐碎的细节,陶醉于对人情世故的老生常谈,本想有所突破与创新,结果是完全的复制、雷同与无聊,作品缺乏大气象与大格局,缺乏力量、魅力以及温情与美丽。

这些自命不凡,以低俗的文字游戏的写作作践文学,并且让读者云里雾里不明意义。

在历史发展的某个阶段,在精神文化相对困乏、写作困难重重的当下,唯有诗歌可以应对现实,走入心灵,将现实浓缩成可以触摸、可以感知的某种东西。

在现代主义诗歌谱系中,有使命感和责任意识的诗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但精神生活有文化伤痕、美学价值,用日常书写彰显悲壮的浪漫主义精神诉求。诗人用诗歌在现实的世界、内心的世界进行诗性呼唤中反映文化心态,表现高层次的哲学意识、人性诉求。诗人的内心也可能布满伤痕,但在抚摸功勋章一样的历史伤痛时,展露的是沧桑之美、悲壮之态、痛苦之力,站在精神的雪域高原,抵制诗歌的庸常化、媚俗化,抵达一种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疼痛之美,并在这种独一无二的疼痛之美中展现与众不同的心性、志向、智慧、高尚。

现代主义诗歌以超越话语为原则,视守旧为原罪,把突破艺术的自我视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再生”之前的“死亡”,并将之看成是最高的和最后的艺术境界以及艺术实现。

诗歌的本质论认为,诗歌是诗人的生命本身,诗歌是生命的疼和恨。诗人的疼痛感是诗人因为敏感和先觉,在作品中最真实地再现了这样一种感觉的“艺术”。

现代主义诗歌写作者的人格构成、生存方式、创作动机均可解释为一种文学的病理性现象。疾病、忧伤、缅怀等等,一直是认识、体验现代主义诗歌的有效途径。诗人“死”而后“生”。优秀诗歌通过“疾病”和“死亡”而诞生并获得永生。优秀诗人通过居高临下又贴近心灵地进入诗歌的精神领域,其表现方式是无诗而诗;其抵达的诗歌彼岸是避开语言外表的无限广阔与深远的纯净世界,即是有甜蜜的忧伤、幸福的眼泪、快乐的烦扰、庭院深深的旷世情怀。

在大气而高贵的诗人群里,表现心灵的痛苦与快乐,让读者感受生命之重、体会诗歌之崇高和文字之辉煌。

金斯伯格的《嚎叫》展示的是锐痛、挣扎、发泄之苦与怒吼之美,针扎般给人疼痛的真实体验。

这也应该是我们居于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境况之下,寻寻觅觅已久的理想化的“贵气写作姿势”。

无迹可寻的质感

诗歌最常见的特点是语言艺术,诗歌语言之贵在于多一个字为多、少一个字为少,在于恰到好处,诗歌语言之贵在于无法翻译、无法再造、无法言解。

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言近而旨远,语言只是痕迹,真正的深意,无迹可寻。

只有发自内心的语言,从灵魂深处流动的声音,才能跨越时空,泅渡历史的江海,抵达心中的彼岸,而且历久弥新,经久不衰。

因而,对文字的敬畏、对生命的信仰、与生俱来的普世情怀、严格遵守的道德底线,等等,都是诗人所应具有的品质。而语言品质决定诗人的荣与衰、成与败。

根据诗歌的语言特点,我们来垒砌诗歌金色的城堡,让骨子里的文字品质,血脉里的精神气度,心灵深处的颤抖呼号,沉睡但思想着的风花雪月,渗透于思想气节的人间温情和人生晴明,以软且柔为起点,以硬且尖锐为双翼,汇入辽远、雄健、激越、高蹈的文字江河,成为撕心裂肺、催人泪下、荡气回肠的生命之诗。

诗歌的软且柔韧,别人已说得够多了,此处暂且不表,这里只说诗歌语言的硬且尖锐。硬且尖锐的诗歌语言,可以避免诗歌弱浪漫主义的滥情,避免毫无节制的病态的歇斯底里。

诗歌语言的硬且尖锐,即“硬诗歌”概念,关乎语言质感、智慧和理智,关乎诗人对语言生态的把握与保护、对语言困境的突破。

“硬诗歌”的“硬”包括语词的物质性,忠于内心,也可以吐纳思辨性。

“硬诗歌”有错位的情况,但错位时缝隙非常小;词语之间、意象之间以及此思想与彼思想之间,密不可分,天衣无缝。

“硬诗歌”的硬度和坚韧度可以给诗歌无限创造和想象的空间和曼妙。

“硬诗歌”有硬度——语言层面上的“硬朗化”,“硬诗歌”有不可解释性的深厚度、品质超凡的宽广度,等等。

硬的柔韧,海纳百川。程度无所不及,无坚不摧,无往而不前,等等。

“硬诗歌”以超常智慧展示其“隐形的硬度”和“硬的宏博与坚挺”、“硬的超拔与新颖”。

“硬诗歌”让诗歌以智慧和精妙闪耀无穷本原之光。一首诗歌始于喜悦,终于智慧。所谓智慧之诗,犹如明灯。让困苦与迷失者看到希望而不是粉饰的光斑和虚情假意。

智慧之诗创造极妙之境。诗歌的妙境是既有回声,又有召唤;既有早霞,又有理性和怀想。

诗歌的妙境其实是“硬诗歌”对语言的“绝对挖掘”和“相对延伸”,妙境是对“硬境”旳反向补充和支援。

抵达最妙诗境之路有很多条,其中一条是诗人必须有反映时代精神的敏锐和提升精神素质的伟力。

我们的作品,应该关注自由的渴求、人性的尊严、灵魂深处的呼喊,具有质疑的精神。

诗歌要有价值,自身要构成独特的、黄金般的价值。诗人在诗里表达热爱、从容、珍惜的感情,表达坚决、坚持、坚韧的态度,表现坚挺、锋利、冷凝的作品性格,让诗歌硬且锐利、节制且金贵,有智慧和灵光以及广度,有纵深感而且恒远。

诗歌让我们找到家园

诗歌到底是什么?一万个人眼里有一万个哈姆雷特,一万个人对诗歌有一万种解释。

希腊神话中有专司诗歌的缪斯之神,中国古代诗歌至高无上,是居于庙堂之高、远离尘俗的“天簌之音”、“天堂之声”。

生命的原初意义才是诗歌,个体仅是一种物质形态,诗歌能够让人无限扩充自己的物质领域——“个体生命”的自由空间。

诗歌的开端是最奇特和最强有力的,诗歌唤出了与可见的喧嚷的现实对立的非现实的梦境世界,在这个世界我们确信找到了家。

在这里我们可以放理想到山坡之上晾晒青春,我们可以让诗歌嵌进骨骼,每一行字都更有血气和骨气,可以在人类生命之路上发出铜质的回声。

诗歌之贵贵在既有展望又有道德底线。在红尘之扰纷至沓来之际,诗人以经历清洗似的高纯度情感,以敬畏之心,严肃地打量自己文字行为,抚摸过往的文字云朵和跳动的语言脉搏。

否定美国小说已死、文学已死、文化已死的艾柯,十五六岁时写诗就像是自慰,因为那时候的写作似天女散花,没有思想,没有责任感,自然也没有尊严和对文字的敬重,以及没有通过文字处理来遵循的道德底线。到晚年,有了人格的魅力,才会焚烧他早期的作品,将自己捣碎重来,实现凤凰涅槃。

尽管这样,在任何情况下,任何诗人,都不要泄气。只要心中充满希望,我们完全可以振作起来,以强大的人格力量,来完成我们的责任,完成我们走出绝地、重建诗歌精神、寻找诗歌贵气的使命。前提是诗歌始终是我们夜里的一盏灯,始终会照亮我们的心灵和道路。

诗人是这个世界“不被承认的立法者”,相信靠一部小说、一部话剧或一首诗歌就可能改变很多人的世界观。所以我们要每天写一点,不为所喜,不为所忧。艺术家包括诗人为世界带来了某种新事物,同时没有破坏任何其他事物。这似乎是一种对物质守恒定律的驳斥。

诗歌并非是穿着千层貂皮大衣不食人间烟火的千年老妖,诗歌应该是深情款款、万种风情的绝代佳人,她披着大红的披风,在粉红的桃花树下含情脉脉地回望春天回望你情和我爱。

诗歌是桃花树下美人的千娇百态,更是深入灵魂与你同生共死的那声呼唤,勾你魂夺你魄的回眸一笑。

刺入了你的灵魂,你必须嚎叫。但世人不一定听得到你的呐喊。你必须思念,一生一世坚守一个名字,为那个名字的幸福痛哭但不一定能见到一滴血或一滴泪。

诗歌具有只可意会不可言谈、奇妙无比的艺术魅力。诗歌是圣洁的神祗的光芒冷冷柔柔地照耀你,是痛苦不幸的人在暗夜的向往或潜意识里的放声歌唱。树叶脱皮是残酷的诗,酒杯里装下诗的族系是一种凌云的智慧。诗人张开嘴巴并不呐喊,身体倒下人不会弯曲,眼睛的黑洞穿越世纪冰川为的是寻找一首生命之歌。

我的精神常凭塞弗尔特的一个句子飞升,地面的滚滚红尘都是受难的耶稣向世界挥动着痛苦而瘦弱的小手。有前途的诗人不是凭表象或表谕世界或感情、才智,而是凭火光冲天的大笔或鼠标点化事象物态。现代人精神家园的存与废、生命质量的重与轻、梦中故乡的远与近、情感寄托的浓与淡以及我们存在的意义和生命的刻度、深度……在时代、命运、家园、心灵的背景之上,以直插云天又深入灵魂的诗意力量,多维而包容的诗意气度,得到检阅和爱抚。

诗到语言为止,到意象为止。老子、庄子、屈原、陈子昂这些语言修炼和意象营造的大师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书写优秀现代诗歌的依据。如今的诗坛已被自称为诗人而又对真正的诗人暗藏杀机的人污损得不成样子,茫茫诗歌大世界难得一见优秀的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这样的诗歌生态为我们走出绝境提供了难度、高度和英雄气概。

依曼纽尔·利维纳斯、萨福、波德莱尔横在我们的仰望里,我们才想超越。洛尔迦、T·S·艾略特、但丁与我们同行。我们用无限延长、扩展的生命,一起创作打磨修炼心中神圣的几行字。

猜你喜欢
写作者心灵诗人
心灵真正的荒凉来自太多的快感
给初学写作者的意见
看看热闹的世界,做个鲜活的写作者
我理解的好诗人
扩充心灵的“兼容性”
诗人猫
写作
唤醒心灵
文学的可能性(散文观)
诗人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