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潮起八桂红——记中共广西特委建立前后

严佳宜

岁月寻踪

西江潮起八桂红
——记中共广西特委建立前后

严佳宜

时光倒流86年。

1928年6月初，反革命大屠杀的阴云还笼罩着梧州城的上空，每当听见云盖山传出骇人的洋号声，市民就纷纷传说“又要砍杀共产党了！”荷枪实弹的军警触目皆是，到处一片白色恐怖。

然而，也有敢于在刺刀丛中穿行的勇者。这天，有数百年悠久历史的维新街东一巷，一幢普普通通的砖木结构四层楼房，迁来两位衣着朴素的住客。男的浓眉宽额、戴眼镜，商人打扮，自称姓王，并介绍身穿大襟衫、阔裤脚的女子是他妻子。邻居便叫他们王先生、王师奶。

维新街是明清两朝梧州府衙驻地，原称合益街。民国初年，为庆祝推翻封建帝制的胜利，合益街改名维新街。

王先生夫妻很快融入维新街的芸芸众生中。人们不知道，这个表面上恩恩爱爱、夫唱妇随的温馨寻常百姓家庭，实际上是反动当局大张旗鼓要“砍尽杀绝”的中国共产党广西特委秘密机关。

中共梧州支部成立

20世纪20年代，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毗邻穗、港、澳的广西水上门户梧州，是广西的革命摇篮。这里既是广西现代产业工人首先产生和聚集的地方，又是民主革命思想和马列主义传入广西的第一站，所以，当时领导广东、广西、闽南及南洋地区的中共广东区委，作出首先在梧州建党，然后向广西各地发展的决定，接连派出多批党团员，到梧州开展工作。

1925年秋，中共广东区委常委兼军事部长周恩来，亲临梧州指导建党工作。

同年10月下旬，中共梧州支部成立，龙启炎任书记。此后，中共广东区委又调共产党员毛简青、粟丰、甘立申等到梧州工作，加强了党组织的力量。

中共梧州地委和中共广西地委的建立

1925年12月底，在梧州的党员已达20多人，建立了三个党支部。于是，中共广东区委决定在梧州建立地方执行委员会，报请中共中央，把在北京从事革命活动的广西籍党员谭寿林，调任中共梧州地方执行委员会书记。

1926年1月，谭寿林到梧州任中共梧州地委书记，地委机关设于今梧州市建设路兴仁巷4号。谭寿林上任后，首先掀起学习、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高潮，从列宁逝世两周年纪念日——1月21日起至2月1日，连续举办“列宁纪念周演讲会”和“梧州各界纪念列宁逝世两周年大会演讲会”，谭寿林分别演讲《苏联革命成功的要点》和《最近的国际均势》，使梧州工青学妇运动骨干了解和接受马列主义。接着，地委掀起援助省港罢工周的热潮，号召各界群众全力支援，并且抽调一批党团员到南宁、桂林、柳州、桂平等地，帮助筹建党组织。当时有水上民歌唱“西江潮起八桂红”，红色火种从梧州向广西各地传播，八桂大地的面貌焕然一新。

安放于中共梧州地委、广西特委旧址陈列馆的谭寿林塑像

1926年冬，梧州发生废捐风潮。12月19日，梧州警备司令部派出大批军警袭击在东学塘集会的群众，包围了梧州地委机关、国民党梧州市党部、梧州民国日报社、梧州工会代表联合会、学联会、妇联会，逮捕了中共梧州地委书记谭寿林等五人，梧州的中共党组织受到破坏，地委机关被迫撤出建设路兴仁巷4号。

中共梧州地委从成立到遭受破坏，仅一年时间，但对广西的革命运动起着重大作用。1926年12月底，中共广东区委派广西籍的共产党员廖梦樵、邓拔奇，分别任梧州党、团地委书记。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4月17日凌晨，国民党梧州当局出动大批军警逮捕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革命群众，5月，中共梧州地委改为中共广西地委，廖梦樵担任书记，辖广西全省，隶属广东区委领导。

大革命失败后，广西地委决定举行中秋起义，作出武装夺取政权的尝试，不幸计划被敌人发觉。9月7日，广西地委机关和梧州市总工会机关遭国民党军警破坏，地委书记廖梦樵、组织部长黄士韬等十多人被捕牺牲。地委委员、宣传部长邓拔奇从梧州脱险，转移桂平、平南农村，与地委委员宁培瑛、黄一平等重组广西地委。

中共广西特委成立

1928年1月，奉中共中央命令，中共广西地委改组为中共广西省特别委员会，隶属中共广东省委领导，先后于1928年1月、3月领导了平南劳五、贵县排厚两次暴动，在广西党的斗争史上，较早作出武装建立政权的尝试。

中共广西特委书记朱锡昂

1928年6月1日，中共广西特委扩大会议在贵县县城榕兴街34号召开，中共中央委员、广东省委委员恽代英代表中央和广东省委，到会指导并作形势报告。会议推选了十五名特委委员，恽代英作为上级代表，指定朱锡昂、邓拔奇、董铨汉、雷经天、郭金水、黎赤夫、昌景霖七名常委，朱锡昂任书记。恽代英听取大多数同志意见，同意把广西特委迁回梧州，决定在直通小南路至桂江的维新街设置机关。

朱锡昂是经恽代英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恽代英相信他能够胜任工作，临别时，恽代英与朱锡昂双手紧握，说了一段在广州起义失败后反复说过的话：“世界上没有一帆风顺的革命，挫折是不可避免的，要经得起挫折。只有不怕失败的人，才是能取得胜利的人。”朱锡昂点头应承，挑起中共广西特委领导班子第一把手的重担。

“王先生”与“王师奶”

朱锡昂是广西博白县沙河人，1887年4月4日出生于乡村教师家庭，16岁在玉林州试中考取第一名秀才，是美名远扬的“神童”。24岁从广东高等工业学堂毕业返回广西，担任过玉林、南宁、怀集多间中学校长，出任过广西省参议员、广东省郁南县知事、广西省议会秘书长等职。

朱锡昂与宋自洁假扮夫妻，在维新街东一巷的一栋楼房开展革命工作。图为设于广西特委旧址纪念馆的情景复原蜡像。

朱锡昂为官廉正，深得群众拥护，但面对政府腐败，官场黑暗，民不聊生的现实，毅然辞官投奔革命队伍，于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走上为共产主义奋斗的道路。1927年冬，他参加了震惊中外的广州起义，他奉上级党的指示，为起义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朝发白云楼，夜争海珠渡”，日夜奔忙，改编地下武装，协助张太雷起草苏维埃政府政纲、宣言、口号、文告等，起义失败后，撤至香港。

1928年初，中共广东省委决定派朱锡昂带领广州起义失败后留港的广西籍党员俞作豫等十余人返回广西，加强中共广西党组织领导力量，他们分三批秘密到广西。为适应艰苦工作的环境，朱锡昂留港期间天天坚持野外长跑。他虽然离家多年，但在玉林一带名气大，学生多，外出常常被人认出，呼叫“朱校长”。为防止目标过大，朱锡昂改名换姓，经常变化装束、形象、身份，避开敌人耳目。

朱锡昂任中共广西特委书记，来梧州就职之时，先期到达的特委常委郭金水就已经租好房子，安排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适合的梧州姑娘宋自洁，与他假扮夫妻以作掩护。

朱锡昂与宋自洁化名王先生、王师奶，住进作为特委秘密机关的维新街东一巷五号三楼，面积48平方米。有限的空间，既是这对假夫妻的住宿处，也是特委机关的办公处。

特委建立后的中心任务，是在广西全省重新倡议反帝运动，揭露国民党勾结、投降帝国主义的滔天罪行，积极争取广大工人、农民和学生投身革命，准备武装暴动。

朱锡昂以经商为名，来往于梧州、广州、香港之间和广西各地，赴穗、港与上级组织联系、请示，往南宁、桂林、柳州一带组织群众、动员群众，指导和检查各地党组织的工作，发展、壮大党团组织。他通过郭金水介绍，认识结交了不少沙街平码行的朋友，对八角、肉桂、瓜子、桐油等土产的行情有所了解，也熟知梧州平码业与香港洋庄的关联，所以工作开展顺利。

宋自洁则以家庭妇女的身份坚守机关，收发党的秘密文件，联络接待来往同志。她外出的时候，常手提一只藤竹编织的菜篮子，以买菜作掩护，把党的指示和传单、小报等，传送到各个秘密联络点。特委常委邓拔奇、董铨汉等，也分散到广西各地开展工作，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整个广西的革命运动逐步恢复发展起来。

宋自洁在大门口移栽了几株水瓜苗儿，架上竹棚，瓜苗渐渐像青蛇一般向上蹿，缠绕竹架，青枝绿叶衬托着嫩黄的花朵，招引夏蝉鸣唱。花萎了，长出一只只带纤纤白茸毛的乳瓜。乳瓜长成大水瓜，摘下清炒、滚汤，味道都香甜滑脆。特委的同志们称它“平安瓜”，这是邓拔奇想的主意：外人来机关，看见门口的瓜棚郁郁葱葱，表示平安无事，便放心进入；瓜棚毁了，则表明机关出事，赶快转移。

广西特委常委邓拔奇

邓拔奇蝉联中共广西地委、特委常委，有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他于1903年6月4日生在广西省怀集县（今属广东省）乡村，中学时代即投身革命，是一个追随时代潮流的爱国青年，1924年冬加入中国共产党。

1927年1月，受中共广东区委委派，邓拔奇与廖梦樵一起潜赴中共党组织遭受破坏的梧州，廖梦樵任书记，邓拔奇任地委委员、宣传部长兼共青团梧州地委书记。

廖梦樵等被捕时，地委交通员覃昭容冒险通知邓拔奇转移，他正在一座楼房的二楼工作，警察收到线报，已经包围此楼房。他从窗口往下观望，见几名警察持枪守住大门，情况危急，但他处变不惊，对着镜子穿西装，结领带，梳头擦皮鞋，戴眼镜拿文明棍，昂首阔步下楼梯，走出大门镇定自若。警察误认他是侦察人员，糊里糊涂放走目标人物，他得以逃脱，转移农村重建广西地委。

在重建地委的过程中，一次，邓拔奇冒险化装商贩进入熟悉的梧州，频繁活动了三天，不慎引起巡查的便衣特务注意，从三角嘴跟踪至河东他下榻的旅馆。邓拔奇趁特务向旅馆伙计盘查的时候，脱下衣服挂在洗澡房门头，关门打开水龙头，让人觉得他在里面洗澡，然后另换衣服走出后门。

邓拔奇离开梧州后，奉命转香港参加广东省委的工作，他在香港油麻地上海街南洋鞋店，建立广东省委指导广西工作联系机关，为建立左、右江革命根据地做了大量工作，后来调任中共广东东江特委组织部干事和秘书。

1932年秋，广东军阀围剿东江苏区，邓拔奇在突围中牺牲，年仅29岁。

梧州市委书记郭金水

中共广西特委建立后，对敌第一仗是1928年6月23日纪念沙基惨案的活动，具体负责人是中共梧州市委书记、特委常委郭金水。

郭金水出生于1903年，12岁便离开广东德庆县的贫农家庭，只身到梧州当制鞋学徒，16岁满师，在制鞋业中打拼，渐渐树起威望，成为梧州革履工会领导人。1927年初，在梧州的党、团组织受重创，参加革命随时会人头落地之时，郭金水毅然在党旗前举起右手，把生命交给党。

1928年4月，中共梧州市委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正式建立，郭金水又临危受命，担任市委书记，并于当月迅速组建市委班子，全市党员也由8名增至15名。1928年6月1日，郭金水参加贵县的中共广西特委扩大会议返回梧州，立刻向全市党员传达会议精神，分工做好特委机关进驻的准备工作，并根据特委会议关于发展党组织和开展职工运动的决定，派人到轮船业、制弹厂和理发、电灯、机器等行业，发动工人群众，发展赤色工会会员；派人潜入军队，争取士兵参加革命，发展党员。

1928年6月23日，中共广西特委作出在全省开展反帝活动的决定。此时，梧州的反动军阀戒备森严，市民已不敢公开参加中共领导的革命活动。郭金水果断改变斗争方式，采取分散张贴标语、散发传单等办法。6月23日、24日两晚，郭金水亲自率领全市地下党、团员，将印刷的两百多张标语、口号、宣传品散发到城市各处，引起国民党当局恐惧，增强了人民的革命斗志和信心。至当年7月，梧州的党员已发展到41人，建立了火柴、革履、特别三个支部，农村有多贤区委和北口、独岭两个支部。

梧州市委书记郭金水

1928年10月，因特委常委昌景霖叛变告密，郭金水被捕牺牲，献出了25岁的年轻生命。

成立广西临时省委

1928年6月28日，中共广西特委在机关所在地维新里召开继贵县会议后的第二次常委会，决定在常委秘书处下设置组织、宣传、交通科，并在常委之下成立职工运动委员会、兵士运动委员会。针对广西职运发展不平衡的缺点，将职运由梧州、南宁、柳州等市区向周边发展。

常委会期间，宋自洁在门外放哨，她装作精心地打理水瓜苗，松土、施肥、浇水、整理藤蔓，其实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邻居老太太买菜路过，跟宋自洁聊起来：“王师奶，你家来客人啦。”宋自洁点头道：“是啊！如今过了五月节，得准备八月十五的月饼馅料了。我先生找几个行家，合计下怎样下乡收购。”常委们趁附近的合益戏院快开演人多时入屋，又乘戏院散场时随观众离去，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这儿聚集召开了一个重要会议。

中共广西特委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1928年8月，已建立十个县委，两个市委。9月，中共中央同意广西特委提出由中央直接管辖的要求，将特委升格为广西临时省委，维新街的秘密机关撤销。

1929年6月8日，朱锡昂在玉林被捕牺牲。

责任编辑：傅燕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