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了山路便错过了水上的风情

2014-03-07 10:31王石平
祝你幸福·知心 2014年2期
关键词:小雪女儿爸爸

王石平

每一个恋父的女儿都有一个缺位的妈妈。对妈妈的耻笑,是爸爸和女儿乐此不疲的精神体操。

父亲

关于小时候的回忆,米雪就记得阳光特别刺眼的夏天。矮胖的妈妈站在院子里晒被单,绳子比她高了许多,她玩命地踮着脚举着湿淋淋的床单往上够、够,还是够不着。她把单子往后背一甩借着力往上悠,悠起来的劲儿过了头,一下失去平衡摔了个仰八叉。

哈哈!米雪的身后传来爸爸爽朗的笑声。

米雪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妈妈的小短腿在空中徒劳地蹬了几下也没站起来。后来把沾满了泥的胖身子使劲儿侧翻,屈起一条腿才把胖身子顶起来。

爸爸和米雪简直笑弯了腰。他们笑哇笑哇。阳光都笑碎了。

妈妈气急败坏地拎起单子回了家,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然后是爸爸大声吆喝:“你笨不笨呀换了衣服呀!”

妈妈是沉默的。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她在重新洗单子,身子一倾一倾地用搓板搓,浅色的裙子上全是泥巴。

“够不着!够不着你站凳子上啊!”只有爸爸的责骂。

爸爸一米八的身高,不用站凳子就能够着绳子。这就是米雪特别特别崇拜爸爸的地方。但是高个子的爸爸只是一个看客,同时还是妈妈的老师,对矮胖笨拙的妈妈充满了指责。米雪在那个年纪还没有觉察,她太小,没有能力觉察。她和爸爸是一伙的,他们分享着只属于他们俩人的语言。妈妈是被边缘化的,是这一对父女永恒的嘲笑对象。

米雪过了20年之后,才听说了“恋父情结”。

同谋

对妈妈的耻笑,是爸爸和米雪乐此不疲的精神体操。

妈妈在厨房做炸酱面,一个炉头煮着面一个炸着酱,本来就不利索的她手忙脚乱,嘴里嘟囔着:“唉玛呀酱糊了酱糊了”,叮咣五六一阵翻江倒海锅打铲子的声音;“唉玛呀沸了沸了”,又是一阵煤气的臭味传过来,然后是“咣”的一声,锅掉到水池子里的动静,“唉玛呀唉玛呀烫死了烫死了!”一定是烫着手了。

爸爸和米雪坐在门厅支着耳朵听,不时地发出会心的一笑。爸爸会小声学:“唉玛呀唉玛呀!”米雪就会咯咯地笑个不停。

米雪大点了上小学了,也想进厨房帮把手,爸爸立马拦住她小声说:“嘘,让她忙去吧。忘了上次她怎么熊你来着。”米雪就乐得去看喜欢的动画片去了。“巴巴爸爸”是她最喜欢的动画,还有“鼹鼠的故事”。一会儿就把厨房那边的事儿给忘了。

爸爸抖着二郎腿在门厅里叼着一支烟看报纸。看到报缝的广告时,饭端上来了。

妈妈做了再难吃的饭爸爸也不说难吃,他不挑食,高兴时还表扬两句,妈妈高兴得要命,比如这次爸爸会说萝卜丝切得好,“小雪,瞧你妈这刀工,跟机器切的一样!”妈妈鼓着腮,舌头拼命从面条中挣扎着发出模糊的:嘿嘿,谢谢!

小雪觉得爸爸真厉害。跟着说我最喜欢吃萝卜丝啦!妈妈更激动了,使劲咽下还没嚼烂的面条,终于给舌头腾出了空儿:“谢谢老公!谢谢女儿!”

爸爸的脸让吃面的大碗遮住了一半儿,这也不妨碍他把露出来的眼睛冲小雪眨巴眨巴,这是他和女儿之间的秘密语言,表示得意:“看,你妈就像小孩儿一样好哄!”也包含一点儿傻的意思。

这时爸爸会拉过来妈妈烫起了燎泡的手说:“哎呀!疼吧?今天我洗碗吧!”正在激动中的妈妈把手抽回来说不碍事不碍事,你们还是去散步吧,帮小雪背英语吧,快考试了。爸爸会顺杆爬地说拿创可贴去呀小雪。然后和女儿一起把妈妈的手指头包扎起来。

十分钟之后,打着萝卜嗝的父女俩慢悠悠地出了楼,妈妈在厨房看着幸福的老公、女儿,觉得日子真幸福。

青春

米雪的妈妈不如爸爸细心,这是历史证明了的。小时候去医院打吊瓶,妈妈尽顾着和邻床的妈妈聊天,孩子鼓了针都不知道,还有一次差点儿打进去空气,爸爸知道了大发雷霆,从此就是爸爸带女儿上医院,妈妈在一旁女儿也不放心。爸爸非常仔细体贴地帮女儿垫好枕头,把小胳膊小腿放到让人家舒服的位置,从不和别的家长扯淡,一心一意地盯着输液瓶,小雪十分安心地睡着了。

过节回姥姥家,爸爸的手艺比妈妈好,大菜都是他做,连姥姥姥爷都夸个不停。姥姥总要不停地叮嘱妈妈:“看别打了盘子。大过年下的不吉利。”妈妈还是会失手打了盘子,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完了事儿,一缩脖子伸出舌头嘿嘿一笑。姥爷叹息一声:你说这孩子她随谁呢!姥姥说她随了狗啦!当然这也是气话。

吃了饭开麻将局。妈妈猴急猴急地上台子。也是,一年就歇这么几天,是人都得放松放松,牲口也得趴个窝呀!

妈妈一打起麻将就浑然忘记了世界,摔盘子打碗那算个球呢,米雪困了是在爸爸怀里睡着的,轻轻地放到床上,孩子的头一落到枕头上就睁开了眼,嘴上哼哼着:“爸爸,爸爸。”爸爸就握住了她的小手。

孩子学说话时开口先叫的“爸爸”而不是“妈妈”。

每一个恋父的女儿都有一个缺位的妈妈。这是错不了的。

米雪第一次来月信是12岁,啥也没准备。她逃学了,一生就这一次逃了学。到了饭点儿也没回来也没和家里打招呼。爸爸妈妈骑着自行车找遍了学校周围的小公园,在一棵海棠树下找到了她。米雪坐在地上把头伏在膝盖上哭。呜呜咽咽的。海棠花落在她身边零零星星的,那是暮春的傍晚,画面很美。妈妈一见到就叫:“小雪你这是在学黛玉葬花呢?”

女儿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珠,妈妈笑着伸手去拽她,米雪就是不肯起来,双腿并拢得紧紧的。妈妈很好奇:“咋地啦这是?”女儿就是不说。

爸爸冲妈妈低声说:“咋呼什么呀你这大嗓门,小雪咱们回家吧。”

小雪扭扭捏捏地站起来,姿势很别扭。妈妈抓住她的胳膊扭头一看她身后又笑了:“哎呀!我们小雪是大姑娘了。”爸爸马上脱下自己的夹克衫披到女儿的身上为她挡住了校服上的暗红。接着说你们等我一会儿哈。一会儿的工夫就买来一包卫生巾。

回到家里爸爸先打开煤气阀烧了洗澡水让小雪洗澡,又用炉子熬了姜汤,嘴里轻声抱怨:“孩子大了,你咋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呢?”老婆还是乐,“我15才来了那个,我觉着她这才12,咋能那么早呢!”endprint

丈夫正用小勺搅着姜糖水,听到这话停了下来:“这是当妈的说的话么!啥玩意儿啊!”

老婆一点儿没警醒,还唠叨着:“妮子还是营养好啦,要不咋来这么早呢,也好也不好哇!”说话间丈夫已经端着姜糖水出了厨房,边走边摇头,边走边叹气,一副恨老婆不成钢的样子。

女儿洗过澡已经睡着了。爸爸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醒她,最后把姜糖水又端回了厨房。老婆问:“咋地啦?还不喝啊!”

丈夫小声说:“嘘!睡下了。熬点儿小米粥吧,加几个枣。”老婆说:“哎呦!又不是坐月子还小米粥。”丈夫咣的一声顿下手里的碗说:“知道不?我特么特想揍你一顿!”

初恋

米雪离家上大学,爸爸坐火车一直把她送到学校。到宿舍帮着挂蚊帐,不是怕蚊子,是怕别人打扰了女儿休息。带米雪熟悉校内外的超市、饭厅,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宿舍,下铺的同学问米雪,怎么你爸来送你呀,你妈呢?米雪用鼻子哼了一声,别人就不敢问了,以为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别人家来的都是爸爸妈妈或妈妈,是米雪不让妈妈来,嫌她说话着三不着两,办事也不靠谱,执意让爸爸送的她。

十八岁的米雪亭亭玉立,身材像极了爸爸。有同学说:“米雪,你老爸好帅耶!”米雪心里很美。后来一个宿舍的人住熟了拉呱的时候,米雪说过:“我妈是个矮冬瓜,特不配我爸。”人们就想,果然是离异家庭的孩子,跟着爸爸长大的。

米雪有些男孩子的英气,喜欢穿中性的衣服,夏天男版的大衬衫,长得能盖住屁股,肩线掉下来,因为她腿长,挺拔,看上去帅帅的。比男孩子穿了还好看。有同学也想这么穿,问啥牌子的?米雪哈哈一笑说其实是老爸的。短袖T恤也是爸爸的,又肥又大,可米雪是衣服架子,穿上就有一种味道,别人学不来的。

好看虽然好看,但总是有点怪怪的。

秋冬她穿高领黑色毛衣,下面是红黑大方格苏格兰呢的裙子,她从不穿高跟鞋,只穿平底的靴子。她的衣服是爸爸买的,不是淑女风格,有成熟女人的韵致。她尤其喜欢黑色,黑色的长风衣,像《卡萨布兰卡》里的鲍嘉,黑色的大墨镜出门就戴上,为了隔离与人群的关系。她不喜欢参加一切扎堆的群体活动,跑个步也是抽晚上操场没有人的十点以后。

这么高,这么帅,这么神秘的一个女生是不乏追求者的。

追她的人,她无一动心。

不动心,也谈了恋爱。拗不过追求者的执着、周到与耐心。

相处了半年,也算是日久生情。俩人挽着手散步,去看电影,爬山。学校的旁边就有一座不高也不矮的山,郁郁葱葱,谈恋爱的学生一钻到山林里就干好事儿,安全套扔得到处都是。

米雪和男朋友那可是正正经经地爬山,虽然在一个瓶子里喝水,坐在树林的落叶上吃一个饭盒里的饭菜,但是从不做那些苟且之事。半年下来,俩人连个波也没打过,任凭男孩子软磨硬泡,米雪就是有办法绕开。

半年之后,散了。不是因为不让接吻,而是受不了她的歇斯底里。常常为一点儿小事儿发一通疯。带到山上的茶壶摔烂了好几个,有时候是男生没刷干净,倒出的茶上面浮着几个油星。米雪不喝了,饭也不吃了,冷冷地瞥着男生。她嘴里会吐出最恶毒的话来伤他,狠狠地:“我看见昨天在茶壶馆里金艳快把肥腿放到你裤裆里了,哪儿还有心思洗水壶哇!”对方不吭气,是知道接了话还不知道引出多少难听的。

可是对于心里有愤怒的人来说,你不理她,不让她宣泄出来,那愤怒能自己跑了么?沉默会引发更大的愤怒。“我就瞧不得你这副熊样!死着一张脸给谁看呢?”边说边要冲下山寻死的模样。男生用手去拉,俩人就在山坡上扭打起来。

折腾得累了,米雪就哭,趴在男生的肩膀上。气黄了脸的人还得回过头来紧哄。就这么吵吵闹闹地折磨了几个月,连个波都不让打的男生,闪了。

哥们之间聊起来,问他米雪怎么样?这哥们儿啥也不说,被问急了只说:“米雪有点儿奇怪,真的。有点儿奇怪。”

后来宿舍里的女生也传出米雪歇斯底里的种种故事,追她的人明显地少了。

后来有人捡到过米雪在日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纸,以为是谁掉的课堂笔记,一看上面的字肺都快气炸了,尽是写的同宿舍女生和男生如何鬼混,无一不是她妄想出来的,又恶毒又恶俗。大家传着看完了,差点儿合起伙来揍她一顿。

最后决定晚上教训一下她。

米雪端着脸盆从外面进来,嘴里呼出刚刷完牙清新的味道,一进宿舍就愣了,那七个人分别坐在自己的床上,目光炯炯地瞪着她。

她放下脸盆,看起来还算平静。

“米雪,你在日记里瞎写了什么?心理太阴暗了你!”

米雪头都没抬地说:“我犯法了么?我犯法了你去告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骂她不要脸,米雪咚咚地爬到上铺钻进被窝,又说了句:“你们偷看我日记,小心我去告你们!”接着戴上耳机听音乐了。

宿舍的女生很守法。没揍她。

大家快睡着了时她又冒出一句:“到学校告我吧,交给老师看看,你们敢吗?”

大家一想到猥琐的辅导员就放弃了找老师的打算。

爱上大叔

米雪真正开始恋爱是实习时当了一次小三。

她疯狂地、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大她30岁的指导老师,又是表白又是讨好。她倒三次公汽去买老师喜欢吃的点心,夏天毒辣的阳光晒黑了她的小脸蛋。老师终于在实验工厂把事儿办了,因为太招人耳目,师母很快打上门来把米雪抓了个满脸花。

因为那个女人闹个不停,系里找米雪谈了话。

米雪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休学了。她妈妈来带她回的家。人们这才知道她根本不是单亲的孩子,人们才发现她妈妈是个挺好的女人。当然的确是有些胖、有些矮。可那是妈妈呀!谁家的女儿会嫌自己的妈妈不好看,谁家的女儿会盼着爸爸不要自己的妈妈呢?

回到家,米雪不断地和爸爸吵架。那么疼她、爱她的爸爸拿女儿没有一点儿办法。“怎么会这样呢?”这是私下里爸妈哀叹不已的话题。endprint

陪着小心,家里人试图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杀了那个混蛋不要脸的老师的心都有过N多次。

这漫长的一年如何捱过呢。

米雪说想去学画画,爸妈马上就答应了。钱不是问题,不是因为不在乎钱,而是在女儿的名誉面前,钱又算得了什么。

女儿先是上了一个绘画班,老师说很有天赋呢,又上了高级班。

学油画可不是件省钱的事儿。光是买油彩、画布、画刀,质量差的也得花不少钱,画画的时候对采光要求很高,爸妈为此租了间房子,全家搬过去住,当然也是为了不用跟邻居做过多的解释,怎么读的工科的米家女儿没毕业就回来改学画画了呢。

为了省钱,米爸自己动手给女儿做画框,家里堆满了一条一条的木头。

米雪发誓不回大学了。起初家里不干,还差一年就拿本科学历了。米雪威胁说逼我回去就去找指导老师。她妈当场就崩溃了,大哭起来。自认上辈子做了坏事,今生得这报应!

最后还是爸爸有主意,答应了女儿。

晚上女儿睡下之后,米家爸妈关上门,又讨论了大半夜,不禁想起小雪小时候的好,懂事、聪明、听话。说到这儿,米妈妈用脚踹了一下米爸,都是你惯的。你们还一起取笑我,还当我不知道。

米爸说那你怎么不说她呢?妈妈说:“唉!自己的女儿说说自己怕啥呢,谁还在意这个呢。”

就这样,米雪退了学,专门画画。那几年精神分析特热,粗略地知道了一些皮毛的精神分析,主要是圈里人的谈资。米雪第一次接触到俄狄浦斯情结和“恋父情结”,想想自己还真有那么回事儿,可是,是又怎么样呢!这个想法让她有几夜失眠,之后对妈妈的态度好了一些,比如口气温柔了很多,对妈妈。对爸爸呢,她刻意有些回避了。

之后,她去了美国。一到美国才知道搞艺术的人满大街都是,都穷,都绝望。她嫁给了一个做艺术中介的商人,大了她快30岁。她在婚姻里与先生有点儿相敬如宾的感觉,在性关系上,甚至有些羞涩。一个画过画的女人,甚至不好意思裸露给自己的男人。

她带着先生回国省亲,尴尬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和老女婿相处。他们是同龄人。

过年的时候,米雪夫妇见过姥姥、姥爷一大家族的人,人人都认为有点儿奇葩。最奇葩的是私下里有人听到那大叔管米雪叫“小妈妈”。而米雪的言谈举止也真像个母亲一样照料着她的男人,穿什么戴什么,管这管那,这不让吃那不让喝。但是撒起娇来肉麻得要命。

姥姥听到晚辈们议论,长叹一口气说:“我们真是老得啥也看不懂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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