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占个梦吧

王勇

中国古代占梦术起源很早，但完全根据梦象预卜吉凶是在汉代以后。早期占梦术中，殷人主要是通过占龟甲来判断吉凶，占梦所得结果与梦境没有直接联系；周人占梦主要依托占星，《周礼·春官》云：“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秦代流行以五行学说占梦，主要参照做梦时间与梦中景象，同时通过五行学说将两者结合起来，两者相应则为吉，否则为凶。

岳麓书院藏秦简《占梦书》前有一篇简单的梦论，虽有残缺，但仍可据之了解当时对梦的起源的认识以及占梦原则。简文如下：

图1：（残）若昼梦亟发，不得其日，以来为日，不得其时，以来为时。醉饱而梦雨，变气不占。昼言而莫（暮）梦之，有

图2：□□□□□□始□□之时，恒令梦先。春日发时，夏日阳，秋日闭，冬日藏。占梦之道，必顺四时而豫

图3：其类，毋失四时之所宜，五分日、叁分日夕，吉凶有节，善琉有故。甲乙梦开臧事也，丙丁梦忧（也）

图4：戊己梦语言也，庚辛梦喜也，壬癸梦生事也。甲乙梦伐木，吉。丙丁梦失火高阳，吉。戊己（梦）

图5：宫事，吉。庚辛梦□山铁钟，吉。壬癸梦行川为桥，吉。晦而梦三年至，夜半梦者二年而至，鸡鸣梦者

哪天做的梦

从简文可知，秦人的占梦活动中，做梦时间是必不可缺的考虑因素。实在记不清做梦的具体日子、时辰，仍需以前来占梦时的日子、时辰作为参照。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秦人认为梦的产生与时节的变化有关。“□□□□□□始□□之时，恒令梦先。春曰发时，夏曰阳，秋曰闭，冬曰藏。”季节不断循环往复，每个新的季节来临时，就会有相应的梦象在人的头脑中出现。春天万物生发，草木萌生；夏天明亮温暖，万物华实；秋天、冬天是成熟收获、收藏的季节，气候肃杀、寒冷，梦中的景象理应与对应的时节相类。由于梦象与时象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是否顺时就成为了占断梦兆吉凶的关键。秦简《占梦书》一再强调“占梦之道，必顺四时”，“毋失四时之所宜”，而且指出“醉饱而梦雨，变气不占”。这里的变气当指变化的节气，之所以“变气不占”，与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建立起时象与梦象之间的联系有关。秦人相信不同时节做的梦有不同预兆。“甲乙梦开臧事也，丙丁梦忧（也），戊己梦语言也，庚辛梦喜也，壬癸梦生事也。”这里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指不同季节。《吕氏春秋》称“孟春之月……其日甲乙”，“孟夏之月……其日丙丁”，季夏“其日戊己”，“孟秋之月……其日庚辛”，“孟冬之月……其日壬癸”。

对于做梦日期与梦中景象的联系，岳麓秦简《占梦书》主要采用五行学说进行解释。五行学说历来与时令思想结合紧密，睡虎地秦简《日书》便有五行与十干相配的内容：“丙丁火，火胜金；戊己土，土胜水；庚辛金，金胜木；壬癸水，水胜火。”《占梦书》正是依据五行之序将十干日分为了五组，将做梦日期与梦中景象糅合在一起，如果梦象与当日之行相协调则为吉兆。“甲乙梦伐木，吉。丙丁梦失火高阳，吉。戊己（梦）宫事，吉。庚辛梦□山铁钟，吉。壬癸梦行川为桥，吉。”“甲乙”在五行为木，在这两天梦见“伐木”及其他与“木”行相应的事务都是吉兆。“丙丁”在五行为火，在这两天梦见“失火”及其他与“火”行相应的事务都是吉兆。“庚辛”在五行为金，在这两天梦见“铁钟”及其他与“金”行相应的事务都是吉兆。“壬癸”在五行为水，在这两天梦见“行川”及其他与“水”行相应的事务都是吉兆。“戊己”在五行为土，尽管《大戴礼记·夏小正》“执养宫事”，王聘珍解诂“宫，蚕室也。事，谓蚕事”，但从五行的角度考虑，戊己应该是梦与土有关的事，因此简文中的“宫事”当是兴建宫室之类的土木之事。

几点做的梦

除了季节、日子，做梦的时辰对于占梦同样非常重要，因为它决定了梦兆应验的时间。“晦而梦三年至，夜半梦者二年而至，鸡鸣梦者”文义未尽，从逻辑上分析，“鸡鸣梦者”后当可补“一年而至”。夜半、鸡鸣都是古籍中常见的记时名词。据于豪亮先生研究，秦简《日书》中有关于十二时制的记载，“秦汉民间普遍使用的是十六时制，十二时制只为历法家等少数人所使用”。按十二时制，夜半相当于现代时间的23点至次日凌晨1点，鸡鸣相当于现代时间的凌晨1点至3点。晦做时辰名此为首见，《说文·日部》云：“晦，月尽也。”段玉裁注：“引伸为凡光尽之称……《公羊》曰：晦，昼冥也。《谷梁》曰：晦，冥也。”晦字从日，在此当指入夜后的最初一段时辰。因此，简文的意思为在晦时做梦，梦兆会在三年内应验；在夜半时做梦，梦兆会在两年内应验；在鸡鸣时做梦，梦兆会在一年内应验。

晦、夜半、鸡鸣都是夜间时辰，属于正常的睡眠时间，而且在补上“一年而至”后，简文的意义也比较完整。颇疑秦简《占梦书》中的“叁分日夕”就是将夜晚时间分为晦、夜半、鸡鸣三段，其范围要大于在十二时制中对应的两个时辰。在这三段时间内，做梦时间越接近天亮，其梦兆应验的时间就越短。

至于其他时辰做梦的应验时间，秦简《占梦书》没有记载，可能并不是亡佚了，而是因为白日梦不属于正常的情况。

梦里衣服什么色

岳麓书院藏秦简《占梦书》中运用五行学说来占梦的方法在此前出土的秦简中已有反映，只是没有《占梦书》表述得明白。睡虎地秦墓的两种《日书》都附有“梦”篇，主要讲禳除恶梦之法，但乙本开头是以十干占梦，可以印证与补充岳麓秦简《占梦书》记载的占梦术。其内容为：“甲乙梦被黑裘衣寇（冠），喜，人（入）水中及谷，得也。丙丁梦口，喜也，木金得也。戊己梦黑，吉，得喜也。庚辛梦青黑，喜也，木水得也。壬癸梦日，喜也，金得也。”饶宗颐先生指出壬癸梦日的日字当作“白”，并解释说“黑为水，甲乙木，梦见黑，黑亦为水，水生木，故为得。庚辛为金，梦见黑为喜者，木水相得，因火生木故也。壬癸为水，梦白有喜者，白即金，金生水，故有得。”

可见，睡虎地秦简《日书》“梦”简同样是参照做梦时间和梦中景象，根据五行学说，结合所梦人物的衣色与做梦日子来占断吉凶，尽管初看起来所梦衣色预示的吉凶与当日行色并不完全吻合。这应该是因为秦简《占梦书》所阐述的是占梦的基本原则，至于其具体应用当然更为复杂。秦汉时期对于所谓“时梦”的解释，并不简单在于所梦景象与当日之行的完全一致，而需要明白五行在各个时候的王、相、休、囚、死等关系。在一定时间内，尽管五行中只有当令的行是“王”，力量最大。但为其所生的行处于“相”，生其的行处于“休”，同样是有一定力量的。

睡虎地秦简《日书》“梦”简中，“甲乙”日属木行，黑为水，五行中水生木，因此甲乙日梦见着黑色衣冠说明有喜事。“壬癸”日属水行，白为金，五行中金生水，因此壬癸日梦见白色的东西也说明有喜事。“庚辛”日属金行，五行中金生水，因此“庚辛”日梦见黑色的东西同样说明有喜事。尽管“戊己梦黑，吉，得喜也”不好解释，但大体上所梦衣色与当日之行色一致或相生便为吉喜是不错的。而简中记载的所从之事同样按五行分类，“梦被黑裘衣寇（冠），喜，人（入）水中及谷，得也。”这是因为黑为水，所以梦黑者到水里及山间溪谷中会有所收获。同样青为木，因此梦青黑者如果从事与“木”、“水”行相应的事，将会有所收获；金为白，梦白者如果从事与“金”行相应的事，也将会有收获。

战国时期是我国古代五行学说的重要发展时期，几乎所有自然和社会现象都被用来与五行相配。岳麓秦简《占梦书》出现之时，五行学说已经成为解释一切梦象的内在理论和基本原则。这种用五行观念糅合时象与梦象的占梦方法，只需考虑梦象与时日五行的协调与否，易于操作，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当时占梦世俗化的趋势。但它仍然是借用其他占卜方法来占梦。占梦的本来意义就是根据梦象预卜吉凶，以占龟取兆或以日月星辰占梦，还是以五行学说占梦，都是占梦在特定历史阶段所采取的借代形式。汉代以后，对梦的解释基本都围绕梦象而展开。

链接/人人都会解梦

汉代以后，人们逐渐“抛弃”了占龟取兆、日月星辰、五行学说，而开始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解梦之术，那就是完全根据梦象预卜吉凶，即梦见什么表示什么，简单直接。今天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在网上搜索到的梦占结果，就是此类，比如最著名的《周公解梦》。显然，相较于此前复杂而高深的占梦之术，后者更为易学好掌握，只要记住各种梦象的含义，就可以当占梦师了。大概是为了迎合普罗大众的解梦需求，唐宋以后出现了不少梦书，大致相当于梦象词典。时至今日，人们对解梦之术依然乐此不疲，你是不是也偶尔在梦醒后上网查一查、解解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