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小说中的乡土叙事探究

2014-03-20 05:05孙洪振
外国语文 2014年5期
关键词:维多利亚乡土作家

孙洪振

(天津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222)

1.乡土与乡土叙事

从字面意思来看,乡土包含了两个方面的意思。所谓“乡”,就是一个人出生成长﹑亲朋故居﹑人们交往﹑习俗形成的地方;所谓“土”,费孝通(1985:1)说:“土的基本意义是指泥土”,就是人们生存之地,人类生活的根基。“乡土”就是人类居住的本乡本土,其中包含了这一地方的历史文化﹑生活习惯和自然环境等因素。在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乡土情结。“乡土情结”(native land complex)是长期郁结于生命主体主观世界的一种倾情于乡土的心理定势与思维活动,它来源于并高于感性的乡恋情感,融聚着生命主体抽象的、形而上的反复思考和主观内涵,蕴涵着深刻的文化、历史和哲学意义。因此,乡土并不完全是一个空间上的名词,它与某种深厚的情感关联着,从更深层次上讲是一种文化认同﹑情感体验和精神家园。

所谓“乡土叙事”是指文本内容指涉乡土或外延涉及乡村的一种叙述。实际上,乡土文学并不是中国文学史上特有的现象,欧美文学中也有自己的乡土文学。究其原因,欧美文学中的乡土文学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产物。随着社会工业化对人性的压抑,作家开始向往清新纯朴的乡村生活,以地域性叙事唤起读者对乡村生活的关注。

文学对乡村的眷恋之情是亘古不变的,文学一直在描绘着乡村的形象,勾画着乡村的灵魂。英国文学史上的乡土叙事和乡村书写从古英语文学时期就开始了。文艺复兴时期赫伯特·斯宾塞的《牧羊人月历》讲述了“牧羊人”浪漫、和谐、宁静而美好的田园牧歌生活;莎士比亚描写的英格兰故土家园仿佛就是人间的伊甸园。在17世纪作家弥尔顿的笔下,乡土世界是真善美的摇篮和圣地。18世纪的英国文学中同样不乏对乡土生活的描写,在小说《汤姆·琼斯》中,作者菲尔丁笔下的乡村,人们生活简朴、恬淡自足,享受个人劳动的果实和大自然的赏赐。一般说来,浪漫主义的“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被认为是英国现代意义上的乡土文学理论和创作的第一人。他(华兹华斯,1979:5)在《抒情歌谣集》的序言中说道:“我通常都选择微贱的田园生活为题材,能够达到成熟境地,少受一些拘束,并且说出一种更淳朴和有力的语言。”19世纪浪漫主义作家厌恶城市生活,着力描绘田园风光、乡村生活、自然景物和风土人情。农民诗人彭斯的诗充满泥土的芳香,华兹华斯用自己的心血缔造了美丽的田园牧歌生活。这些乡土叙事作品构成了一条绵延不绝的长河延伸到了维多利亚时期。

2.维多利亚时期的城市与乡村

维多利亚女王在位的63年是英国历史上最强盛的“维多利亚”时代,被资产阶级史学家称为“黄金时代”。维多利亚时期是英国工业革命的顶点时期,也是经济文化的全盛时期,是一个工业、科学、文化、文学都得到很大发展的时代,出现了英国文学史上最为辉煌的现实主义小说的繁荣。

然而,繁荣的背后同样充斥着时代的不和谐音。工业革命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它促进了生产力的飞速发展,同时也产生了许多社会问题。工业化加速了城市化,催生了一个新世界,对于大多数英国人来说,“新世界”指的就是城市。随着18世纪以来城市的迅速扩展与变化,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到维多利亚时期,伦敦的人口已从17世纪的50万人,在1700年到1820年的时间段内,跃升至120万人左右。(Williams,1973:146)

在19世纪的后60年间,英格兰和威尔士的人口成倍增长,然而被雇佣从事农业的人口数量,自50年代以后以几十万的速度持续下降。1840年,农业是重中之重,吸收了全国超过20%的劳动力。由于现代农业技术的应用,英国农业在40-70年代之间增收明显,农业曾一度出现繁荣景象,这一局面一直持续到1875年的“大萧条”。1875-1884和1891-1899年间,英国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的经济萧条,造成农业劳动力的大批转移。到了19世纪末,也即维多利亚末期,从事农业的劳动力还不足10%。很多人认为,农村人口将会大量减少,英国农业甚至有面临崩溃的危险。大量的劳动力拒绝从事农业,原因在于工业城镇雨后春笋般的出现,可以为他们提供更高薪的工作;铁路的出现为劳动力的大量转移提供了可能;教育的发展也使得大量的农村劳动力对自己的现状越来越不满,纷纷向城镇转移。

随着社会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原有的乡土文明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现代文明的冲击和蚕食。随着铁路公路向乡村的不断延伸,资本主义势力向农村不断渗透。城市冲击了农村传统的手工业,彻底打破了农村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原有的民俗风情、生活方式、语言习惯等都受到严重的冲击。一种乡村附属于城市的秩序初露端倪,城市与乡村的对比也逐渐鲜明,“……相对于乡村的闲适,城市是拥挤的;相对于乡村的宁静,城市是扩张性的;相对于乡村的纯真,城市是贪婪的”(刘进,2007:270)。

3.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小说中的乡土叙事

英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全面展开使英国城市人口迅猛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在功利主义思想影响下,人们过分追求个人利益,人际关系物化,拜金主义盛行。很多维多利亚时期的作家把眼光转向乡村,或表达对童年乡村的怀念,或以感伤的笔调描写农村在工业文明侵袭下出现的悲剧性事件,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农村的渗透、资本主义生活观念对传统文化和道德的破坏予以批判。“乡土”这个古老的文学母题成为维多利亚时期最热衷表现的对象之一,很多作家有意识地把故事的背景放置在乡村,表达了对乡村生活的向往。这一时期比较著名的乡土叙事作家有盖斯凯尔夫人 (Mrs.Gaskell),乔治·艾略特 (George Eliot)和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

盖斯凯尔夫人除创作工业小说《玛丽·巴顿》(Mary Barton)(1848)和《南方与北方》(North and South)(1855)外,也创作了不少乡村小说,如《克兰福德》(Cranford,)(1853)、《菲丽丝表妹》(Cousin Phillis)(1864)和《妻子与女儿》(Wives and Daughters)(1866)等,常常以和谐美好的家园意象呈现乡村主题。盖斯凯尔夫人生于切尔西的一个基督教牧师家庭,出生13个月后母亲就不幸去世,后被送到姨母家抚养,直至12岁。姨母家住在纳斯福德镇乡下,美丽的自然景色使她从小就对乡村和大自然产生了深厚的感情。由于成长在乡村,她对淳朴的乡俗民风有深切的体验和了解,对她以后的创作影响深远。《克兰福德》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克兰福德是一座沉闷静寂、缺乏生气的小镇,人们的观念准则因循守旧,正渐渐在时代的不断发展变化中淘汰。尽管克兰福德的女士们大多属于穷人之列,但却到处充满着纯朴率真、善良大方的仁爱精神。当有人在经济上惨遭不测、生活艰难时,镇上的女士们总是慷慨解囊,向其伸出援助之手。在作者笔下,这个地方充满了理想和幻境的成分,如同一个世外桃源。这里见不到有钱人之间互相倾轧、尔虞我诈的令人厌恶的情形和都市中喧嚣动乱的气氛。很多人说,盖斯凯尔夫人把乡村小镇上的“美”与“善”过于理想化、诗意化了,然而在这一系列“田园诗”般的理想主义描写中,寄托着作者对美的追求,对美好理想的憧憬,以及对中下层人民的深切同情。

《妻子与女儿》是盖斯凯尔夫人的最后一部小说,与《克兰福德》在题材上大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是反映19世纪上半叶英国乡村的日常生活。(钱青,2005:273)《妻子与女儿》中的小镇豪林福德与《克兰福德》中的克兰福德镇都是以作者童年生活过的纳斯福德为原型的。小说所反映的主要是平常人家的日常生活、人与人之间的日常关系以及生死婚恋等日常事件对人们的影响,作者以纯粹的现实主义手法描写了维多利亚时代早期英国乡村的日常生活状况以及人们之间的关系。

除盖斯凯尔夫人外,乔治·艾略特也是乡土叙事的高手。艾略特1819年出生于英格兰北沃里克郡纽尼顿乡纽第葛家族庄园的一个农场,父亲是一处大庄园的代理人,她从小就熟悉英国农村的风土人情。在前几部小说的创作中,艾略特主要依靠自己对过去农村生活的回忆,描写了刚开始受工业革命影响的英国中部乡村生活,尤其是来自儿时记忆中的英国简朴恬静的田园生活。第一部长篇小说《亚当·比德》(Adam Bede)(1859)写的是一个关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国中部乡村的故事。故事发生在1799-1807年,那时工业化刚开始,规模尚小,英国农村仍是一片田园景色。小说主要讲述了农村木匠亚当和他的弟弟塞斯与农村姑娘海蒂和工厂女工黛娜的爱情纠葛。小说中有粗鲁农民的日常生活画面,也有劳动人民的日常生活镜头。比如第2章黛娜在村子的公共草地上传教,第7章描写海蒂在制酪场制造黄油和第53章庄稼收进后为干活的人准备晚餐等镜头,描写得有声有色。第二部小说《弗洛斯河上的磨房》(The Mill on the Floss)(1860)同样以艾略特早年的家乡生活为蓝本,叙述者从一开始就制造一种田园诗的气氛,她坐在椅子里半睡着,回忆起很久前农业社会正向商业社会过渡时,主人公麦琪和哥哥托姆时而甜蜜时而心酸的童年,展开故事情节。《织工马南传》(Silas Marner)(1861)写一个农村织工的一生遭遇,小说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作者童年时曾经看到的“一个背着袋子的织工”的形象。三部小说给正在迅速消亡的19世纪英国农村注入了生命的活力,作品中充满着对于清新自然、古老怀旧的农村风情的描绘和对于乡村生活的眷恋,又表达出对于工业革命对乡村文明破坏的不满情绪。

盖斯凯尔夫人和乔治·艾略特的乡村书写在英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然而评论家一致认为,维多利亚时期的乡土叙事大师非托马斯·哈代莫属。哈代从出生、气质来讲,是英国最具地方色彩的小说家。除了有五年时间在伦敦学习和生活外,哈代没有离开过他的家乡道塞特郡,并以道塞特郡为原型创作了他的“威塞克斯”小说系列,作品大多取材于家乡的风土人情和传说轶闻,人物也多以亲友和乡民为原型。早期小说《绿荫下》(Under the Greenwood Tree)(1872)、《远离尘嚣》(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1874)等抒发了对田园生活的爱恋,充满了浪漫的牧歌情调。小说表现了农村劳动人民的质朴、敦厚、勤劳和高尚的情操,呈现了一幅幅令人神往的田园风情画。然而,随着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侵入农村,宗法制社会解体,个体农民在经济上陷入失业、贫困的悲惨境地。社会矛盾、阶级冲突、社会转型期农村社会秩序和结构的破坏和重建,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对抗、冲突、危机已隐约可见。因此,从《还乡》(The Return of the Native)(1878)开始的后期小说中,“威斯克斯”农村近乎“世外桃源”式的田园生活逐渐让位于沉重灰暗的基调,自然景色的描写也显得死气沉沉。《卡斯特桥市长》(The Mayor of Casterbridge)(1886)用文学的形式记录了19世纪英国宗法制的农村在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冲击下迅速解体、崩溃的过程,它是农村旧的社会制度和经济体系死亡的挽歌,是英国农民阶级彻底破产的编年史。(钱青,2005:348)到哈代写《德伯家的苔丝》(Tess of the d’Urbervilles)(1891)时,英国的农村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大批农民沦为农业工人,生活十分艰苦。除创造15部长篇小说外,哈代一生还写了47篇短篇小说,也多以乡村为背景,描写乡间普通百姓的悲欢离合和生活中的阴差阳错,构成了一幅幅完整的民俗风情画。

4.维多利亚时期乡土叙事的特点

盖斯凯尔夫人,乔治·艾略特,托马斯·哈代是维多利亚时期最著名的乡土叙事作家,然而,这时期的乡土叙事和传统的乡土叙事不同。英国文学史上的乡土叙事和乡村书写历来存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两种传统,传统的英国小说家和诗人描写的英国乡村景色多是田园牧歌式的,富于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

在英国文学史上,表现乡村的小说在19世纪以前是非常少见的。从简·奥斯汀(Jane Austen,1775-1817)开始,表现乡村题材的小说的地位被大大提升了。奥斯汀的小说就是表现乡村的经典例子,在小说《爱玛》(Emma)(1816)中,构成海伯里镇上层社会的是农场主这个绅士阶层,绅士阶层也是小说中最重要的人物。但奥斯汀的小说基本上还是属于浪漫主义的模式,主要刻画了英国乡村中产阶级的生活和理想,并未触及下层劳动者的生活。福音派作家夏洛特·伊丽莎白(Charlotte Elizabeth,1790-1846)的小说表现了对工业主义的攻击,但她的小说的背景通常是在大城镇,完整的乡村社会的概念也是模糊不清的。

到了维多利亚时期,文学界给予了对乡村更多的关注。乡村书写转到了从18世纪就开始出现的现实主义传统,小说家纷纷把眼光投向真实的农村,企图揭开田园牧歌式乡村的面纱,还原一个真实的乡村图景。

《玛丽·巴顿》和《南方与北方》是盖斯凯尔夫人具有代表性的两部工业小说。小说《玛丽·巴顿》中,宁静纯朴的乡村与工业城市曼彻斯特对比鲜明,从小说反映的内容上看,主要表现了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和工人运动的情况,以及社会上突出的劳资矛盾。《南方与北方》通过主人公玛格丽特·黑尔从南方迁居北方的故事,将英国南方与北方的社会文化进行了一系列比较。“南方”生活节奏缓慢,有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悠闲和宁静,代表一种闲散、雅致的生活观念;“北方”则代表紧张、充满激烈竞争的生活观念。但是,在有关南方与北方的对比中,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来写北方,南方则着墨不多。可见,盖斯凯尔夫人的“工业小说”中虽涉及城市与乡村的对比,但农村并不是她要表现的主要内容。《克兰福德》虽直接描写农村生活,但小说的主要描写对象是处于农民和手工业者上层的没落贵族女性,丝毫没有触及普通劳动者的生活。

可以说,在大多数表现乡村的小说中,农村中占大多数的农民和普通劳动者并没有被真正写入小说,他们面临的问题也没有得到严肃对待。在英国文学史上,艾略特是第一个严肃表现乡村生活的作家,她向我们揭示了真实的乡村的样子,让我们了解了鲜为人知的乡村生活。早期小说《亚当·比德》讲的是勤劳诚实的木匠比德如何从一个近乎苛刻的、自以为是的、不成熟的青年成长为一个充满理解和宽容的成熟男性的故事;《织工马南传》写一个流落他乡、靠土机织布为生的织工马南如何遭好朋友陷害而身败名裂,不得不出走他乡,终获新生和幸福的故事。两部小说中,艾略特都以自己熟悉的英国中部乡村为主题。维多利亚时期享有盛名的报纸《周六文学评论》认为艾略特第一次呈现了英国乡村普通人的真实生活,以此来突出她的文学成就。

但很多人认为艾略特是有她的局限性的,比较普遍的观点是她有美化古老落后乡村生活的嫌疑。笔者认为,艾略特的主要局限性在于她并没有在表现乡村题材上坚持到底。表现乡村题材的小说主要集中在她早期的几部作品上,中后期的创作则转向历史小说和政治小说。《罗慕拉》(Romola,1862-1863)以15世纪90年代文艺复兴时期作为欧洲乃至世界文化中心的佛罗伦萨为背景,记录了意大利当时野蛮社会与现代文明世界交接时期的动乱,是艾略特气势最宏大的历史小说。《费利克斯·霍尔特》(Felix Holt,the Radical)(1866)描写了1832年的“改革法案”所引起的动乱,属政治小说范畴。后期小说《米德尔马契》(Middlemarch)(1872)的故事发生地是位于英国中部虚构的洛姆郡东北角的小工业市镇米德尔马契镇。主要有两条主线:一条是理想主义少女布鲁克的痛苦婚姻和理想的幻灭;另一条是青年医生利德盖特的不幸婚姻和事业上的消沉。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丹尼尔·德龙达》(Daniel Deronda)(1876)主要讲述了英国姑娘哈利斯的不幸婚姻和英国社会中犹太人的生活。两部小说中,对农民和劳动者的描写只是寥寥数笔,读者在受教育阶层布鲁克和中产阶级少女哈利斯身上看不到丝毫农民和劳动者的影子。

农民和劳动者生活在社会的底层,长期受歧视的地位使他们迟迟未能进入文学表现的主体地位,在以前的文学作品中被认为是不值得被表现的。笔者认为,维多利亚时期的作家托马斯·哈代改变了这一传统,可以说,哈代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乡土作家。

哈代感兴趣的不是王公贵族、公子淑女,而是生活在乡村的普通百姓,是农村中需要被教育和长期被歧视的阶层。在他的小说中,农民和劳动者不再是寥寥数笔的描写对象,而是哈代要表现的中心人物,并由此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感人至深的青年农民形象。《绿荫下》叙述了农民迪克·杜伊和乡村女教师范西·戴之间纯真的爱情故事;《远离尘嚣》讲述了农民加布里·奥克和漂亮富裕的女农场主芭斯希芭的爱情纠葛;《还乡》中,出生于埃顿荒原一富裕家庭的男主人公克莱姆成年后成为都市巴黎一位事业有成的生意人,然而,出于对故乡的眷恋,毅然回到故乡。《卡斯特桥市长》中的亨查尔最初只是位贫穷的、地位低下的打草工,通过自身不懈的努力成为了市长,但随即又很快由高处跌落,逐渐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林地居民》(The Woodlanders)(1887)讲述了心地善良的庄稼汉贾尔思的爱情故事,《德伯家的苔丝》中的苔丝是一个被剥削、被欺骗的农家姑娘的代表,《无名的裘德》(Jude the Obscure)(1895)中的裘德也是出身贫穷农民家庭,一生努力跻身上层社会最终失败。总之,哈代笔下的乡下佬是一群生机勃勃、充满生活气息的农民,他们作为英国社会最下层的小人物,为了生存而辛勤耕耘。哈代是伟大的,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把以前的作家几乎很少触及的乡下佬写入了文学作品。从某种意义上说,哈代是18世纪以来开始的现实主义乡土叙事的顶峰。

5.乡土叙事的心理机制

维多利亚时期的很多作家转向乡土叙事,这并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背后隐藏着复杂的心理机制。

5.1 乡土与记忆——乡土叙事的内涵

记忆是文学永恒的主题,而童年记忆在乡土想象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文学本质上是一种意识形态,是对生活的反映,是一种情感体验。童年是记忆中的一方净土,是人类诗性产生的渊源之一。现代精神分析理论也认为,作家的生活环境、生活经历对其创作思维、创作心态会产生或强或弱或显或隐的影响,外界物质形态对主体心理图式的构成可产生特定印迹。弗洛伊德早在《诗人与白日梦》中就阐明了童年记忆对文学创造的影响。白日梦与文学的关系可以概括如下:“某些给作家印象深刻的真实经验激起了早期经验的回忆,随之便唤起了他的某种愿望,这种愿望又只能通过创造一种作品才能得以实现。因此,从他的作品中我们既能分辨出某些最近发生的事件,又能看出回忆起来的童年的经验。”(弗洛伊德,1996:31)我国生态批评家鲁枢元(2000:210)也认为:“对于一个文学家、艺术家的生长发育来说,早期经验更具有重大意义,它可以持久地影响到文学艺术家的审美兴趣、审美情致、审美理想。而如此重要的早期经验正是从一个文学艺术家的童年时代所处的环境中获致的。”

作家早期的生活经验和童年记忆是作家乡土情结的生长基因。很多对表现乡村生活情有独钟的作家们,往往在乡村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正值获得生活经验和形成个性心理的关键时期。早年的家乡感情曾作为显意识浮现在心灵中,随着时空的推移和岁月的变迁,早年的回忆会逐渐沉到心灵最深处,逐渐与潜意识交织在一起,久而久之便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愫,也就是乡土情结。当作家在以后的现实生活中不如意或感到压抑苦闷时,个体意识中原有的乡恋和怀乡便自然而然地象征性地表现出来,从而表现为作家的创作冲动。

作家在创作中把童年记忆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从而获得灵魂的平静和归宿。华兹华斯(1979:5)在《序言》中也曾说过:“只有保持童年的记忆,我们的精神生活才会健康。对于那些不适应现代城市生活的人来说,回忆过去……是一剂助其康复的良药。”童年的记忆挥之不去,维多利亚时期的作家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书写着自己的童年。杰罗姆·汉密尔顿·巴克利(Jerome Hamilton Buckley)在《时间的胜利》中甚至说到,19世纪在英国文学史上是“一个伟大的传记时代”,很多作家的写作都染上了传记的色彩,可见记忆对维多利亚时期作家的创作影响之深远。

5.2 乡土与现代性——乡土叙事的动因

维多利亚时期作家的乡土叙事还有另一个非常复杂的心理动机,那就是通过乡土叙事来对抗现代性。随着19世纪工业革命时代的到来,传统文化被吞噬,传统和谐的乡村突然间就变了,现代文明中沾染了太多虚伪和庸俗气息。社会变化引起的震荡导致人的生存危机和精神危机不断加剧,人们需要从旧的文化和价值体系中寻找精神上的支撑。在这种背景下,怀旧情绪和乡恋情结就成了人类的一种普遍情感,很多作家通过怀旧表达对过去纯朴生活的怀恋和对现代物质文明的批判。华兹华斯的诗歌把乡土与永恒的真理联系起来,就是对现代性最深刻的质疑。

乡土叙事中的怀乡﹑寻根或生态式的乡土想象,归根结蒂,是质疑现代性的场域,是对现代性的思考和审视。哈代向往城市生活,然而又感到无法真正接受那种生活,甚至认为那“恶魔般的精确与机械”的城市生活使他的创作变得“机械和平庸”(Millgate,1987:234)。在他的眼里,“铁的机器是冷酷无情的,乡村才是感情之花盛开的田园。农村旧经济和旧社会秩序的破产,意味着一个以科学技术为代表的理性世界吞噬了以生物和自然为代表的感性世界”(张中载,1987:160)。尽管受资本主义文明的影响,乡村田园生活也许不像想像中那么美好,那么富有诗意,然而现实主义者仍纷纷用艺术的形式来再现它,试图在田园世界中寻找一片心灵的净土。

6.结语

总之,维多利亚时期的乡土叙事是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过渡的产物,是抛弃以往乡村田园牧歌式的浪漫主义转向现实主义的产物。从朦胧的轮廓到一个清晰的乡村,从描写农村的上层社会转到对普通乡民和劳动者的描写上。随着西方现代文明的兴起,这些乡土叙事作品越来越得到读者的重视,成为英国文学史上一条亮丽的风景线。

[1]Millgate,Michael.The Life and Works of Thomas Hardy[M].London:MacMillan,1987:234.

[2]Williams,Raymond.The Country and the City[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146.

[3]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1.

[4]弗洛伊德.性爱与爱情心理学[M].罗生,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131.

[5]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一八00年序[M].曹葆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79.

[6]刘进.文学与“文化革命”:雷蒙德·威廉斯的文学批评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7:270.

[7]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210.

[8]钱青.英国19世纪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9]张中载.托马斯哈代——思想和创作[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7: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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