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 琦
二胡是我国一种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民族乐器,在漫长的历史发展和演进过程中,二胡一直是作为一种伴奏性的弦乐器。但在近代以来,随着西学东渐的热潮,一大批音乐家、理论家、教育家及二胡演奏家锐意进取,将二胡的乐器结构和表现能力都进行了大幅的改进和提升,逐渐使二胡成为了一种具有极强音乐表现力和审美功能的、并具有较强现代性的民族弦乐器。至今,在一代又一代音乐人的不断努力下,二胡已经成为一种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独立的音乐表现形式的艺术学科。因此,在当前多元文化迅速发展的社会文化大背景下,我们在面对二胡艺术、研究二胡艺术、发展二胡艺术的时候仅仅将眼光和注意力集中在演奏技术的提高与完善上是远远不够的,我们更应该深刻地认识到当前我国的二胡艺术作为一门独立的音乐表现形式与艺术学科其中所承载的审美作用、审美价值和审美意义,要站在美学的高度上去研究和解析二胡艺术所特有的审美特质,这样才能真正地发现二胡艺术的魅力、价值和意义所在。
二胡的人性之美主要表现在其独特的音响色彩上。众所周知,从发声原理和乐器构造在西方器乐中与二胡最为相近的是小提琴,而我国现代二胡艺术的形成也受到了小提琴艺术一定的影响,但这种影响更多地集中在了乐器构造与音域拓展上,二胡无论是在音响色彩还是音乐表现上仍然保持着自身鲜明的艺术特征与审美特质。而二胡这种独特的人性之美具体直接地表现在二胡在音色上的极强“拟人性”上。拟人性的音响色彩源自我国传统古典音乐审美理念。我国自古就有“歌者,乐之声也,故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回居诸乐之上”的音乐理念,这说明,在音乐审美理念与标准上我国自古就非常重视音乐的歌唱性,同时也十分重视器乐演奏的歌唱化,这种音乐审美理念从古至今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国音乐的发展和进步,而这种音乐理念也最为直接地体现在二胡的音色和音乐处理上。当我们聆听二胡演奏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淡化了二胡的器乐色彩,而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人声的亲切感。尤其是具有一定“悲剧性”色彩,舒缓委婉的二胡曲目上体现地最为明显,这一类的二胡曲目会给人一种最直接的“如泣如诉”的感觉。曾经有一个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当年著名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在欣赏过闵惠芬演奏的《二泉映月》后这样评价:“这是一首我们应该跪下来听的音乐”,而这其中真切地打动了小泽征尔心弦、能够让这位伟大的世界级指挥家如此动容的除了这首二胡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和演奏者无与伦比的演奏技艺以外,二胡如人声般真实、亲切、直达内心的独特音响色彩无疑起到了极为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胡这种音响色彩上独特的审美特质的可贵之处和核心艺术价值与意义不仅仅体现在其“拟人”化的音响和音乐处理上,更体现在其中所蕴含的深刻的人性色彩与光辉,可以说拟人化的音响是人性化的外在表现,而人性化的音乐理念与价值则是二胡的核心艺术价值和审美特质。如当我们在演奏《二泉映月》这首最为经典和具有代表性意义的二胡作品时,演奏出音乐的歌唱性和如泣如诉的音乐处理固然是必须的,但我们在进行这些技术和音乐处理之前必须要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处理,要做到“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我们首先要明白和理解“瞎子阿炳”为什么要创作这首作品?他经历了什么使其创作出这首作品?他创作这首作品到底想要表现些什么呢?当我们真正理解和掌握这些背景和信息以后我们才能有根有据,有的放矢地去处理和表现,这样才能真正表现出二胡拟人化音响色彩的音乐魅力,表现出二胡艺术中人性化的审美特质与艺术价值。
“意境”一词在我国古典美学中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学术概念,其影响不仅仅限于音乐层面,还包括美术、文学、诗词和戏剧等所有的艺术范畴。“意”与“境”从字面来说,“意”指的是人主观的情感,“境”指的是客观的环境,而两个字合为一个词指的就是人主观情感与客观环境完美统一和融合所产生的审美状态、效果与境界。而我国古典艺术理念中对于意境渲染的重视和运用与注重写实的西方古典艺术相比则更为突出。在西方古典艺术中,对于意境有着十分不同的概念和理解,西方古典艺术十分重视艺术的具体的写实性的功能和作用,因此,可以说西方的意境概念中具体详实的客观环境与事物,也就是“境”基本占有主导的地位,人主观的情感,也就是“意”往往从属于“境”,处于次要的地位,“境”是“意”的基础和途径,要通过“境”来抒发“意”,讲求“理性与情感”的统一,首先要强调理性。而我国古典美学中则正好与之相反,在我国传统古典的“意境”概念中,人的主观情感,也就是“意”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因为这种主导思想,所以这种“意境”中的“境”不再是简单的客观的自然事物,而是一种“情种之境”,讲求的是个人情感与客观事物的统一,首先强调的是个人的主观情感。在我国清代曾经有一位颇有艺术造诣的文人对当时来访的欧洲人有过这样的论述:中西方文明的不同就体现在,如果表现“思春”的情感,你们的油画应该完整地画出一个裸体的女人,而我们则只需要画一枝梅花就够了。这段精彩的论述也最为简明地指出了东西方古典美学中对于意境概念理解的不同之处。
在我国的古典美学范畴中,诗词有意境、画中有意境、戏剧中有意境,那么作为文学艺术中最具抽象性的音乐当然就具有更为鲜明和强烈的意境之美。作为我国传统古典弦乐中最具影响力、传播范围最广、最具可发展性的二胡无疑更具有代表性。
近代以来,二胡经过不断的改良和发展,并最终成为一种具有完整艺术形态的独奏乐器,这一过程中确实受到了欧洲古典音乐的重要影响,尤其是在二胡独奏曲的创作上,在创作手法、音乐结构、和声织体、曲式结构等等方面都具有欧洲古典音乐的艺术特征,但在核心的内涵上却仍保持着鲜明的传统古典音乐特色,我国的二胡艺术在欧洲古典音乐极具完整性、系统性和规范性的音乐架构中仍然保持了自身鲜明的意境之美。可以说,我国的二胡艺术在百年的“西学东渐”的大潮中能够完美地做到“洋为中用、古为今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体现出了古典与现代、外来与传统的完美融合。这也鲜明地体现出了二胡这种传统古典乐器,这一民族音乐表现形式所具有的开放的包容性和可持续的发展性,而最值得称道的是,我国二胡艺术的这种开放、包容和可持续发展并不是以牺牲自身的艺术特征与审美特质为代价,而是做到了“为我所用”、“以我为主”。这具体表现在,近代以来的二胡作品虽然在音乐创作和音乐形式上受到欧洲古典音乐的影响,但在具体的音乐素材、音乐处理和音乐表现层面上并没有像西方古典音乐或者小提琴演奏那样在每个音符、节奏、表情细节上都“面面俱到”,“实”有余而“虚”不足,而是仍然鲜明地体现出了我国古典美学中对于意境的理解与表现,做到“虚实结合”。例如刘天华创作的二胡独奏曲《光明行》,作曲家在创作上选用了典型的欧洲古典音乐中的三段体曲式结构,使这首二胡作品在结构上更加完整,但在具体的音乐素材选用和谱曲上却极具民族性特征,同时在音乐表情的设置上也没有过多的干涉,为演奏者留出了足够的艺术想象和发挥的空间,这样就使演奏者能够在完整的音乐框架下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在音乐处理和表现中能够做到“依情而动”、“快慢结合”、“虚实相生”,直接地、鲜明地体现出我国古典美学中意境之美的审美特质。
我国传统的古典音乐美学思想历来讲求“诗”、“乐”、“舞”的完美统一,缺一不可,“诗”指的是音乐的主题和内容,“乐”指音乐的质量与美感,“舞”指的就是音乐演奏者的肢体语言与表演。可以说这三者在我国传统音乐表演中具有同等重要的平行地位,这也就凸显出了音乐演奏中表演的重要性,而纵观我国所有古典乐器和所有音乐表现形式,无疑演奏者在演奏过程中无一例外都极具表演性、观赏性和感染力,作为当前我国古典弦乐器中最为重要的二胡演奏当然会更加鲜明地体现出这一审美特质。在二胡演奏的过程中,演奏者受到作品音乐的影响“依情而动”、“依情而舞”,同时又将这种演奏中的情绪充分地调动和发挥,反过来提高音乐的表现力,使音乐演奏与肢体表演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形成完美的视听效果,从而给观众带来极具感染力的视听美感和享受。
二胡是我国最具影响力和拥有最广泛受众的、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传统古典弦乐器。在当前世界文化多元化发展的社会文化大背景下,我们在对待我国二胡艺术的继续进步和发展问题上除了要继续提高和丰富二胡的演奏技术和表现层次,还应该站在更高的角度,从文化美学的角度去深入地剖析和研究我们的二胡艺术,这样才能使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和认知二胡艺术,才能使我国的二胡艺术继续健康进步和发展,才能使其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世界艺术舞台上立于不败之地。
[1]孟宪德.二胡名曲二百首[M].北京: 现代出版社,第44页,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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