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雪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0083)
扬州方言中有很多富有地方特色的四音语音词(象声词和联绵词),同普通话和汉语其他方言一样,扬州方言中的语音词内部的韵律结构有一些共现的规律,形成特有的韵律模块。其中“嘀[tIɁ]”及其衍生式作为嵌词的出现有较高的频率。
之所以称“嘀”为嵌词,原因有二:第一,“嘀”是双音词或三音词“变形”为四音词过程中的衬补词;第二,“嘀”出现在四音词中没有实在的具体的语义,四音词的“前身”双音词或三音词是承载意义的主题,“嘀”相形之下类似一个副缀。
石毓智(1995)提出了汉语的“大音节结构”,他从音节的响度顺序原则(sonority sequencingprinciple)角度,以汉语的象声词、联绵词和方言中的分音词为材料,得出了双音词基本是前暗后响的结论。王洪君(1996)总结出了双音语音词的六种韵律形式:完全回旋式、抑扬变韵回旋式、等响变声回旋式、后衍变声回旋式、前冠衔接式和前冠跌接式,并也赞同双音语音词的前暗后响。石、王二人均是从纯语音的角度出发,着眼于语音词内部的韵律模块。本文对扬州方言中四音语音词的考察也以响度顺序原则(ssp)为基础,分析“嘀[tIɁ]”及其衍生式出现的韵律结构框架。
首先,不同音素的响度顺序大致如下[1]:
例:
[khɒŋ][tɒŋ](一声/下子)→[khɒŋ][tIɁ][khɒŋ][tɒŋ]硬物碰撞的声音
[kɒɁ][tɒɁ](一口/下子)→[kɒɁ][tIɁ][kɒɁ][tɒɁ]大口饮水的声音
[phaɁ][taɁ](一声/下子)→[phaɁ][tIɁ][phaɁ][taɁ]拍打的声音
[kʊ][tʊ](一声)→[kʊ][tIɁ][kʊ][tʊ]水或气体冒泡的声音
这一形式的原型是双音语音词AB式:
AB→ABAB→A[tIɁ]AB
AB属于等响变声回旋。音核和音尾重叠回复,声母变化,但响度顺序等级基本接近,整体响度变化不大,音阶变化平稳:
O(A)≈O(B)N(A)=N(B)C(A)=N(B)
例:
[xɒɁ][tɒɁ](一下子)→[xɒɁ][tIɁ][lɒɁ][tɒɁ]人或物跌落的声音
[xuaŋ][taŋ](一声/下子)→[xuaŋ][tIɁ][laŋ][taŋ]人或重物摔落的声音
[xuaɁ][taɁ](一声/下子)→[xuaɁ][tIɁ][laɁ][taɁ]物体掉落或快速移动的声音
这一形式的原型是双音语音词AB式:
AB→A□□B→A[tIɁ][l-]B
AB此时不属于王洪君(1996)六类韵律模块中的任何一类。音核和音尾重叠回复,声母变化,分属两级响度,且前响后暗,整体响度有跌宕,音阶变化起伏较大:
O(A)>O(B)N(A)=N(B)C(A)=C(B)
[l-]的韵母与AB的韵母同化
例:
[a][ɕIe]→[a][tIɁ][pəɁ][ɕIẽ]形容人头脑笨拙,行为失当
[lu][su]→[lu][tIɁ][pəɁ][su]形容人话多
[jia][tɕhia]→[jia][tIɁ][pəɁ][tɕhia]形容物体与周围环境不符合
[saɁ][taɁ]→[saɁ][tIɁ][pəɁ][taɁ]形容人衣冠不整
[xən][tən]→[xən][tIɁ][pəɁ][tən]形容人蠢钝,反应迟缓
这种四音词及其原型往往含有贬义色彩,多表达对事物的否定,抱怨与不满。
这一形式的原型是双音语音词AB式:
AB→A□□B→A[tIɁ][pəɁ]B
AB此时不属于王洪君(1996)六类韵律模块中的任何一类。音核和音尾重叠回复,声母变化,分属两级响度,且前响后暗,整体响度有跌宕,音阶变化起伏较大:
O(A)>O(B)N(A)=N(B)C(A)=C(B)
可以发现,当原型双音节AB式转化成四音节时,若AB的响度基本持平,转换式便嵌入“[tIɁ]”,生成A[tIɁ]AB式;若AB的响度存在级差,转换式便嵌入[tIɁ][l-]或[tIɁ][pəɁ],生成A[tIɁ][l-]B式或A[tIɁ][pəɁ]B式。也就是说,如果原型AB间响度存在显著级差,便有[tIɁ]的衍生式嵌入其中,形成原型的间隔,造成了发音和听感上的延长,为AB间显著的响度差做一个缓冲,使得四音词整体的韵律音感趋向平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AB原型响度持平时,不需要插入衍生式形成一个较长间隔,因为原型本身整体的音感就比较平缓。某种程度上而言,说明了扬州方言中语音词的响度差比普通话中的响度差要小,整个“大音节”音感平缓,没有普通话中的那么跌宕和响亮。
通过比较原型AB和四音节转换式,我们发现转换前后的基本意义并无变化,AB承载实在的具体的意义,“[tIɁ]”及其衍生式除了充当语音上的衬补音节,添加了一些副缀意义,所谓“副缀意义”仅仅是心理上的一些暗示与强调,并不影响AB原型承载的主体意义。语言使用者在发出和接收这些四音语音词时,心理焦点投射在AB上,可以说,对AB是显性的意义上的认知,对“[tIɁ]”及其衍生式更多的是语音上的感知。但“[tIɁ]”及其衍生式作为一个语音模块,在高频率的使用下逐步形成了一个隐形的具有附加意义的小模块。
对双音节象声词AB来说,“[tIɁ]”及其衍生式能够表达声音的反复、重叠与延长。转换前,AB后常常接“一声”,“(一)下子”,也就是说AB通常表现声音的单个出现,而转换式则表现声音的多次连续出现。嵌词“[tIɁ]”及其衍生式通过韵律模块的重叠与间隔在心理上形成了声音的延长与连续。
对双音节联绵词AB来说,“[tIɁ]”衍生式嵌入其中并未打破联绵词意义上的连缀,意义焦点仍是AB原型,嵌入词从时间上延长了对AB意义的感知,放慢了对AB意义的理解,有某种故意“拖延”、“强调”的意味。AB原型也在语言使用中出现,不过转换式更容易体现说话人对事物缺点的强调与不满。
[1]石毓智.论汉语的大音节结构[J].中国语文,1995(3).
[2]王洪君.汉语非线性音系学:汉语的音系格局与单字音[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王洪君.汉语语音词的韵律类型[J].中国语文,19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