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雄
记者:你对女儿的性教育是怎么样完成的?
潘绥铭:没有特别,就是早早把书买到家里,性方面的书。我这个不可复制性就在于我家里书全是性的书,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做任何教育。她从识字开始就看,看懂看不懂反正她看,她想看随时都有。我给所有人的建议就是这条,家里买上一两本书,别专门买什么儿童性教育,没必要。只要跟性有关系的,通俗一点的,你就买一本,爱搁哪儿搁哪儿,小孩好奇心强,他很快就翻来看了。你要说哎呀那个书的质量,你放心好了,中国有个审查制度,偏离主流的出版不了,只要国家卖的书你就买吧,肯定是主流价值观的。
记者:你也没跟她主动谈过吗?
潘绥铭:到了初中时候问过。她早就想过这种问题了,只是不跟你家长谈而已。
记者:为什么不谈?
潘绥铭:代沟,很简单。
记者:你是专家啊。
潘绥铭:做研究和亲自做是两回事,如果你研究性就得做性,那你研究杀人你还得杀人吗?这是两回事。咱只能过日常生活,不可能过别的生活。
记者:她对你研究的这些是什么态度?
潘绥铭:特别小的时候她跟小孩说过,说我爸爸是研究性的,我听见了。但那是因为她不懂,小孩也不懂。初中左右大家能听懂的时候她就不说了,等她上了大学,大家都能理解的时候她就又说了。大学以后就不避讳了,中学的时候有点避讳。
记者:是你避讳还是她避讳?
潘绥铭:她避讳,我没法避讳,我怎么避讳,我做的就是这个。
记者:比如说我想研究一下毛片,我是不是应该当着她的面看这个呢?
潘绥铭:不会的。
记者:避免了这种局面这就是避讳。
潘绥铭:她初三就跟我出去做过社会调查,高三的暑假还跟我们去过红灯区,还帮我们做了几个访谈。但那时她太小了,质量不行所以我没用到。我们有一本书还写了她的名字呢。她比较活跃,会跟人打交道,人家看她小,也不戒备。但中国这种家庭关系之下,子女一定不会继承父业,几乎都这样。她第一不想研究性,第二不想做学问,第三不想当老师,因为外人眼里看到的都是光环,亲人眼睛里面看到的都是缺点。
记者:裸聊,算做爱吗?
潘绥铭:没身体接触还叫不叫性?甚至将来的脑电波交换,连生殖器都不涉及了,那可真的是质变。现在不管你怎么解释,离不开身体吧,离不开生殖器吧,如果脱离开呢?这才是真正的危险。那个东西一旦推广,速度会比过去快,过去用100年,以后可能用10年,甚至一年,传统结构不可能变得这么快,婚姻不可能变得这么快,爱情也不可能,那你对大多数人就是冲击。迅速适应的人一定是少数。
记者:我突然想到,对于性我们到底是把它当成一个目的,还是只是手段。
潘绥铭:这个也是80年代就讨论过的,但没那么深入,应该是说你具体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中国这种情况下应该是有答案的。
记者:以现在来看的话,我们在消费性。
潘绥铭:它本身就变成目标了。
记者:消费性的目标是为了快感。那么吸毒获得的快感比性要高出千百倍。
潘绥铭:没错。
记者:如果毒品泛滥,大家可以用很少的成本获得毒品,对做爱这事根本提不起兴趣来。
潘绥铭:乐观派从来都是这么看问题,这就是必要代价。然后人就变了,人就变成另一种不需要性的人了,他们就这么认为。悲观派往往说这不行,就是这么两个基本思想。
记者:所以你是悲观派?
潘绥铭:不,我根本上来说是乐观派,乐观派你才可能宽容。
记者:但你老是用“糟糕”这个词。
潘绥铭:这是社会学的训练,社会学的问题意识,一说问题就往往是负面的,问题本身就带有负面含义,这也是社会学带来的。历史学可不这么看问题。
记者:人们说现在网上的段子你知道的很多。
潘绥铭:我是专门看黄段子,或者是笑话段子,其实就是为了尽量别落后。
记者:大概是20年代苏联有人提出过杯水主义。你觉得这个东西会实现吗?以后会不会跟某人做爱就跟请吃个饭一样。
潘绥铭:局部的,在欧洲特定情况下特定人都已经实现了。去意义化,这个事已经没那么多意义了。
记者:吃饭也是有意义的呀。
潘绥铭:对,它也可以去意义化。快餐就抓住这点了,你说好吃吗?真说不上。营养?你说什么麦当劳都是垃圾食品,它畅销,就是去意义化。商业成功都是这个,像什么4G、3G,我现在都没明白2G跟4G有什么区别,你甭考虑这个。哪天人都不谈性了,这才是理想状态,它没那么多值得谈的,也没那么多值得去考虑的,它就是很平常的事,最低限度跟吃饭一样,吃饭你也得考虑吧,不是说真的什么都不考虑,但你考虑很有限,什么样的饭馆,什么样的菜价,没什么再伟大的意义、再高的价值。性将来也是,总得挑人吧,合适不合适,也就这么点考虑,什么家庭、社会那都没了。(摘自《南方人物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