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与文房四宝

2014-03-20 08:47:00姜赵玉莲
文化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文房欧阳修

姜赵玉莲

(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北京 海淀 100048)

笔、砚、纸、墨是中国古代文人必备的文房用品,美称“文房四宝”。文人不但爱用它们,而且研究它们。其中对此四者研究而著名的首推宋朝苏易简 (字太简,958-997),他在宋太宗年间,写成《文房四谱》。徐铉在《文房四谱序》称赞苏易简对笔砚纸墨“讨其根源,纪其故实,参以古今之变,继之赋颂之作,各从其类次而谱之,有条不紊,既精且博。”[1]《文房四谱》有笔谱二卷、砚谱、纸谱、墨谱各一卷,是第一本研究笔砚纸墨的专著,流传至今。此书对当代颇有影响。宋士大夫刘羲叟,便曾按《文房四谱》所载的造瓦砚之法,制砚绝佳。后世研究文房四宝的,莫不以《文房四谱》为依归。

苏易简之孙苏舜钦 (字子美,1008-1048)承其祖传家学,视精良的笔砚纸墨为赏心乐事。苏舜钦为欧阳修的好友,他的看法对欧阳修有所启迪。欧阳修在《试笔·学书为乐》中云:“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足有余”。[2]

欧公晚年以翰墨为乐。笔者试从欧阳修的诗文探索其对笔砚纸墨的研究与使用,这是一个较少受人关注的有趣课题,请大雅方家教正。

一、砚

在笔砚纸墨四者中,欧阳修对砚最有研究,著有《砚谱》[3]一篇,全文共699字。文中分别谈石砚与瓦砚两大类。

石砚之中,端砚与歙砚皆知名,而以端砚为贵,是贡品。据欧阳修之研究,端溪石砚有些人以为“紫石”为上,而该为“子石”才对。他在《砚谱》的文章开端便指出﹕“端石出端溪,色理莹润,本以子石为上。子石者,在大石中生,盖精石也,而流俗传讹,遂以紫石为上。又以贮水不耗为佳。有鸜鹆眼为贵,眼,石病也,然惟此岩石则有之。端石非徒重于流俗,官司岁以为贡,亦在他砚上。然十无一二发墨,但充翫好而已。”以砚用于翰墨,善发墨者当然得实用的优势;但端砚纵然十无一二发墨,却因其色理莹润,有其可贵可品的另一面,以充翫好,成为贡品及文人雅玩。

歙石与端石比,欧阳修认为歙石发墨较优。欧阳修在《砚谱》中云﹕“歙石出于龙尾溪,其石坚劲,大抵多发墨,故前世多用之。以金星为贵,其石理微粗,以手摩之,索索有锋铓者尤佳。余少时又得金坑矿石,尤坚而发墨,然世亦罕有。端溪以北岩为上,龙尾以深溪为上。较其优劣,龙尾远出端溪上,而端溪以后出见贵尔。”龙尾砚是发墨较优的佳砚,欧曾于皇祐年间,以龙尾砚赠苏殿丞润笔,其《与费县苏殿丞》书简云﹕“某启。特承书问,兼惠篆碑。滁阳山泉,诚为胜絶,而率然之作,文鄙意近。乃烦隽笔以传于远,既喜斯亭之不朽,又愧陋文莫掩,感仰之抱,宁复宣陈,专人还,谨此叙谢。旧用龙尾砚一枚,凤茶一斤,聊表意”。

欧阳修评砚之优劣,最重发墨的实用性。在石砚之中,他提及归州大沱石,其色青黑斑斑,其文理微粗,亦颇发墨。名为大沱石,是因为归峡人称江水为沱,沱石即江水中石。而大沱石砚,止用于川峡,并未广泛流传。欧阳修为夷陵县令时,曾得一枚归州大沱石砚,故他在《砚谱》亦记载以广闻。

不发墨的石砚,欧阳修在《砚谱》提及绛州角石,其色如白牛角,其文有花浪,与牛角无异,然顽滑不发墨,世人但用之以研丹。又提及青州紫金石,此石文理粗,不发墨,只京东人使用。又有铁砚,制作颇精,然患其不发墨,往往函端石于其中,人亦罕用。而有趣的是,“惟研筒便于提携,官曹往往持之以自从尔”。原来研筒方便,成为官曹乐于携带的关键。

嘉祐八年 (1063),欧阳修时年57岁,蔡襄曾馈赠红丝石砚给他,欧阳修于八月廿九日修函致谢﹕“前夕承惠红丝砚,诚发墨,若谓胜端石,则恐过论。然其制作甚精,真为几格间佳物也。”(《与蔡君谟之二》)

在《砚谱》中,欧亦述及蔡襄所赠之红丝砚谓﹕“红丝石砚者,君谟赠余,云此青州石也,得之唐彦猷。云须饮以水使足乃可用,不然渴燥,彦猷甚奇此砚,以为发墨不减端石。君谟又言,端石莹润,惟有铓者尤发墨,歙石多铓,惟腻理者特佳,盖物之奇者必异其类也。此言与余特异,故并记之。”唐彦猷即唐询 (字彦猷,1005-1064),书法学欧阳询,朱长文《续书断》评其“笔迹遒媚,颇学欧行书,富于奇砚,非精纸佳笔不妄书也。”[4]唐彦猷好收集名砚,著有《砚史》(一作《砚录》)三卷,惜不存世。彦猷是对砚有研究之人,认为红丝石砚发墨不减端石,而欧阳修则认为若谓胜端石则恐过论。谈及歙石,蔡君谟认为歙石多铓,惟腻理者特佳,而欧阳修在《砚谱》则指出,歙石“以金星为贵,其石理微粗,以手摩之,索索有锋铓者尤佳”,对于看法不相同,欧阳修不争辩谁是谁非,只谓“此言与余特异,故并记之”,可知欧阳修是能容并尊重不同观点的人。

欧阳修谈瓦砚,认为在发墨方面,凡瓦皆发墨,优于石。在所谓瓦砚之中,有些是石末砚,并非真瓦砚,其善发墨亦优于石砚。欧阳修在《砚谱》中说﹕“青州、潍州石末研,皆瓦砚也。其善发墨非石砚之比,然稍粗者损笔锋。石末本用潍水石,前世已记之,故唐人惟称潍州。今二州所作皆佳,而青州尤擅名于世矣。”《文房四谱》卷三载﹕“柳公权常论砚,言青州石末为第一,绛州者次之。”欧阳修谓青州尤擅名于世,是中肯之论。

据欧阳修的研究,有些名为古瓦砚者,并非以真古瓦制成的。他在《砚谱》写道﹕“相州古瓦诚佳,然少真者,盖真瓦朽腐不可用,世俗尚其名尔。今人乃以澄泥如古瓦状作瓦埋土中,久而斵以为砚。然不必真古瓦,自是凡瓦皆发墨,优于石尔。今见官府典吏以破盆瓮片研墨,作文书尤快也。虢州澄泥,唐人品砚以为第一,而今人罕用矣。”欧阳修是实用主义者,他着重效用,他品砚看重其是否善发墨,研墨的效能,“作文书尤快”,有助得心应手。至于制造瓦砚之法,他在《砚谱》写道﹕“《文房四谱》有造瓦砚之法,人罕知其妙。向时有著作郎刘羲叟者,尝如其法造之,绝佳。砚作未多,士大夫家未甚有,而羲叟物故,独余尝得其二,一以赠刘原父,一余置中书阁中,尤以为宝也。”文中提及的刘羲叟,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 (1015),终于仁宗嘉祐五年 (1060),字仲更,泽州晋城人,是北宋天文学家及大臣,曾获欧阳修荐举,欧阳修称其“博涉经史”“其学通天人祸福之际”(《举刘羲叟札子》)。原来刘氏亦有亲手制砚的雅兴,北宋文人士大夫的博学多才,实令人欣羡。

欧阳修写的《砚谱》,是他对砚的研究,而在使用方面,他用的砚,是“南唐砚”,而且一用就是20年,虽然谪居夷陵时,该砚折了一角,欧仍继续使用它。此砚得自王洙 (字原叔,997-1057),王氏曾预修《崇文总目》《集韵》《三朝经武圣略》等,曾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兼侍讲学士,其人博学多闻,据《宋史·王洙传》谓“洙泛览传记,至图纬、方技、阴阳、五行、算数、音律、诂训、篆隶之学,无所不通。”[5]然而,王原叔赠欧阳修以此砚时,王家却不识此砚为佳砚,欧阳修得之亦不识其为古董,其后得悉始宝惜之,并考究南唐有砚务官专司官砚之制作,每年限量生产。在《试笔·南唐砚》文中,欧阳修道之甚详﹕“某此一砚,用之二十年矣。当南唐有国时,于歙州置砚务,选工之善者,命以九品之服,月有俸为廪之给,号砚务官,岁为官造砚有数。其砚四方而平浅者,南唐官砚也。其石尤精,制作亦不类今工之侈窳。此砚得自今王舍人原叔。原叔家不识为佳砚也,儿子辈弃置之。予始得之,亦不知为南唐物也。有江南人年老者见之,凄然曰﹕‘此故国之物也。’因具道其所以然,遂始宝惜之。其贬夷陵也,折其一角。”笔者按欧阳修遭贬谪夷陵时,为景祐三年 (1036),年30。《试笔·南唐砚》此文当成于嘉祐元年 (1056),年50,时任翰林学士。其间20年,欧约40岁时又遭贬谪滁州,屡调外任,水陆奔走,皆携此南唐砚并宝惜爱用之。

欧阳修的友人谢伯初,字景山。欧阳修谪夷陵时,谢景山为许州法曹,二人常以诗唱和。景祐四年 (1037)夏,谢伯初曾赠欧阳修一古瓦砚,并有《古瓦砚歌》一轴,欧阳修致书答谢并称赞他,在《与谢景山书》书信中,欧阳修写道﹕“昨送马人还,得所示书并《古瓦砚歌》一轴、近著诗文又三轴,不胜欣喜。”除了书简答谢之外,欧阳修还有长诗,其《答谢景山遗古瓦砚歌》有诗句如下﹕“景山笔力若牛弩,句遒语老能挥毫。嗟予夺得何所用,簿领朱墨徒纷淆。走官南北未尝舍,缇袭三四勤缄包。有时属思欲飞洒,意绪轧轧难抽缲。舟行屡备水神夺,往往冥晦遭风涛。质顽物久有精怪,常恐变化成灵妖。名都所至必传玩,爱之不换鲁宝刀。”欧阳修珍惜此古瓦砚,走官南北水陆奔波,风涛惊险,但宝爱传玩而不舍。古瓦砚之瓦何来?欧阳修在同歌中有云﹕“英雄致酒奉高会,巍然铜雀高岧岧。……高台已倾渐平地,此瓦一坠埋蓬蒿。”关于古瓦砚,何薳《春渚纪闻》卷九有云﹕“魏武都邺,筑三台以居,铜雀其一也,最为壮丽。后世耕者,得其瓦于地中,好事者斵以为研,号为奇古。欧阳文忠公尝得于谢景山,作歌以酬之者是也。”[6]何薳之言,对于铜雀台以及得瓦为砚的来历,皆为注脚。瓦砾是埋蓬蒿的无价值的东西,但用于制瓦砚,发墨效果佳,金玉则不如。欧阳修又有《古瓦砚》诗云﹕“砖瓦贱微物,得厕笔墨间。于物用有宜,不计丑与妍。金非不为宝,玉岂不为坚。用之以发墨,不及瓦砾顽。乃知物虽贱,当用价难攀。岂惟瓦砾尔,用人从古难﹗”欧阳修此诗写古瓦砚及瓦砾能发挥其用,而其旨在写出朝廷须人尽其才的道理。

二、墨

砚与墨如唇齿相依,有佳墨亦须有善发墨之砚台才能发挥。《欧阳修全集》中,记砚与发墨的文字较多,而单独谈墨的相对较少。

蔡襄在嘉祐年间,曾以墨馈赠欧阳修,欧在谢函写道﹕“辱惠樱宁翁墨,多荷多荷。佳物诚为难得,然比他人,尚少其二。幽斋隙寂时,点弄笔砚,殊赖于斯,虽多无厌也”。(《与蔡君谟之一》)

皇祐五年 (1053)四月,欧与十四弟焕的家书,随函寄赠笔墨﹕“兄押。书寄十四弟秀才,四月七日。兖墨、宣笔,表远信。”(《与十四弟焕之二》)同年七月的书简亦提及﹕“十四弟秀才。前者嗣立人力回,曾附书及笔墨等,想得达。……七月十五日”。(《与十四弟焕之三》)

以笔、墨为赠,文人间表示关心问候之意,确是虽多无厌的。

三、笔

苏易简《文房四谱》以笔谱为卷首,谓笔有大功于世,苏易简在文中引杨雄之言曰﹕“孰有书不由笔,苟非书,则天地之心,形声之发,又何由而出哉?是故知笔有大功于世”。

关于“润笔”,《文房四谱》载﹕“在昔受爵者必置赆于草诏者,谓之润笔。郑译隋文时自隆州刺史复国公爵,令李德林作诏,高宗戏之曰﹕笔头干。译对曰﹕出为方牧,杖策而归,不得一钱,何以润笔?帝大笑”。[7]

欧阳修请蔡襄书《集古录目序》刻石,润笔物中,就有笔和笔格等。欧阳修在《归田录》卷二有记载﹕“蔡君谟既为余书《集古录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劲,为世所珍。余以鼠须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君谟大笑,以为太清而不俗。”欧阳修的书简中,有《与蔡君谟帖四》﹕“以宣肇八十、铜绿笔格花石盆各一,龙茶三饼,惠山泉三缶为饷。”此书简中提及的礼物与《归田录》卷二所载大同小异,未知是否就是欧阳修请君谟书《集古录目序》的润笔,“宣肇八十”中是否包括鼠须栗尾笔,由于君谟曾多次应欧阳修之邀而挥毫,笔者未敢妄下判断。

宋代制笔的核心地区主要在宣州。欧阳修的好友梅尧臣 (圣俞)是宣州人,常以宣笔为赠。在《试笔·宣笔》中,欧阳修写道﹕“宣笔初不可用,往时圣俞屡以为惠,寻复为人乞去。今得此甚可用,遂深藏之。”在宣州的笔匠中,诸葛氏独领风骚,尤以诸葛高最为知名。欧阳修某次得圣俞惠赠诸葛笔,戏书诗一首《圣俞惠宣州笔戏书》﹕“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副颇精密。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京师诸笔工,牌榜自称述。纍纍相国东,比若衣缝虱。或柔多虚尖,或硬不可屈。但能装管榻,有表曾无实。价高仍费钱,用不过数日。岂如宣城毫,耐久仍可乞。”据诗可知,宣城诸葛笔不但硬软适中,而且耐用。

虽然诸葛笔有优点又闻名,但欧阳修却未感如意,而最合心意的,惟李晸笔。欧阳修在《笔说·李晸笔说》中云﹕“余书惟用李晸笔,虽诸葛高、许颂皆不如意。晸非金石,安知其不先朝露以填沟壑?然则遂当绝笔,此理之不然也。夫人性易习,当使无所偏系,乃为通理。”虽然欧阳修对李晸笔情有独钟,惯用又如意,但当欧阳修兴至欲书之时,见笔便书,则不择笔,故江邻几戏曰比之“风法华”。在《试笔·风法华》中,欧阳修写道﹕“往时有风法华者,偶然至人家,见笔便书,初无伦理,久而祸福或应,岂非好怪之士为之迁就其事邪?余每见笔辄书,故江邻几比余为风法华”。

笔是书写的工具而已,在于使用者如何把运及当时的心态,故“在人不在器”。正如欧阳修谈及琴谓“乃知在人不在器,若有以自适,无弦可也。”(《书琴阮记后》)《文房四谱》谓时人咸云﹕“兔毫无优劣,笔手有巧拙。”故如何用笔,至为重要。关于用笔,欧阳修与苏轼尝论把笔,苏轼记之曰﹕“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欧阳文忠公谓余﹕当使指运而腕不知。此语最妙。方其运也,左右前后却不免欹侧,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绳,此之谓笔正。柳诚悬之语良是。”[8]欧阳修在《试笔·用笔之法》云﹕“苏子美尝言用笔之法,此乃柳公权之法也。亦尝较之,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欧阳修在《笔说·转笔在熟说》又曾与友王靖谈及转笔﹕“昨日王靖言转笔诚难事,其如对以熟,岂不为名理之言哉!”欧阳修举卖油翁的故事,说明“熟”乃关键。苏东坡《苏轼文集》卷六十九有《跋欧阳文忠公书》云﹕“欧阳文忠公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眸丰颊,进趋裕如也。”[9]笔者认为欧公运笔“进趋裕如”,其一要诀是“熟”,熟能生巧。欧阳修在《试笔·作字要熟》亦云﹕“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欧公谓当使指运而腕不知、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虚腕、意得、转笔、作字要熟,个中之妙,岂在笔翰工具?确真是“在人不在器”也。

四、纸

对于纸,欧阳修亦有研究,他在《笔说·峡州河中纸说》云﹕“夷陵纸不甚精,然最耐久。余为县令时,有孙文德者,本三司人吏也,尝劝余多藏峡纸,云其在省中见天下帐籍,惟峡州不朽损,信为然也。今河中府纸,惟供公家及馆阁写官书尔。”峡州纸虽不甚精,然最耐久不朽损,实用,且最宜用于帐籍官书。

最精的纸当推南唐澄心堂纸。澄心堂原是南唐烈祖李昪节度金陵 (今江苏南京)时晏居、读书的地方。后主李煜喜书画,对黟歙地区精制特优宣纸至为喜爱,设局监造名纸,供宫中御用,袭用澄心堂之名,该纸为澄心堂纸。《文房四谱》卷四谈及澄心纸云﹕“黟歙间多良纸,有凝霜澄心之号。复有长者,可五十尺为一幅……自首至尾,匀薄如一。”[10]澄心堂纸尚有少量流传至宋代。

欧阳修对于精纸良笔,惜不忍用。他也曾自嘲﹕“修老年世味益薄,惟做诗学书,尚不为倦。然精纸良笔,惜不忍用,信哉,愚难及也!”(《书琴阮记后》)欧曾得澄心堂纸,珍而重之,请其友石曼卿以此纸书其诗,在《诗话》中有记载﹕“石曼卿自少以诗酒豪放自得,其气貌伟然,诗格奇峭,又工于书,笔画遒劲,体兼颜、柳,为世所珍。余家尝得南唐后主澄心堂纸,曼卿为余以此纸书其《筹笔驿》诗。诗,曼卿平生所自爱者。至今藏之,号为三絶,真余家宝也”。

嘉祐二年 (1057),刘原父尝请欧阳修以蜀素写《孝经》一章,但蜀素不受墨,后来欧阳修以澄心堂纸书之。在欧阳修与刘原父书简中有两通述及,其一云﹕“某启。前承示以蜀素,俾写《孝经》一章,书之,墨不能染。寻将家所有者试之,亦然。遽命工匠治之,终不堪用,岂其未得其法邪?”其二云﹕“乌丝阑依前书不染墨,今纳还,当以澄心纸试书一章塞命也。”(《与刘侍读原父》)从书简中,我们不单可以理解欧阳修以最好的纸,去完成朋友所托,亦可以体谅蜀素难书,想到米芾 (字元章,1051-1108。为书法“宋四家”之一)名作《蜀素帖》,更佩服米芾可驾驭蜀素乌丝阑的功力,并理解《蜀素帖》之难能可贵。

学书费纸,但欧阳修并不吝啬之。他在《试笔》说﹕“学书费纸,犹胜饮酒费钱。曩时王文康公戒其子弟云﹕‘吾生平不以全幅纸作封皮。’文康,太原人。世以晋人喜啬资谈笑,信有是哉。吾年向老,亦不欲多耗物,诚未足以有益于人。然衰年志思不壮,于事少能快然,亦其理耳。” (《试笔·学书费纸》)王文康公,即王曙,字晦叔,名同宋英宗御讳,故以字称,谥曰文康。世人都说河东 (今山西)人十分吝啬,故常以其嗜吝啬作谈笑话题。而欧阳修亦自奉甚俭,但学书能乐在其中,虽学书费纸亦认为值得,犹胜饮酒费钱,有道理也。

欧阳修学书写字不择纸,兴之所至,信笔便书,如某日“秋霖不止,文书颇稀,丛竹萧萧,似听愁滴。顾见案上故纸数幅,信笔学书。枢密院东厅”。(《试笔·苏子美论书》)

欧阳修不但不择纸,而且俭用纸背书写,这是笔者从南宋周必大《益公题跋》发现的。在《益公题跋》卷八《家塾所刻六一先生墨迹跋十首》之跋《家藏小草洛神赋》有云﹕“欧阳文忠公所临四百八十五字,题云欧阳询书。或乃以穆父所聚即率更笔,未知孰是?…… 纸背乃《晏元献行状》,当时求铭于公者。”[11]又有《题六一先生家书纸背猪肉帖》﹕“右熙宁三月春,欧阳文忠公家书一通,盖其仲子下第时也。……纸背乃寿光邑官光顈谢书。……淳熙十二年十月十一日周某记”。[12]

从上述周必大题跋两则,可知欧阳修有俭用纸背书写的好习惯,重复使用的纸张,即现今所谓的“环保纸”,欧阳修早已实践“环保概念”了。

综合以上的考察,欧阳修在文房四宝之中,对砚的研究较深,他着重砚的发墨实用性,米芾亦持相同的观点,米芾《砚史》有云﹕“器以用为功。玉不为鼎,陶不为柱。…… 夫如是,则石理发墨为上,色次之,形制工拙又其次,文藻缘饰虽天然,失研之用。”[13]在纸笔方面,欧公兴之所至,不择而书,而最令笔者感佩的,是欧公俭用纸背书写,在九百多年前已实践“环保概念”,可谓有“预见力”的“环保先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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