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眼里,爸爸是个“狠”角色,甚至有些人用“痞气”来形容。但我始终觉得爸爸的“痞气”是建立在他深厚学问的基础上的。一个人如果只读书不骂人,那么他可能是个历史学家;如果只骂人,不读书,那么他可能是个流氓学家;而如果两者兼备,那他就是李敖。
与其他父女不同,我和爸爸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在我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候,他却深陷囹圄,无法为童年的我遮风避雨。爸爸曾在《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八十封信》一书里写道:“我对李文最大的亏欠是我一生的麻烦,使她不能跟我住,不能很好地教育她。”
其实爸爸只是亏欠了我很多父女相依的日子,他从不亏欠对我的教育。记得小时候,爸爸每隔一周就会从监狱寄信给我,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教会我很多做人的道理。那是爸爸在当时情景下唯一可选择的办法,他把自己对女儿的牵挂凝注在字里行间,笔锋过处仿佛铿锵有声,丝毫不见牢狱生涯的凄凉困苦。
父亲性烈如火,他直言敢骂,身置险地也浑不在意。父亲用言行教导我:要做强者不要做弱者。他灌输给我不畏强权、勇敢追求真相的道理。但强者并不好做。尤其要变革一个社会长久形成的制度和观念,其反弹的力道会让触及者代价惨重。
爸爸用他一生的时间,以一己之力对抗传统文化中的反动及不合理。有人形容他是战神,我想并不为过,但很少有人能够读出爸爸慷慨激昂背后的辛酸无奈、沉痛悲凉。
最初,被人称为“天才”的爸爸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治疗这个社会疮症的良方——口诛笔伐。这个方式在大众媒体普及的今天会产生一定的效果,可也仅限于“一定”,对根本问题还是无法起到太多的实际效果。那么,“实际效果是什么?是要靠诉讼,我打官司我告你,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所以我李敖就开始在台湾变成一个非常好讼的人。”爸爸的言传身教,极大地影响了我。
爸爸说,不认识我们的人喜欢看我们的文章,认识我们的人喜欢听我们的讲话,了解我们的人喜欢我们这个人,我们做人比我们讲的话好,我们的讲话比我们的文章好。光看我们的文章,一定会以为我们是穷凶极恶的家伙,可是听了我们的讲话,一定会觉得我们比我们的文章更可爱,等对我们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你会发现我们又厉害又善良。
爸爸在过完74岁生日的时候对我说,他感觉自己老了,头脑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有时候甚至会做错事。他提到自己正在“逝去”,意思是他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离开人世,而他也已接受这个事实。爸爸让我将“逝去”的原文语录找出来,在此呈现如下献给爸爸:
“Old soldiers never die;they just fade away.”(老兵不死,只会慢慢凋零。)
(选自《时文博览》2011年第9期,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