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航宇
一
来到云南的第二天,我们迫不及待地去了当地一处山林。
我和陈萧川一个月前从家里出发,背着包只身走过很多地方,准确地说,这里将是我们的最后一站。
中午的林子很静,见不到鸟兽的身影,强光穿透树冠投射到底下的藤蔓植物上,反射着鲜绿的光。我紧一紧身上的背包,打起精神朝前走,下一刻就听见陈萧川兴奋的叫声。
我转身看去,只见陈萧川面前的粗大树藤上盘着一条青色的蛇,我脸色一变,慌忙跑过去。那是一条有毒的竹叶青。
陈萧川两眼放光,利索地掏出随身的单反相机,小心地靠近这条蛇,对准角度开始拍摄。
“你干什么!”我小声惊呼,“快退开!”
“担心什么,我……”他盯着相机咧开嘴想笑,却马上脸色大变,嘴里的话刚吐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陈萧川!”我吼道,看着朝他飞身咬去的竹叶青,心里对陈萧川这样的行为不满到了极点。在我拽住陈萧川衣服的一刹那,我突然听见“嗖”的一声锐响,抬眼看去,一个东西飞来将跃起的竹叶青重重地砸到地上。
地上的竹叶青痛苦地翻滚几下,吐吐信子快速地爬走了。我这才惊讶地发现惊走它的是一把小巧的精致木刀,让我接着一愣的是,一个眉毛很黑面目冷峻的少年从草丛后出现,弯腰把木刀捡起别在腰间,又重新挎好肩上的竹篓,转身走去一旁的陡坡。
“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还是回去吧。”少年说完,身子一跃,跳下陡坡消失不见。
“喂!”我喊。
周围只有灌木的摩擦声。
“真是活该!你怎么总冒冒失失的。”我愣怔一下,偏头对着陈萧川有些生气地喊,“回去我可告诉你老妈!”
陈萧川一个激灵,脸上马上堆满笑,“我下次小心点嘛,肖小宇你最好了,不要告诉我老妈,她会打死我的……”
“我们还要继续深入吗?”我听他委屈的声音,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陈萧川抢着回答,过来拍拍我胸脯,“是吧,我们的肖小宇怎么可能知难而退呢!”
我满头黑线,这么轻巧就把这样头痛的问题丢给了我?
二
我们更加小心了。只不过负离子密度这么高的森林确实是我们从没见过的。所到之处,陈萧川都粗暴地一阵狂拍。
大森林就是好,比之城镇空气新鲜太多。
我攀上面前的高坡,拨开眼前一片巨大的叶子,惊讶地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木屋。我没想到在这样荒凉的深山还有人居住,抑制不住好奇心,率先跑过去。
房子很老旧,外面的木板上长满青苔,甚至有些还缀着一个个黑黑的木耳。屋子里不太亮,隐约有个人影晃动。
陈萧川嬉笑一声,急忙跑过去,探头朝里看看,然后很尴尬地说:“爷爷,你在做饭啊!”
我对陈萧川真是没有办法了,跟过去,才看见是个穿着朴素大褂的爷爷正把一碗米投进火堆上的一个黝黑罐子里。他显然没想到会有外人,先是一愣,手紧张地不停摸鼻子,他堆满皱纹的脸显得很黑,因为屋里太暗,所以看不清表情。
不知道陈萧川又想到什么,突然端起摄像机对着老人,然后激动地说:“爷爷,我可以给您录个像吗?”
老人应该不太懂他说什么,茫然地一笑,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好,这里好久没来外人了。”
我有些不高兴地看着陈萧川,心想就算你是个摄影狂,也不该这样啊!因为我站在他背后,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专拣老旧的地方拍,专拣我看着心酸的地方拍。
“陈萧川!”我皱着眉头,“别拍了。”
他转过脸,又是歪嘴又是挤眼,然后也不说话,又把镜头对着老人,“爷爷,平时您就生活在大山里啊?”
“嗯。”老人点点头。
“哇!这山好难爬的,我们都差点没上来呢!”
爷爷勉强笑笑。
“爷爷,您平时就吃这些吗?”陈萧川指指黑罐里不多的白米问。
“是啊。”老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摸了摸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子。
“陈萧川,你不要再拍了!”我有些火大地喊。
话音刚落,我耳边就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只见一个黑影“嗖”一声擦过我的脸,在我惊讶的目光中,狠狠砸到陈萧川架着的摄像机上。接着“啪”的一声,摄像机被打落在地。
我呼呼地喘着气,额头开始渗出冷汗,刚才那个东西飞过带来的风甚至扯得我脸皮生疼。
三
“你们要干什么!”门外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一个少年背着光走进来,身材算不得高大,却挺得很直,走近才发现是他——那个之前警告过我们的少年。
他的眼睛泛着冷光,满是敌意。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晌午,我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那个……我们……”我有些埋怨地看了狼狈摔倒的陈萧川一眼,舌头一顿,对他说,“我们……对不起了,刚才是我们不对!”
他从我身边走过去,肩胛骨故意撞到我的肩膀,然后捡起地上的木刀,冷冷地说:“不用道歉,现在可以走了。”
我揉了揉有些痛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蛮,不要这么不礼貌。”老人上前把少年背上的竹篓拿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
“爷爷,你怎么替他们说话!他们刚才拍这拍那,真的很讨厌!”叫小蛮的少年皱起眉,不屑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才有些兴奋地说:“爷爷,我可找到它了!”说着从竹篓里翻出一株外形奇怪的植物。这株植物长着三个枝杈,每个枝杈上长着七片叶子。
“走就走!”陈萧川早已经将宝贝摄像机捡起,对着少年说,“牛什么!”说完粗鲁地拉着我走出去。
但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我们刚出门,就下起了暴雨,硕大的雨点像子弹一样砸在身上。
雨很凉,我不禁打个哆嗦,然后慌忙捂着头又躲进屋子里。陈萧川看到我回去,眼睛好像要喷出火。他回头看看水汽弥漫的大山,又抬头看看天,才一咬牙表情狰狞地跑过来。
“肖小宇,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他面红耳赤,不敢朝小蛮那里看,只是瞪着我,“要不是我怕摄像机进水,我才不会……”
“也不过如此嘛。”小蛮对着一脸窘态的陈萧川撇撇嘴。
“你……”陈萧川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小蛮你不要打趣他了,你们也该饿了吧,一起吃饭吧。”爷爷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和爷爷聊了会儿天,接下来吃饭,虽然饭菜只是米饭腊肉和我认不出的野菜,但是清香四溢,特别对快饿晕了的我来说。可是陈萧川就只是摆弄他的摄像机,时不时对我冷哼一声。
在他再一次瞪我的时候,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从他肚子里传来。我听得清楚,捂住嘴乐得哈哈笑。瞬间他的脸就涨得通红,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冲过来,抢过我碗里的一片腊肉一阵大吃。
四
“雨停了就走吧。”小蛮把屋子里的一堆堆草药装进袋子里,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别再给我爷爷找麻烦了。”
“噢。”我应一声,有些尴尬,“打扰你们实在是我们不对……”
“喂,凭什么道歉?”陈萧川从后面踢我一脚,不服地挑起眉毛,“我还不想在这待呢!”
“好了,你别说了,要不是你没有礼貌地乱拍一通,也不会闹矛盾了。”我抬手照他头上敲一下,“你要再这样,回去我一定告诉你妈!”
陈萧川一副“你厉害”的表情,扭过头,赌起气来。我真是头疼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他跟我来背包旅行了。
“如果歇好了,我们可就要出发了。”小蛮从床上翻身下来,挽起袖口,露出有些厚实的肌肉,一把将地上的一袋草药扛在背上,“正好我也要下山把这些药材卖了,就和你们一起吧。”
我一愣,想说谢谢。但他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不等我开口就弯起嘴角,“这是爷爷吩咐的,我可不想和你们一起走。”
我看看一阵撇嘴的陈萧川,再看看身子稍矮眼神坚毅的小蛮,心想这一路可有得吵了。
刚下过暴雨的路上有些滑,我们走得并不轻松。陈萧川却高兴坏了,他掏出宝贝摄像机,又一阵猛拍,还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
“哇!居然是灰叶猴……”
“啊!那是孔雀吗?肖小宇……”
然后接下来是小蛮不耐烦的声音。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要这么夸张吧!”
“你声音小一点可以吗?”
“哇!”陈萧川沉默了好久,又突然叫起来,“那边的山洞在喷水!肖小宇快来看啊!”他好像很激动,“居然还有人在那里,是干什么的呢?”
我懒得理他,停下来收紧身上的背包,只是身前的小蛮也停下,突然回身挤到陈萧川身边。接着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冷光,脸上掠过一丝愤怒。
他抽出腰间的木刀,拨开挡在身前的灌木丛就要跑过去。我搞不清状况,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拉住他,“你去做什么?”
“放开我。”他的瞳孔黑得吓人,“我要把他们赶走!”
五
“为什么赶别人走?”陈萧川继续盯着拍摄,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这个森林又不是你们家的。”
“你懂什么!”小蛮有些生气地对陈萧川低吼起来,“他们是偷捕者,趁着暴雨过后山洞泄洪的时候捕捉金线鲃!”说完拨开我的手,身子一跃跳过面前的草丛。
我们都愣在原地,脸色因为“偷捕者”这个只在电视里听过的名词变了数次。眼看小蛮就要消失在树林中,我一咬牙追了上去。
“怎么可以少了我!”陈萧川对我不满地喊,也跟上来。
因为疾跑,脚下的草层渗出一片片的泥水,把裤管溅得又脏又湿。等我们有些气喘地跑到小蛮跟前,才真正看清面前的情况。一股股清澈的水流从一个不大的洞口拼命地涌出来,与周围汇集的雨水形成一片小规模的洪水。两个大约二三十岁的人穿着防水裤,弓着腰,一手抓着洞口凸出的岩石,一手将一个好像捕蝴蝶一样的网子伸进咕咕喷水的洞里,不时地捞起看看。
小蛮攥紧拳头,眉毛竖起来,像两把锋利的剑,他抽出木刀就想掷出去,可是手刚举起就被陈萧川抓住。
“干什么!”小蛮压低声音,怒视着陈萧川。
“你这样只会让他们发现我们,又赶不走。”陈萧川脸上也有了罕见的严肃,他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三个弹弓,小声说:“等我发令,我们一起射他们。”
小蛮有些疑惑,看了看陈萧川,又看看我。我对他点点头,陈萧川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但遇上正事绝不开玩笑。
陈萧川坏笑一下,掏出背包里的另一只摄像机,拧着眉毛打开找了找,然后脸上泛起得意之色。他对着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又让我们蹲下藏到草丛后,才按下摄像机上一个开关。
紧接着,从摄像机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摩擦灌木的声响。好像有些收获正兴奋得满脸红光的两人在听到这个声音后,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陈萧川慢慢放大声音,造成一种越来越近的感觉,里面再次传来间断的兽吼声。小蛮眼睛放光,而我也有些惊讶,我辨得出这是老虎的声音。
低沉的声音在这个林子里回荡起来,伴着回音,显得很诡异。
那两个人明显呆住了,好久才愣怔地对看一眼,表情有疑惑还有些慌乱。
老虎的低吼声慢慢放大,本来安静的林子里腾地飞起无数的鸟,叽叽喳喳地乱窜,然后又响起猴子们惊慌失措的惨叫。
这一下,两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急忙扯出水里的一个网袋,朝一旁岸上爬去。
“打他们!”陈萧川小声地喊,率先拉起弹弓使劲地朝他们射去。
石子“嗖嗖”打在他们的腰上、腿上和手上,一个人吓得手一松,网袋掉在了地上。
“妈呀……”
估计他们被恐惧吓傻了,所以被石子打中才会像杀猪一样哀嚎。
“现在这里的老虎都被人类赶尽杀绝了,怎么可能有呢?也太笨了!”陈萧川捂着肚子乐得起不来。我对着他竖起大拇指,偏头看小蛮,却发现他已经跑去对面了,便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