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贵
书缘
——读《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感言
王锦贵
文章从选题、谋篇布局、文字功夫、思想境界、治学心得等方面对《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进行分析和评价,认为该书将书籍出版、图书馆功能、图书阅读三个专业领域有机融为一体,文采斐然、风趣练达,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上述领域的独特审视、深入思考和治学智慧。
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 书评
《三字经》开宗明义:“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幼年时代天真烂漫,人人皆有一颗纯朴善良的童心。随着年龄增长,何以品性行为却渐行渐远了呢?质言之,与后天社会实践有关,也可以说与后天教育中所读之书有关。
书者,知识物化之载体,信息交流之舟楫,文明进步之重器。书籍出现前,世间信息懵懵懂懂:无论何时何地出现何等重要事件,也无论何人何故萌生何等深刻感受,最终都不免重蹈于一个难以逾越的怪圈——或因口耳相传之直观行为,渐渐遮蔽了事物的本来面目;或因只言片语之著录形式,慢慢模糊了当初的因果关系。书籍出现后,往日混沌局面大为改观:无论是悠久的物质文明,还是灿烂的精神文明,都能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于书籍的记录和转载,源源不断地流传开来。作为凝聚劳动智慧的结晶,书籍堪称人类至尊至贵的良师益友,在世界文明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
如果说外国文人有爱书积习,则国人之爱“国书”,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中文书以象形、会意的汉字写成,古色古香,魅力无穷。放眼人头攒动的“中国图书城”,写书、购书、藏书、读书,川流不息的文化行为传承井然,熙熙攘攘,烘托起一道道五彩缤纷的风景线;考察反映人类文明的“世界图书大厦”,唯有中文书具备今人与古人直接对话的奇异功能,犹如一趟风驰电掣于时空隧道中的文化专列,满载货物而又从未停歇。试问:当中文书系统再现中华五千年文明时,又有谁能否认她自身存在的神圣价值呢?
对一般人来说,出一本普通的书已属不易。如果能出一本以“书”为主题,涉及“书”的诸多范畴,其性质又是个人文集的书,可以说尤为不易。王波的《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就是这样一本书:它不单是“以‘书'为主题、涉及‘书'的诸多范畴”的个人文集,并且可圈可点,悦人心目。我读此书有一个感觉:字里行间似有缕缕清风不时袭来,于灵犀相通处碰撞共鸣,不能不令人由此及彼,浮想联翩[1]。于是,从本书选题到目录排序,从书里书外到读书治学,一波又一波的思潮在脑海里不息气地涌动起来。
《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书影
思绪一:谋篇布局
但凡拿到一本新书,一般人最先关注的大抵首先是目录,然后才是正文。可见目录地位之显,犹如新人初见之第一印象。翻开《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的目录,可谓方寸之内,雁行有序。显而易见,除附录、后记外,该书主体是前后十八篇文章。若从诠释和反映该书内容序列上看,居于“跋”处的《半生学问总关书》可谓点睛之笔。该书所涉内容虽然广博,但题以类分,布局相当巧妙。从一定意义上说,该书之次第编排犹如兵家布阵:“左”有图书出版为先锋,“右”有图书阅读为殿军,图书馆学则以其重要功能位居中军大帐。纵观上述之兵种序列,“三军将士”虽然很多,却是左右离不开一个“书”字。
对比学术领域现状,本书显然暗合了与“书”有关的“三位一体”:书籍出版、图书馆功能、图书阅读。但是这样的布局并不等于作者的心安理得。对于“那种把关于书的学问大卸几块,分为出版学、图书馆学、阅读学等,每门学科各管一片的做法”,作者明确表示了“深不以为然”的态度。对于这种观点,我是深表赞同的。答案并不复杂:单从一个学科的独立发展看,构筑起清晰的此疆彼界,自然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如果着眼于漫漫人生的读书治学,过分倡导专业领域里那一堵堵固有篱笆,并强调“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何止是狭隘片面、坐井观天,更是固步自封而贻误后学。当年庄子对人类的认识能力相当悲观,曾发出过“以有涯逐无涯,殆已”的哀叹(《庄子·养生主》)。实践毕竟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人类社会越发展,综合性需求越强烈,复合型人才也越需要。当今一日千里的社会发展,不仅凸显了人类认识能力的可塑性,也证明了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无限性。联系目前之学术分野,正所谓学科“有涯”而学“无涯”。
思绪二:文字功夫
不论是一本书,还是一篇文章,究竟能不能引人入胜,作者的表达能力非同小可。当年孔子曾谆谆告诫世人:“言而无文,行而不远。”(《左传·襄公二十年》)唐代史学评论家刘知几在史家“三长”中,也将“史才”列为榜首。何谓“史才”?其中固然包含编纂能力,但同时还指向文字表达能力。从历史看,无论是用孔夫子重视文采的标准去考核,还是以刘知几强调的表达能力来衡量,在司马迁身上都得到了最鲜明也最有力的验证。《史记》之所以被史界尊为“史家之绝唱”,也被文学界奉为“无韵之离骚”,这与作者将语言文字驾驭至炉火纯青的程度有很大关系。一篇短短的《项羽本纪》,不仅把主人公塑造得千载之下令人动容,还由此催生了近五十个千古不朽的成语典故;位列书末的《货殖列传》更是让人拍案叫绝,在展示经济奇迹的平台上警句迭出,妙语连珠,涌动着多少神来之笔!难怪“唐宋八大家”的文学泰斗们,无不从《史记》的土壤中汲取过营养;在历代后学的必读书目里,《史记》的名字也总是赫列其中。
反思当下书海中推出的很多“热销书”,真正让人愿读、爱读,乃至卒读而不倦者,实在并不多见。推究其中原因,文字方面不失为重要问题之一。《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固然不能与前贤名著相提并论,但是扑面而来的书卷气不失为一个特色:文字洋洋洒洒而不袭套路,在铺陈有序中迸发意外灵感。据我所知,王波平素即注意自身文化修养,尤其与古典名著有深厚缘分,在司马迁的《史记》里就曾获益匪浅,他甚至还为此写过读后感之类的文章。或许是得益于先贤遗泽的滋润和传统文化的修养,王波的著作读来不仅没有枯燥乏味的感觉,倒是常能体会到“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的雅趣。不论是在他常规出版的《阅读疗法》中,还是在他振臂一呼的网络图书馆学“读者沙龙”里,抑或是在新浪网博客平台的频频发声中,都会看到作者灵动笔触的不时闪现。每当此时,常常令人不经意间滋生“品茗者尽享茶趣,啜饮一口,齿颊留香”的味道。
思绪三:思想境界
由于每个人的文化修养不同,即使同样题目的书,也会有很大差异。拜读许多不朽经典著作,其思想境界多有一个相似点:既能“入乎其里”,又能“出乎其外”。“入乎其里”系指专业领域的登堂入室;“出乎其外”系指专业以外的鸟瞰俯视。要真正做到这种“入里出外”的境界,自然远非一日之功。“入里”不易,“出外”更难。要“入里”,就必须辛勤耕耘属于专业范畴的那块悠久的黑土地。要“出外”,则不止要博览,还要沉思。所谓“博览”,就是要突破专业范畴,拓宽眼界和视角。假如学历史的仅限于传统的若干史料,学图书馆学的只关注分类典藏的“一亩三分地”,表面上似乎是一条“短平快”的“入里”之道,实则恰恰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近视行为提供了理想的温床。所谓“沉思”,就是要重视不同领域在彼此交叉中的深层思考。只有交叉搭界,才能互相碰撞。只有互相碰撞,才容易爆发灵感,有所发现,有所突破。很显然,以“入里出外”境界所写之书,既有可人的“信、达、雅”风范,又有独辟蹊径和鞭辟入里之功,读起来自然犹饮积年老酒,余味隽永,是真正意义的精神大餐。
王波以往出版的书和一些文章,之所以能引起业内外的关注,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即他已经冲破图书馆学专业合理不足、古板有余的旧式藩篱,因而能站在业内崭新的基点上,既可合情合理地巡视“左邻”,又可入木三分地解析“右舍”。《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有两个显著特点:其一,涉猎广博。相对于传统的图书馆学,作者大大拓宽了原有之狭小空间。从专业领域看,不仅涉足出版学,还步入阅读学;从文化层面看,不仅涉足中国文化范畴,还步入外国文化领域;从使用手段看,不仅通过常规渠道发表和出版个人论著,还利用网络平台全新形式持久发声、反映心得。其二,理念创新。这里所谓“创新”,并非定性为“只有此家,别无分店”之第一人,而是说经由王波的别样视角及其条分缕析的深入演绎,一个全新的思想观念开始在学人脑海中实实在在地落地生根。例如图书馆学领域里的《快乐的软图书馆学》《大学图书馆即将发生第三次革命》以及《论图书馆无障碍设计》,出版学领域里的《论出版学与编辑学的兴起及二者关系》《从“买卖心不和”到“和而不同”——对出版人才培养和就业问题的三方观察》,阅读学领域里的《阅读疗法》《阅读疗法在英国》,无不在相关领域里烙下一定的印迹。
思绪四:治学心得
细细想来,笔者与本书作者确实有诸多缘分。姑且不论“闻道有先后”的师生之谊,即使在书缘选题上也有鲜明共同点。王波之书缘,在《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中已略窥一斑。笔者之书缘,可追溯于艰苦的少年时代:从小学、初中到高中,12年间的12册语文书呵护有加,俨然是一套反映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1953-1965)的语文系列小丛书。当然,爱书、藏书也好,购书、读书也好,都是人生治学的初级阶段。在古代重要哲学命题“知行观”里,知与行既对立又统一:“知”,就是学习和认识,属于治学之前期准备;“行”,就是应用和实践,属于治学之最终结果。长沙岳麓书院有一条“为学之序”的语录,与此颇有呼应之妙:“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在这条语录中,最醒目者是五个关键词——学、问、思、辨、行。窃以为前四个字,均属于不同阶段的“认识”;唯有最后的“行”字,才是“治学之最终结果”。
从一定意义上说,无论是写书还是写文章,都属于表达“心得”的学以致用。然而同为致用“心得”,影响却大不相同。只有那种经过缜密研究,认真提炼自己心路智慧的由衷感受,才可能启迪学界、遗泽后人。胡适先生深谙治学之道,曾对宋人李若谷“勤、谨、和、缓”的治学方法感同身受,于是他在1943年5月30日致王重民先生的信件中,将自己多年治学的经验和体会深入浅出地娓娓道来[2]。阅读当年胡适先生一席话,曾使多少后学犹如醍醐灌顶,获益匪浅,以至于相互转载者难以统计。尽管如此,谁也无权为写心得者划界。无论出自何人的“心得”,只要是真正的有感而发,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在《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一书中,也可以看到作者的“治学心得”。例如,在王波看来,“学者的价值,或者说是学术论文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接着讲”,这是冯友兰的观点。此外,还有两个层次——“换着讲”和“讲得好”。所谓“换着讲”,“就是有些问题先贤是讲过的,有些材料前人是用过的,但是因为换了研究方法和切入的角度,通过对材料的重组、阐释和再发现,得出更新、更全、更系统、更深刻的认识。”所谓“讲得好”,就是学者在传播学术层面上,“通过对文笔的追求和修炼,将学术话题讲得好,便于读者接受。”或许在准确度和深层次方面,王波的体会尚不能与冯先生的“接着讲”相提并论,但是对于他多年累积、发自肺腑的这种“心得”,我还是表示认同的。
《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的作者中年伊始便有论文集出版面世,实在可喜可贺。当然,有句老话说得客观:“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本书鼎足而立的“三军将士”序列中,有些选题固然是有意为之,有些则是机缘巧合而为之,至于相当重要而未能触及者还有不少。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今后还有进一步缜密谋划和奋力耕耘的巨大空间。
我与本书作者俱喜书法,虽然至今未偿其愿,但拟写的内容却是早已想好了。适值本书付梓之际,特将“早已想好”的文字附此以表心迹。唐代大家虞世南有诗甚佳,其名曰《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赞许,是期盼,更是共勉。
2014年1月29日于北京中海枫涟山庄
[1]王波.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M].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
[2]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胡适王重民往来书信集[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
来稿日期2014-03-31
A Commendation on the Book Librarianship and Its Adjacent Fields
WANGJin-gui
This book review analyzes the structure,writing techniques,intellectual horizon and experience of learning and research of the title Librarianship and its adjacent fields with critical evaluation.It considers that the author of the book has successfully broken down the disciplinary barriers between the professional areas of book publishing,library functions and reading.With its interesting and readable contents,the book reveals the exceptional literary talent of its author who displays not only a unique perspective,but also thorough understanding of the subject matters and the wisdom arisen from his intellectual inquiry.
Librarianship and its Adjacent Fields;book review
格式 王锦贵.书缘——读《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感言[J].图书馆论坛,2014(7):70-73.
王锦贵(1945-),男,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