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林燕,王燕飞
(云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政治学系,云南昆明,650091)
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研究
廖林燕1,王燕飞2
(云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政治学系,云南昆明,650091)
区域经济一体化背景下,云南跨界民族与境外跨界民族相互往来日益密切,并表现出跨界民族主义意识不断增强的趋势。根据我们的调研及其他一些研究成果显示,其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总体上并没有呈现此消彼长的关系,相反,云南跨界民族在共同的民族认同的基础上表现出较为明确的国家认同。从未来发展趋势看,现实利益越来越成为影响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的关键性力量。不可忽视的是,现实当中的一些问题正在对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带来一些不利影响。
国家认同;云南跨界民族;特点
云南地处我国西南边疆,如果从整个东亚乃至世界发展格局来审视西南边疆,西南边疆的地位将会越来越凸显。而西南边疆的安全与稳定局势,在经济全球化与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越来越以各个民族尤其是跨界民族对国家的政治认同与归属作为前提。我国是多民族国家,各民族之间的和谐相处以及国家的稳定与发展无不以各民族对国家的认同为前提。而在各民族对国家的认同中,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对维护边疆地区的和谐稳定又具有极其突出的作用。由于是同一民族分布在相邻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国家,跨界民族所处的这一特殊地缘环境,使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更容易受到其他认同因素的影响;同时,也正是由于这一特殊的地缘环境,赋予了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研究更为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目前有关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关系问题,是学界研究的一个热点,同时也是争议的一个焦点。本文试图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梳理和回应,作为研究展开的逻辑前提;在此基础上,主要综合目前较具典型的研究资料及成果,并结合作者的实证调研,对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问题展开研究。
基于国家认同对于多民族国家统一和稳定的重要意义,族群的国家认同问题一直是国际关系、民族政治、民族学等多学科多领域关注的一个重点。多学科、多视角的研究将国家认同、民族认同问题不断推向深入,同时也引起了一些争鸣,突出表现在围绕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关系问题日渐分化出三种不同的观点:
一种是矛盾冲突论。这种观点把过高的民族认同视为对国家认同的一种挑战。如有观点指出,“在全球化过程中,现代民族国家尤其是后发展国家面临着‘去中心化’的威胁,国家认同出现严重危机……所谓‘去中心化’,就是国内子群体对国家的疏离意识及由此产生的地方复兴现象,‘中心’即国家,去中心化的主体是宗教、种族、区域等次国家组织。”[1]也有观点指出,“多样性的民族认同及其增强,会对国家认同产生某种消解性的影响,导致对国家认同的侵蚀”[2];尤其是“高强度的民族认同往往又会削弱、侵蚀乃至消解民族成员对国家和国族的认同。特别是民族认同在民族主义的驱使下附加了政治色彩的时候,民族认同将会对国家认同与国族认同构成巨大威胁”[3]。
另一种是调适共生论。这种观点更倾向于强调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两者共存和统一的基础,认为两者之间存在一种和谐共生的可能性。如有观点认为,“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长期并存的事实,并不意味着必然有冲突发生。”[4]也有观点指出,“作为一种可替代的选择,我们需要以包容性思维观念,从和谐视角来看待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5]类似的观点还有:人为地把两种不同属性和不同层次的认同对立起来是一种误区,在我国“只要认同自己的民族归属就已经认同自己的国家”,“民族认同并不必然排斥国家认同”,表现在“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不处在一个层次上,并不必然矛盾,相反,民族属性有时存在的无法选择反而强化了民族认同并由此达成组织单一民族国家的愿望。”[6]在如何处理两者的关系上,有观点指出,“民族认同是无法被替代和祛除的,而那些旨在弱化民族认同的种种政策实践也往往会适得其反,民族认同非但没有被弱化,反而被增强了,甚至还可能激发出始料不及的民族分离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的结果。”[7]
随着这两种观点的争鸣,也引发出另一种观点,这种观点强调对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关系问题的讨论要特别注意其探讨的地域性范围。如黎尔平认为,因为中国幅员辽阔,各地的情况不一,中国各省和世界各国所面临的民族问题情况千差万别。以云南为例,若脱离了云南的实际,试图让其成为具有普适性的民族政策模式,其后果将很难预测。进而,他指出,“诸多学者所讨论的民族认同和博弈问题更多地适合于西藏、新疆等地区,不适合云南。云南25个少数民族在国家认同问题上与其说是博弈、挑战,毋宁说是通过认同形成的差异获得旅游资源和国家政策的优惠……云南少数民族的社会发展鲜有涉及到国家认同问题。”[8]
针对目前学界有关国家认同问题研究中出现的争议,本文认为,无论是矛盾冲突论,还是调适共生论,更多基于研究路径的不一样,或者研究范畴的不一样。因此,厘清、界定研究所讨论的地域性范围,将研究范畴和研究方法进一步明确化,显然有助于避免不同研究领域之间的误读,进而增进不同学科、不同领域之间的学术交流。在这样的理论背景下,本文在对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问题展开研究时,在研究方法上,主要综合目前学界较具典型的研究成果的主要观点,并结合作者的实证调研进行考察、分析。在研究视角上,通过融入比较研究的视域,着重与西南其它地区、西北地区跨界民族国家认同情况比较的基础上,梳理、提炼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的地缘环境与基本特点。
国家认同,是各民族对自身与国家关系的一种确认。主要包括三个层面:中华民族认同、国家利益认同和国家信仰认同,具体表现为对国家的归属感、政治效忠、责任、自豪感,以及爱国主义的情怀等。在多民族国家语境下,国家认同是将各民族及其成员紧密联结在一起的重要政治纽带。在各民族对国家的认同中,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对维护边疆地区的和谐稳定以及国家的统一又具有极为突出的作用。跨界民族首先是民族同时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民族,是“历史上形成的而现在分布在两个或两个以上国家并在相关国家交界地区毗邻而居的同一民族”[9]。由于跨界民族所处的特殊地缘环境,如跨界民族与境外同族在地理位置上的毗邻,以及与境外同族在民族文化、宗教信仰、生活方式等方面不同程度的联系,使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更容易受到其他认同因素的影响。因此,具体考察、呈现跨界民族所处的地缘环境显然是全面分析其国家认同特点的基本前提。总体来看,同一民族交错跨居,相互之间往来密切,以及跨界民族主义意识的不断增强,构成我国云南边界特有的地缘环境,同时也构成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特有的地缘环境。
第一,从跨界民族的分布来看,云南跨界民族与境外跨界民族呈现出交错杂居的分布格局。
在目前我国被识别的跨界民族中①目前我国约有30个跨界民族。,西南地区是跨界民族最多的地区,同时也是世界跨界民族分布最为集中和广泛的地区之一。在我国西南的云南、广西、西藏这三个省(区)中大约分布着20多个跨界民族。其中,又以云南的跨界民族数量最多,达到16个,分别是壮族、傣族、苗族、彝族、瑶族、哈尼族、景颇族、布依族、傈僳族、拉祜族、佤族、阿昌族、独龙族、怒族、布朗族和德昂族。
从跨界民族的地理分布来看,云南跨界民族聚居地与境外跨界民族聚居地虽为国界所分隔,但基本呈现出相连成片、相互交错的分布格局。目前云南境内的16个跨界民族主要分布在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保山市、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临沧市、普洱市、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8个州市。与此同时,境外同族分别分布在缅甸的克钦邦和掸邦2个邦,老挝的丰沙里、南塔、波乔、乌多姆塞、琅勃拉邦、华潘、川圹、沙耶武里8个省,越南的河江、老街、莱州、山罗、宣光、安沛、永富7个省。从这些跨界民族聚居地来看,既有同一民族跨居两国的,也有同一民族跨居三国的,此外还有同一民族跨居四国的。如跨居中国、缅甸两国的有傈僳族、景颇族、阿昌族、怒族、独龙族、佤族、德昂族;跨居中国、越南两国的有壮族、布依族;跨居中国、老挝两国的有布朗族;跨居中国、越南、老挝三国的有傣族、彝族;跨居中国、越南、老挝、缅甸四国的有苗族、瑶族、哈尼族、拉祜族。[10]
第二,从跨界民族的交往来看,云南跨界民族与境外跨界民族呈现出交往密切、往来日趋频繁的特点。
根据相关研究资料显示,在历史上,中国与东南亚跨界民族之间的“探亲访友、通婚互市、拜佛朝庙、过耕过牧、节日聚会等传统交往从未间断,存在着较为稳固的民族认同和内聚力”。[11]老挝学者坎喷·提蒙塔里的研究也表明:“如果我们撇开老挝、缅甸、泰国和中国的边界来看历史上的湄公河沿岸地区,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地区无论是人民还是统治者之间都保持着很密切的关系……(傣泐)人民不是把湄公河看成是分界线,而是看成生命线。”[12]
随着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深入推动,云南与东南亚国家的贸易往来日趋频繁,境内外人口流动率也显著提升,这也是目前我国云南边界地缘环境的一个重大变化。据统计,云南“全省边境口岸中对越5个口岸(一类河口铁路、河口公路、天保、金水河,二类田蓬);对老2个口岸(一类磨憨、勐康);对缅11个口岸(一类瑞丽、畹町、孟定清水河、腾冲猴桥、打洛,二类孟连、沧源、南伞、章凤、盈江、片马),形成了集公路、铁路、水路、航空为一体,立体型、多层次、多元化的口岸开放体系。”[13]正是这样的地缘环境为原本在民族同宗、风俗习惯大体相似、宗教信仰大体相同、民族关系密切的跨界民族之间的往来提供了更为便利的外在条件。相当程度上,云南跨界民族与境外跨界民族之间的经济和文化交往因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过程而更具粘合力。
第三,从跨界民族的民族意识来看,云南跨界民族与境外同族作为一个民族整体在经济全球化与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推进下,其民族主义意识日趋增强。
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不仅跨界民族之间的交往日趋频繁,而且由此带来的跨界民族的民族意识也在不断增强,主要表现在“跨居两个国家和两个以上国家的同一个民族,他们对跨界的现状及跨界交往有着强烈的地缘空间认同、生活环境认同、民族文化认同,并逐渐形成一种跨界民族主义思想。”[14]根据黄光成对中缅德昂族的研究发现,“云南边境地区跨界民族与境外同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联系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跨界民族的民族意识不断强化……境外民族主体对中国同族的影响日益突出。这些情况和问题在中缅德昂族中都有突出的表现。”[15]从原因上分析,跨界民族主义意识的凸显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现实因素的客观推动。
从历史的角度看,跨界民族主义意识在云南边界地区的增强,根源于中国与东南亚各国的跨界民族之间非常紧密的历史与文化渊源。根据东南亚研究方面的成果表明,中国与东南亚各国的跨界民族是“自古以来就以亚文化族体的身份生活在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里的族群”。[16]另外,根据西南民族史的研究成果也表明,自先秦以降,云南与中南半岛北部就是古代百越、氐羌、白濮三大系统的民族群体生息和繁衍、分化和融合的区域,现代西南地区到中南半岛北部的民族群体的雏形则在清代就逐渐形成了,所以在这一片区域内的民族群体据以认同本民族、区别他民族的文化体系已经历了上百年的时间考验而巩固和稳定下来。[17]正是这种独特的历史渊源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相近的文化模式和价值观念,成为跨界民族在政治分割力影响的今天依然保持紧密联系的重要基础,同时也为跨界民族主义意识在现阶段的增强提供了历史条件。
从现实的角度看,现阶段跨界民族主义意识的增强,从根本上则在于改革开放和现代化过程对社会利益关系的不均衡分配,以及在此过程中导致的跨界民族所产生的相对被剥夺感,从而在客观上促使跨界民族主义意识的不断增强。从地缘关系的角度看,一方面,与国内其他民族尤其是主体民族相比,云南跨界民族不仅在在经济发展水平、受教育程度上与前者呈现出较大差距,而且在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也与前者存在较大差异;另一方面,云南跨界民族却与周边国家同源族群保持着许多共性,而且跨界民族所在聚居区多为贫穷和边远地区。这样,在云南跨界民族聚居区与周边东南亚国家跨界民族聚居区之间,则逐渐形成了一个“边缘迟缓带”[18],这个迟缓带明显地远离地区经济一体化发展格局,成为一个经济互动的次区域经济圈。这在一些研究中明显反映出来:西南边疆地区“跨界民族受地区主义的影响已出现不断增强的跨界民族主义意识……跨界民族在地区主义的进程中加剧了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特别是教育、知识、科技差距扩大,使它们更容易形成跨界民族主义。”[19]
在这种地缘环境下,我们的调研及相关研究成果显示,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并没有呈现出此消彼长的关系,相反,云南跨界民族总体上具有比较明确的国家认同意识;与此同时,在经济全球化与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也日益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并面临一些新的问题。
(一)云南跨界民族在共同的民族认同的基础上具有比较明确的国家认同意识
云南跨界民族对国家的政治归属,直接得益于国家对跨界民族的民族优惠政策。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十分重视少数民族的利益,通过实施一系列以关心、扶持少数民族利益为取向的民族政策,实现了云南少数民族的快速发展。以作者所调研的西双版纳曼芽布朗寨为例,这个原处在大山深处的布朗族山寨,新中国建立前仍然延续着传统的“刀耕火种”的农业生产方式,生活极其贫困;1970年,当地政府对曼芽寨实行了扶贫易地搬迁,从而极大地促进了布朗村民生产的发展和生活质量的提高;2006年当地政府又把曼芽寨列入人口较少民族扶持项目,帮助布朗村民改善基础设施,如今曼芽寨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小康村。
从总体上看,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随着国家民族优惠政策的相继实施以及国家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而得到有效提升,总体上达到一个较高程度。而且,这样的认同既以少数民族的基本价值观念的形式表现出来,也涵盖在民族成员的思想观念之中,同时也表现在民族成员的政治实践和具体行为当中。这种情况明显有别于西北等其他地区国家认同的总体形势,从个别地区频发爆发的民族分裂主义活动至少表明,个别少数民族的民族意识与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之间的平衡受到严重冲击,甚至出现国家认同危机。与此不同,云南边界的跨界民族少有这方面的苗头,更多情况下,“云南与东南亚国家的跨境民族问题多表现出民族向心力远远小于国民向心力和在国家主权状态下求得和平发展是云南与东南亚跨界民族长期的生存原则。”[20]
根据作者对西双版纳勐海县打洛镇②打洛镇,位于勐海县西南部,西南和西面与缅甸交界,与缅甸掸邦第四特区勐拉接壤,国境线长36.5公里。那里生活着傣族、布朗族、哈尼族三个主体民族。根据2010年末的统计数字,其中傣族占全镇总人口的48.75%,布朗族占全镇总人口的24.28%,哈尼族占全镇总人口的25.54%。实证调研主要采用访谈法、参与观察法等搜集资料。打洛村委会龙利小组③打洛村委会龙利小组,直接与缅甸第四特区曼回傣族村寨接壤。两个村寨相互交接、道路相通,仅以一条村路作为边界线。的调研显示:境内外傣族都明确表示自己是同一个民族,并表现出共同的民族意识、民族观念和民族文化;与此同时,境内傣族对自己的政治归属也都表现得十分坚定、明确。两个村寨呈现给作者的第一印象便是境内外傣族在语言、服饰、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农业生产方式等方面都表现出惊人的相似;与之相关的另外一个特点是,境内外傣族之间的交往与联系并没有因横亘在其中的中缅边界线而受阻,相反边民之间的通婚互市、串亲访友、换工、参加传统仪式现象非常频繁,而且境外傣族来境内打工、上学④打洛镇有一个云南省勐海县友谊学校,这个学校有相当一部分生源来自缅甸。的现象也非常普遍。而在这一过程中,境内傣族通过与境外傣族的密切交往,大多深切感受到改革开放后自身生活条件的显著改善,以及国家不断富强的趋势。对于同一民族,因分布在不同的两个国家,因不同国家政治制度和民族政策的不同,从而使同一民族在物质条件、子女教育、医疗保障、扶贫救济等方面可以享受的不同的待遇。尤其是随着一系列惠农政策的出台、以及“兴边富民”政策的实施,境内傣族可以享受到更多改革开放的成果。在这样的环境背景下,综合作者对打洛镇曼芽村、勐景来村等村寨、以及当地农场民众的访谈显示,境内跨界民族的成员普遍很在意自己的国家,言谈中充满了对国家的自豪,如认为“不愿意嫁到缅甸,太穷了;更多的是缅甸的妇女嫁到我们中国”;“中国国家强”;“政策好”;“感谢共产党……”等等。
从调研总体显示,一方面,境内跨界民族对自己的民族身份有深刻的认同,他们依托地缘的基础作用和族缘的纽带作用,与境外跨界民族表现出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民族内聚力表现得非常稳固;另一方面,境内跨界民族对自己与与国家身份的确认也都表现得十分明确。作者的实证调研所得出的结论在其他学者的调研中也得到不同程度的确认。⑤目前国内有关云南某一跨界民族的认同问题的实证研究在不断深入,研究对象主要涉及傈僳族、佤族、苗族、彝族等等。如,李智环通过对云南省泸水、华坪、维西以及腾冲等傈僳族居住相对集中的县域进行的田野调查,也得出类似的结论。根据她的研究发现,云南边境地区傈僳族的民族认同以及国家认同正处于一种胶着状态:“一方面他们在与国外同源民族的交往过程中比较看重民族因素,另一方面他们自身的国家认同又优于其民族认同。”[21]
(二)随着经济全球化与区域一体化的推进,现实利益越来越成为影响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的关键性力量
由于是同一民族分布在不同国家,这便不可避免地促使跨界民族在国家认同问题上进行比较与选择。这样的比较与选择在当今全球化与市场化的时代背景下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深刻和突出。随着云南与东南亚国家跨界民族交往的完全开放,随着人口、商品、信息等跨越时空地加速流通,跨界民族对国家这一政治共同体的自我界定与排他性意义,显然不再只是依据客观的国家地理边界,而是不断侧重于与邻国的比较。而在这种比较中,现实利益的满足与否及其程度成为影响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的核心力量。如,郑宇通过对云南文山马关县箐脚村苗族边民在新中国成立以来各个时期较大规模的跨国流动发现,跨国民族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国家认同的不稳定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当中国政府给予边民利益和文化满足时,越南边民向往中国;而当越南民族政策强于中国时,中国边民则向往越南。[22]马克思主义认为,利益是人们行为的根本动因。这不仅对于公民个人适用,对于一般群体适用,对于跨界民族这样一个有选择便利条件的特殊民族更是如此。因为,从根本上说,“人类的族群认同还是自利的。族群认同的工具性、现实性是其最基本的本质。所谓由共同历史记忆产生的根基性,仍是现实利益下凝聚人群的工具。”[23](P252)
在建构国家认同的现实利益内容方面,其中不仅包括物质利益,也包括精神文化利益,后者如“作为公民主体所获得的更为丰富的政治权力、社会地位、发展机会、诉求表达、文化尊重及荣誉感”等[24]要素。而且,根据何明对边疆民族跨国流动视角中的国家认同问题研究表明,“文化价值诉求是更为基础性和根本性的内容。”[25]这尤其在经济发展势头相对较好的村寨中反映得更为突出。以西双版纳曼芽布朗寨为例,村寨中平均每户人家都种有一定面积的橡胶树,布朗民众依托橡胶这一主要产业、在政府的扶持下不断致富。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同时,布朗民众也极其注重传承本民族文化,有相当高的文化自觉意识,他们依托“布朗族弹唱”,积极传承和弘扬布朗族传统文化。因此,从今后的趋势来看,对于经济上有了较大发展的跨界民族来说,国家认同的构建就不能仅仅拘于物质利益上的满足,如何全面、真实地了解并有效回应其不断增长的文化价值诉求,显然将是一个重点。
(三)国外敌对势力的宗教渗透活动,对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带来不利影响
建国六十多年来,国外敌对势力一直企图对我国西南边界地区进行渗透和破坏。尤其是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快速发展导致西方民主制度的贬值”[26]致使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把遏制中国的发展作为新的全球战略,在这样的背景下,西方敌对势力的渗透和破坏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从西南边界的情况来看,这样的渗透相对隐蔽,往往打着传教、扶贫、社会关怀的幌子,并以助贫济困、发展公益事业的方式来进行;而且,这样的渗透在宗教领域和一些宗教活动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从宗教渗透的情况看,诸多研究资料都表明,国际敌对势力和一些宗教势力,往往利用云南跨界民族地区宗教信仰的多样性和同一跨界民族宗教信仰的一致性,从而进行各种形式的宗教渗透活动。从云南的宗教信仰环境看,目前云南跨界民族的宗教信仰程度相对较高。“云南8个跨界民族聚居州市的宗教信徒占全省宗教信徒的48.6%,占当地人口总数的15.6%(远高于全省平均数值的8.8%)。”“按照不同宗教在全省的比例划分,佛教占46.5%(汉传佛教占33.5%、藏传佛教占1.6%、南传上座部佛教占100%);道教占30.1%;伊斯兰教占18.7%;基督教占54.4%;天主教占32.7%。”[27]以西双版纳为例,民众信教的热情非常高昂,境内外信教群众之间的来往也极其频繁。每个傣族村寨都有自己的佛寺,而且青少年自幼就要被送到寺院接受教育,去“当和尚”。值得注意的是,境内民众对于一些境外僧侣入境主持寺院、利用小恩小惠修建条件较好的宗教活动场所的行为,明显缺少一些必要的警惕和鉴别力;甚至,其宗教信仰的热情还有被国外敌对势力所利用的现象。如“缅甸、老挝的一些僧侣入境云南跨界民族地区主持寺院、非法传教、攻击中国的宗教政策干涉中国内政,蛊惑中国跨界地区民众到境外接受传教。”另外,“美国等西方国家支持‘全世界文蚌族同盟会’以基督教的信仰鼓动包括景颇族、傈僳族和怒族等影响基督教的跨界民族分裂。”[28]
从总体形势上看,西南边界这种以传教为名的宗教渗透活动,并没有达到我国西北、东北地区那么突出和尖锐,如“东突”分子在国际国内大肆进行以宗教为幌子的恐怖主义活动,以宗教服务于极端民族主义,从而给国家认同带来极大的威胁和侵蚀。与之相比,云南的宗教渗透活动,表现得则要相对隐蔽;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尽管如此,仍有必要加强警惕,尤其要警惕那些带有强烈政治目的的宗教渗透等破坏活动,以防止对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中国边疆广大,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对整个国家的影响深远、巨大。如果从整个东亚乃至世界发展的格局来审视西南边疆的话,显然,西南边疆的地位将会越来越重要。在这样的地缘政治环境下,西南边疆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水平,也将越来越成为影响西南边疆安全与稳定的一个重要诱因。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及时考察、关注、研究西南边疆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问题显然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
从我们的研究来看,云南跨界民族在共同的民族认同的基础上总体表现出比较明确的国家认同意识,尤其是与西北等其他地区的跨界民族相比,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总体上达到一个较高程度。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尤其是对于出现的那些不利的外部环境的挑战,客观上需要有关部门及时的跟踪与应对。
显然,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总体现状明显地与国家经济力量的不断增强直接相关,同时也极大地得益于国家对跨界民族的民族优惠政策。如果进一步分析的话,事实上这还与云南跨界民族自身的历史发展进程、以及周边关系等因素休戚相关。而后面这两个因素也有力诠释着为何同在一个国家,同样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同样享受国家的民族政策,为何我国不同地区的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水平却显著不同。
一是跨界民族自身历史发展的影响。根据东南亚研究方面的资料显示,相区别于北方跨界民族,中国与东南亚各国的跨界民族更多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人们共同体,而非政治人类学范畴的人们共同体。从历史发展来看,“各跨界民族内部没有形成过完整统一的民族政治行政实体是中国与东南亚跨界民族历史发展的重要特点。”“这些民族内部从未形成过整个族群的政治统一。其中只有壮族在今中越边境地区建立过‘大历国’,傣族在今西双版纳一带建立过古‘泐国’,但也仅是局部性的地方政权,未能涵盖整个民族分布的地区。其他各民族内部长期处于部族社会甚至是原始亲缘地缘社会。”[29]此外,从目前云南境内各民族的族体规模来看,虽然云南民族众多,但是26个民族中除汉族之外没有一个独大。即便是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彝族,根据2010年云南省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显示,也只占云南省总人口的10.94%;而且,历经了几百年的民族融合过程,如今云南境内各民族总体保持着平等和相对均衡的发展态势和走向,这种态势和走向无疑为云南各民族之间的团结与和谐创造了有力条件。与这样的民族发展史不同,北方跨界民族大多是经历亚洲草原上最残酷竞争而生存下来的,个别少数民族在历史上曾经作为统治民族存在,并建立过强大帝国。显然,不同的民族发展史及其民族关系现状,无疑也是影响不同跨界民族的政治归属感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二是地缘形势的影响。从整个地缘形势上看,与我国其他边界地区相比,西南边界总体上“跨界民族关系好,跨界民族问题少,我国在该地区的安全形势也较为和缓。有的学者把该地区的跨界民族模式称为‘和平跨居模式。’”[30](P151)尤其是伴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推进,和平与发展成为中国与东南亚国家的主要旋律。与此相区别,西北等其他地区面临的地缘形势则要复杂的多。如中亚五国、印度和巴基斯坦、朝鲜半岛、蒙古国都是当今世界冲突的热点地区。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一些以民族命名的邻国“主体民族化”趋势的加强,民族的边界意识也在迅速增长。“这些新生的民族国家独立以后,在政治上都致力于推行‘主体民族化’。一些国家为了强化‘主体民族’的地位,解决‘主体民族’人口危机,对周边国家的跨界人民发出了‘回归历史祖国’的召唤。”[31]显然,如此复杂的地缘形势,势必会给境内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带来负面影响。
从目前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所处的地缘环境来看,并不意味着可以一劳永逸,而是需要持续不断地进行建设。一方面,不仅要注重从物质利益的角度来构建云南跨界民族的国家认同,也要及时、全面地了解、考察一些跨界民族不断增长的文化价值诉求,并有针对性地通过一些制度的安排,以保持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的稳定性与持续性;另一方面,也要考虑用多样化的价值取向来构建国家认同。尤其是针对一些跨界民族在经济上有了较大发展,并对自己利益有了更自觉、更深刻的体认之后,此时,从国家整体利益的角度出发,不断引导、培育跨界民族的国家利益认同和国家信仰认同就显得尤为必要;此外,也要高度警惕各种形式的企图干涉和破坏我国西南边界安全的渗透及分化活动,尤其是要在全面考察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加强对云南跨界民族宗教安全问题的有效治理,以正确处理国家认同与相关环境因素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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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强)
D633.1
A
1671-0681(2014)04-0004-06
廖林燕(1982-),女,江西临川人,云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民族政治学;王燕飞(1974-),女,云南曲靖人,云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民族政治学。
2014-04-13
2012年度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政治学学科建设项目《多民族国家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研究》(项目批准号K6050205)和2012年度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云南跨界民族国家认同现状及其对策研究》(项目批准号QN201220)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