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南京大屠杀“百人斩”刽子手

李楚楚

血腥报纸

1945年夏，高文彬在苏州的东吴大学获得了法学学士学位后，先是出任了国民政府上海地方法院刑庭书记官，接着又担任上海老闸区区公所户政股长。专心法学研究的他架不住每日的迎来送往、酒局应酬，很快就辞去了这两份工作。

不久，高文彬通过东吴大学教授刘世芳认识了向哲浚。向哲浚不仅是东吴大学法律系的兼职教授，还是上海司法局的首席检察官。向哲浚开门见山地对高文彬说：“我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国大法官梅汝璈的名义，正式聘请您去东京工作！”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1946年1月19日，远东盟军最高统帅部根据同盟国授权，宣布成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东京审判日本战犯。远东军事法庭由中、苏、美、英、法等11个国家代表组成。这次举世瞩目的大审判，在英美法系的框架内进行，而梅汝璈大法官手下的翻译对英美法律都很陌生，向哲浚受梅汝璈大法官委托，在国内寻找熟悉英美法系的人才，高文彬就这样第一个进入了他的视线。

当得知自己的工作就是搜集日本侵华的证据，为中国千千万万被日军杀戮的同胞报仇雪恨时，高文彬站起来，拍着胸脯说：“我接受这个任务，到了东京，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

1946年5月15日，高文彬等一行5人飞往日本东京。二战后的东京一片萧条，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高文彬先是担任了国际检察处的翻译官，因为工作出色，随后又被任命为中国检察官办事处的秘书。高文彬为了在东京搜集更多日本战犯的证据，一有空就到国际检察处的档案室查阅日本官方档案、媒体报道等资料。

这天，他在1937年12月的（《东京日日新闻》上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的题目是《百人斩超记录》，照片上两个侵略南京的日军少尉军官拄刀而立，脸上露出冷笑。这两个人一个叫向井敏明，一个叫野田毅，他们以砍掉中国人头颅的数量来进行“比赛”，最终以向井敏明砍死106名无辜南京平民“获胜”。而野田毅失败的原因是军刀刀刃砍卷了，无法再进行凶残的杀戮。

高文彬看罢报纸内容，肺都快被气炸了。为了不放过达两个杀人屠夫，高文彬急忙将报纸手抄了一份，然后通过自己的上级火速递交给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一个星期后，他等来了一个沮丧的消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调查科认为，该法庭处理的都是犯有战争罪的日本高官，进行“百人斩”竞赛的日军少尉职位太低，他们没有过多时间处理这个案子。而且事情发生的时间间隔太久，这两个日本军人有可能已被遣送回国，也有可能死在战场上了，寻找起来十分困难。

高文彬没有放弃。他把报纸复印两份，一份留在检察处办公室，另一份送到了梅汝璈手中。梅汝璈阅读完这份材料后，高度重视，经过批示后寄回国内，递交到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宋子文手中。宋子文看到了向井敏明和野田毅这两个日军恶魔的暴行后，当即做出批示：一定要对这两个恶魔的罪行追查到底。

以国民政府名义发出的协查报告再次送交到东京国际军事法庭，报告的分量显然就不一样了，追查“百人斩”杀人案件的报告随后得到了调查科科长理查德·沃森的重视，一场缉捕“百人斩”凶手的行动展开了。

追捕逃犯

1937年，向井敏明、野田毅两人在南京展开“百人斩”杀人竞赛，时至1946年的东京大审判，时间过去了将近10年，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两个人一点消息都没有，想拘捕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理查德·沃森毕竟是调查方面的老手，他通过《东京日日新闻》这份报纸，首先确定了向井敏明、野田毅曾经服役的部队——中岛师团（第16师团）片刚部队富山大队。向井敏明曾任富山大队的上尉副官，野田毅是富山大队炮兵小队长。理查德·沃森又命秘书处调来富山大队的资料，经过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了两人填写的入伍志愿书。

两份发黄的入伍志愿书上清晰地写着两个住址——向井敏明家住日本山口县的神代村，野田毅的老家住在鹿儿岛县的河下村。

理查德·沃森率领国际宪兵首先来到了向井敏明的老家山口县神代村，拿着向井敏明的照片挨家询问，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该村村长告诉理查德·沃森：“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向井敏明，他也许早就死在外面了。”

理查德·沃森只好领兵转向野田毅的老家鹿儿岛县的河下村。河下村比神代村更穷，战后还发生了瘟疫，早已十室九空。野田毅家的草屋已经坍塌，更别说寻找野田毅这个人了。缉捕“百人斩”凶手的行动一下子陷入僵局。

理查德·沃森垂头丧气地领着国际宪兵返回东京，但从中国庭审秘书处传来了一个令他振奋的消息——高文彬为了能尽快将向井敏明和野田毅拘捕归案，每天都在大量的资料中寻找两个人的线索，并终于在日本厚生省的一份资料中发现了印有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名字的遣返名单。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攻占南京的日军第16师团调防菲律宾，向井敏明和野田毅所在的富山人队负责驻守菲律宾莱特岛。1944年，美军登陆莱特岛，日军第16师团被歼灭13158人，其中620人成了美军俘虏。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就在这份620人的遣返名单中。很显然，他们还活着。

理查德·沃森四处派遣国际宪兵，继续追查这两个杀人恶魔的线索，可是仍然没有发现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的影子。

这天中午，一队国际宪兵路过东京赤坂路一家鱼丸店，听到店内传来争吵声，一个名叫田中军吉的中年男人吃完这家店的鱼丸，不仅不给钱，还打了店老板一记重重的耳光。店老板揪住田中军吉，两人开始厮打，只听田中军吉狂叫道：“老子当年在支那参战，一天就杀掉了100多个支那人，吃碗鱼丸还敢要钱，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国际宪兵的领队听得懂日语，他听到田中军吉说自己“一天杀了100多个支那人”，当即停住了脚步。此时，田中军吉已挣脱店老板的手臂，飞快地冲出鱼丸店，国际宪兵的领队大叫一声：“抓住他！”

这队国际宪兵“哗啦”一声冲上去，将田中军吉按倒在地，然后用绳子捆绑起来。田中军吉大叫道：“老子又没犯法，你们这群该死的美国猪抓老子干什么？”endprint

国际宪兵的领队不说话，一路推搡着田中军吉，把他押到军事法庭调查科的审讯室。理查德·沃森问明情况，决定速战速决，对田中军吉展开突审。

田中军吉借着酒劲儿，毫不避讳地大谈他在攻陷中国南京城之后，手持战刀，一路疯狂砍杀100多个中国无辜百姓的“战绩”。

理查德·沃森强抑住内心的兴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当年‘百人斩比赛的英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向井敏明，另外一个是野田毅，你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恐怕只能算是无名小卒吧？”

田中军吉不服气地说：“野田毅见到老子的时候就像老鼠见了猫，只有老子才是真正的‘百人斩英雄！”

理查德·沃森眉头一皱，用不相信的口气说：“我听说野田毅早就死在了菲律宾，你见到他，这不可能吧？”

田中军吉眼睛一瞪，说：“半年前，野田毅受邀在家乡鹿儿岛县的一所小学作报告，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正好遇到老子。野田毅没有死，他活得比老子都精神……”

理查德·沃森为了能在鹿儿岛顺利拘捕野田毅，根据田中军吉提供的野田毅的相貌特点，重新请画像师画了一张肖像。毕竟南京大屠杀距离现在已近10年，10年光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理查德·沃森领着国际宪兵对鹿儿岛县的大街小巷进行了一番仔细梳理，最后在一条并不起眼的水泥路路边，发现了一个头缠白布，摆摊贩卖生活用品的中年男人，男人的模样很像画像上的野田毅。

国际宪兵当即猛扑上去，将野田毅的双手用手铐扣住。野田毅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委屈地说：“我只是一个守法的商人，你们抓我干什么？”

理查德·沃森冷笑道：“抓的就是你这个‘百人斩的恶魔！”

野田毅直到被押到东京，在田中军吉的指认下才停止了狡辩，低头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经过审讯，野田毅供出了向井敏明的下落：这个当年的恶魔现已伪装成平民，隐藏在山口县的深山里，靠贩卖山货维持生计。

最终审判

野田毅提供了向井敏明的画像，国际宪兵来到山口县的深山，可无论怎么搜查都找不到向井敏明。

理查德·沃森正准备返回东京，重新审问野田毅时，一个看到画像的樵夫告诉他：“你们要找的这个人，我知道他在哪里。”

向井敏明隐藏在家乡的深山里，仍改不掉暴虐的性格，几天前因强收山货，与一个外地客商动了手，结果被打得浑身是伤，目前正在山下的村子里卧床养伤。

理查德·沃森十分感谢这个提供消息的樵夫，赶紧领着国际宪兵直扑山下的小村子，果然在一座草屋中发现了鼻青脸肿的向井敏明。

向井敏明一见荷枪实弹的国际宪兵，感觉形势不妙，“嗷”的一声怪叫，从木床上跳起来，翻窗逃跑。守候在窗外的国际宪兵扑上去，用手铐把他牢牢扣了起来。

向井敏明被捕后，和野田毅、田中军吉关到一起。后经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批准，3人被引渡到了中国，关押在南京小营战犯拘留所。

1947年12月18日，南京军事法庭正式开庭审理这起南京大屠杀中的“百人斩”杀人竞赛案件。担任审判长的人是石美瑜。

向井敏明和野田毅面对石美瑜提出的证据，断然否认自己参加过“百人斩”杀人比赛。向井敏明狡辩道：“《东京日日新闻》所登的照片，是该报记者浅海在无锡为我和野田君所拍，其内容纯系虚造，假言登载，毫不足信！”

野田毅也说，他们之所以同意记者浅海刊登这张夸大武功的照片，是想博日本女界之羡慕，希望能早日获得美女垂青……若中国法庭以此为证据，对他们进行起诉，绝对是冤枉好人。

而那个莽汉田中军吉也感到事态严重，为了保命，对自己曾经供认不讳的罪行也是矢口否认。

石美瑜和庭审的其他法官听完这三个“百人斩”刽子手的无理辩护，义愤填膺。石美瑜为了让他们在事实面前认罪，当即传了一个名叫威廉姆的英国记者出庭作证。

1937年南京城沦陷时，威廉姆曾经目睹过日军残忍杀人的暴行。威廉姆举证完毕，法庭又出示了一张田中军吉残忍地挥刀欢下中国平民头颅的照片。

田中军吉指着照片高喊道：“这张照片是假的！”他的理由是日军攻陷南京时是冬季，而照片中的他上身只穿着衬衣，显然于理不合。

法庭向田中军吉出示了当时为他拍照的记者提供的证词，证词称：田中军吉杀人时，嫌记者的拍摄角度不好，又从各个角度、不同姿势分别杀了几个人，供记者拍摄。因为田中军吉杀人出汗，或者是觉得这样拍照更“精神”，他才在冬天将外衣脱掉。

杀人狂魔田中军吉面对铁一般的证据，终于停止抵赖，第一个在法庭上低头认罪。

而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两人，不管法庭拿出什么样的铁证，都不承认自己杀害过无辜的南京平民。其实，他们真的是打错算盘了，根据掌握的大量证据，法庭已经有足够理由对他们进行宣判。

南京军事法庭几次开庭后，向井敏明、野田毅和田中军吉杀害中国平民取乐的“百人斩”杀人比赛事件已经事实清楚，石美瑜将一份证据翔实、法理得当的判决书报请国民政府最高当局复检。判决书被最高当局批核后，法庭半个月后又一次开庭。

石美瑜手拿判决书，当庭庄严宣判：“向井敏明、野田毅、田中军吉在作战期间共同连续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系违反海牙陆战规例及战时俘虏待遇公约，已构成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其以屠戮平民，认为武功，并以杀人作竞赛娱乐，可谓穷凶极恶，蛮悍无与伦比，实为人类蟊贼，文明公敌。为以昭炯戒，均各处死刑。”

判决生效后，向井敏明、野田毅、田中军吉三人被押往南京雨花台刑场，三声枪响，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摘自《龙门阵》2013年第11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