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与忧思

2013年过去了，在这一年中，我国的交响演出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交响乐演出市场不断拓展，国外一流乐团频繁来访，国内各乐团亦“走出去，引进来”，顺利地开展着各自的专业演出季。以下演出可以呈现出 2013年度交响乐演出现状。

国外高水平乐团的造访

2013年中，世界一流水平的国外乐团来了不少，以国家大剧院 2013夏秋音乐季为例，先后有十余个乐团造访，在此我仅以几个例子为证，略做一些简单的评述。

德国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 2013年4月3日，有着六十多年历史的欧洲最独特的交响乐团——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举行了音乐会。这场音乐会特色突出，两部法国经典作品的演奏，尽现了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的实力。新任首席指挥，法国指挥家斯蒂芬 ·迪尼弗才华过人，他技术出众，音乐感觉细腻，普朗克的芭蕾舞剧《母鹿》组曲，乐团演奏得生动、幽默、有趣，而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则更是精彩纷呈。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在迪尼弗的手下，俨然变成了一个有着浓重、艳丽、奇异色彩的“法国风”乐团，只有当钢琴家埃里克 ·勒·萨热演奏舒曼《a小调钢琴协奏曲》时，乐团才回到了规范而严谨的德国风格中。萨热虽是法国钢琴家，但其演奏的舒曼协奏曲却是味道纯正，这位中年钢琴家是国际上著名的“舒曼权威”，曾经录制过舒曼的全部钢琴作品，难怪他的演奏被人们认为是控制分寸的典范。

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是一个均衡的乐团，尽管如此，其强大的管乐声部仍令人感到了震惊，柏辽兹《幻想交响曲》中的铜木管发挥，真正体现出了欧洲一流乐团的气势和力量。

德国慕尼黑爱乐乐团 2013年4月24日，世界顶级的德国慕尼黑爱乐乐团，在指挥大师洛林 ·马泽尔的指挥下，于国家大剧院举行了一场音乐会，曲目是：柴科夫斯基《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贝多芬《G大调第四钢琴协奏曲》，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中国青年钢琴家张昊辰担任了独奏。

慕尼黑爱乐乐团享誉世界，他们刚刚与洛林 ·马泽尔签约，后者成为该团 2012— 2013年度音乐季的首席指挥。音乐会上，马泽尔“宝刀未老”，背谱指挥了全部曲目，其状态令人赞叹。《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和《春之祭》，都是很难的作品，尤其是《春之祭》，其复杂的节奏、绚烂的色彩、强烈的对比，可谓难上加难，而八十高龄的马泽尔却挥洒自如，处理得滴水不漏，实在出乎人们的意料。张昊辰成为当晚颇具亮点的明星，他沉稳的演奏，表现出了扎实的艺术功底和修养，贝多芬《 G大调第四钢琴协奏曲》在他的手中，显得是那样严谨、流畅、自如。

慕尼黑爱乐乐团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座端庄华丽的宫殿，既金光灿灿，又结实厚重，完全是“奢华”与“富贵”的结合体，其音色如天鹅绒般富有魅力。

英国皇家爱乐乐团英国皇家爱乐乐团是英国老牌的五大交响乐团之一，相对其他几个老牌乐团，它来华次数较少。 2013年7月5日，该团在指挥大师夏尔 ·迪图瓦的指挥下，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举行了一场音乐会，曲目是：门德尔松《芬格尔山洞》序曲，柴科夫斯基《降 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德彪西《大海》，拉威尔《达芙尼斯与克罗埃》第二组曲，钢琴独奏，王羽佳。

英国皇家爱乐乐团是个水平很高的乐团，总体来看，他们的弦乐更加优秀，有一种“滋润”般的群感，铜木管各声部整体上很均衡，但并未显得过分突出。当晚的音乐会以门德尔松《芬格尔山洞》序曲开场，在迪图瓦的指挥下，乐团将这首序曲演奏得方正而延绵，真正体现出门德尔松抒情细腻的德奥乐风。接下来王羽佳上场，她演奏了柴科夫斯基《降 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王羽佳的演奏气势磅礴，激情豪迈，技巧惊人。

德彪西《大海》是典型的印象派作品，其色彩的瞬息变化极为丰富。迪图瓦处理的《大海》很“爆”，特别强调了力度上的鲜明对比，但却未失音乐上的朦胧感。拉威尔《达芙尼斯与克洛埃》第二组曲乐团演奏得神秘而生动，其中“造型感”和舞蹈性十分突出。

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交响乐团 2013年10月17日，由世界小提琴、中提琴大师平恰斯 ·祖克曼率领的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交响乐团造访北京，他们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举行了一场音乐会。祖克曼当晚以指挥家和演奏家的双料身份登台，他指挥乐团演奏了作曲家约翰 ·埃斯塔秋的管弦乐《生机勃勃》（为交响乐队而作的托卡塔与幻想曲），以及勃拉姆斯《 D大调第二交响曲》，以小提琴家的身份独奏了布鲁赫《 g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作为大师，祖克曼很有权威的魅力，他虽然拉小提琴已大不如当年，但指挥却显示出了多年积累的功力。当晚的勃拉姆斯《D大调第二交响曲》是最具亮点的曲目，祖克曼轻车熟路，驾驭自如，整首交响曲指挥得紧张、紧凑而一气呵成。

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交响乐团并不是世界级的老牌乐团，名气和影响都不是很大，但它却是一个出人预料的好乐团。它的弦乐尤其出色，技术、音色、合奏能力均属一流，比起一些老牌名乐团，它在这方面毫不逊色。此外，这个乐团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弹性”十足，约翰 ·埃斯塔秋的管弦乐《生机勃勃》是一首新古典主义的新作品，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交响乐团的演奏使这首作品如安装了弹簧一般，清晰的跳跃感非常突出。

葡萄牙古本江交响乐团葡萄牙古本江交响乐团是一个访华多次的老乐团， 2013年10月20日，这个乐团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举行了一场音乐会，曲目是路易斯 ·格布兰科的《双旋律》，尼尔 ·罗萨罗的《马林巴与弦乐协奏曲》，德沃夏克《 e小调第九交响曲》（新世界）。

保罗 ·麦可克雷斯是古本江交响乐团新任首席指挥兼艺术顾问，他很有才华并技术全面，整场音乐会无论是协奏曲还是交响曲，他都指挥得得心应手，很有大指挥家的气派。李飚的马林巴独奏是当晚的精彩亮点，罗萨罗的协奏曲被他演奏得光彩四射，全场听众都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葡萄牙古本江交响乐团是一个成熟的乐团，它声部均衡，无明显弱项，总体来说弦乐更强。当晚的“德九 ”，乐团的演奏使人们感到了成熟与均衡的魅力，对于这个乐团来说，“德九 ”这样的“通俗性”曲目也能够奏得如此高规格，实在是具有不易的真功夫。

奥地利维也纳爱乐乐团 2013年国家大剧院秋季演出季中，享誉世界的奥地利维也纳爱乐乐团再次莅临北京，他们在指挥大师克里斯蒂安 ·蒂勒曼的指挥下，于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演出了两场贝多芬交响曲专场音乐会， 11月2日的音乐会演奏了贝多芬第一、三交响曲， 11月3日的音乐会演奏了贝多芬第四、五交响曲。 11月4日，乐团又与钢琴大师布赫宾德合作，演出了一场贝多芬钢琴协奏曲音乐会。

维也纳爱乐乐团是世界上享有至高荣誉的老牌名乐团，它有着一百七十余年的光荣历史。自19世纪中叶至今，先后经历了马勒、魏茵加特纳、富尔特文格勒、瓦尔特、伯姆、卡拉扬、克莱伯等数十位指挥大师麾下的辉煌时期。在近两个世纪中，乐团汇集了无数高水平的知名演奏家，形成了几代人相传的神奇技艺和独特乐风。在世界各地，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名声响彻四方，人们已习惯以它的演奏为基准，去衡量一个交响乐团的演奏水平，因此说，这个乐团已经成为国际上顶级交响乐团的典范和人们尊崇的楷模。

维也纳爱乐乐团有着高度“室内乐化”的演奏效果，高雅独特的 “人性化”音色、高境界、高质量的音响控制力。而克里斯蒂安 ·蒂勒曼则是当今世界上的顶尖指挥大师，德奥指挥艺术的正宗继承者。此次他率维也纳爱乐乐团访华，三场音乐会均为贝多芬的作品，而由他指挥的两场音乐会则包含了贝多芬最脍炙人口的四首交响曲。钢琴大师鲁道夫 ·布赫宾德的演奏亦是此次访华演出的极佳亮点， 11月4日，他亲自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为自己协奏，演奏了贝多芬的第二、一、五钢琴协奏曲。布赫宾德对贝多芬钢琴协奏曲的演奏使我大开眼界，尽管过去听过他很多的唱片，但亲临现场时，还是被他那精美的艺术所震撼，相信每一位听众的心中都确立了真正的大师准则，亦再一次加深了“正宗贝多芬风格”的强烈印象。

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荷兰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是来华次数最多的世界一流乐团之一。 2013年11月13、14日，他们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演出了两场音乐会。由于指挥大师杨松斯临时因病未赴京，年轻的驻团指挥罗里 ·麦克唐纳及中国指挥家吕嘉分别担任了两场音乐会的指挥。我本人出席的是麦克唐纳指挥的第一场音乐会。

阿姆斯特丹皇家音乐厅管弦乐团是个好乐团，临时换指挥，他们竟能够同样完美地演奏高难度的作品，上半场约翰 ·瓦赫纳尔《驯悍记》序曲和斯特拉文斯基《火鸟》组曲，乐团的演奏可谓天衣无缝，下半场柴科夫斯基《 e小调第五交响曲》，由于指挥马克唐纳年轻而缺乏经验，音乐演奏得有些偏“硬”，第四乐章还明显出现了脱节失控的现象。所幸乐团经验丰富，大家及时弥补而未伤大体，相反，这更让我感受到了乐团临时应变能力的高强。

以上是国家大剧院 2013年国外乐团造访的精华部分。我看这些优秀乐团，感觉他们的可贵之处并非技术的精湛和音乐的深奥，而是一种群体共有的“交响乐魂”的存在，这一点是他们之所以高明的根本。

国内各个乐团的情况

2013年我国交响乐演奏事业的发展是多方面的，除了到访的国外一流乐团外，我国自己的乐团亦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在北京，以往的三大交响乐团（中国交响乐团、中国爱乐乐团、北京交响乐团）分别继续着自己的音乐季演出和各类专题演出（含商演）。在全国，上海、广州、深圳、杭州、天津、西安等主要城市的交响乐团，也同样按照各自的计划开展着活动。 9月份，全国第二届西部交响乐周在银川举行，当时有八个西部乐团集聚于此，展开了竞赛般的大型汇演。这个交响乐周，集中了我国二线交响乐团的数支力量，他们的演出，反映了地方基层交响乐团的业务现状，而本次活动亦成为对我国西部各交响乐团的一次集中检阅。

中央加之地方的各个乐团均取得了一定成绩，下面我就挑一些重点予以评述。

中国交响乐团中国交响乐团是中国老资格的国家乐团，这是一个基础好、风格明显、敬业精神突出、演奏经验丰富的乐团，目前由著名作曲家关峡担任团长。 2013年，这个乐团开展了丰富的艺术活动，首先是一月份赴美国 29个城市的巡演，然后是一系列重要的专题音乐会，包括为纪念汶川地震而上演的《大地安魂曲》，与美国费城交响乐团联合演出的《世纪交响——跨越海洋的握手》，2013“中法文化之春”艺术节闭幕音乐会， 2012-2013音乐季闭幕音乐会， 2013-2014音乐季开幕音乐会，《龙声华韵》生命之光交响音乐会，《印象瓦格纳交响音乐会》，潘德列茨基弦乐作品音乐会，《百年琴思——纪念李凌百年诞辰音乐会》以及年末的《新年音乐会》等。“国交”的活动，仍然是全国交响乐演出中的一个特殊亮点。

北京交响乐团北京交响乐团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乐团，目前由著名指挥家谭利华担任团长和音乐总监。北京交响乐团近年来进步很快，乐团人员年龄结构合理，技术水平均衡。独立开办职业音乐季以来，他们已坚持了十五六个年头。如今的“北交”，奉行的是“请进来，走出去 ”的方针，每年都邀请世界各地的著名指挥家、演奏家和歌唱家合作。今年，他们邀请了指挥家格纳迪 ·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恩里克·巴蒂兹、拜伦 ·费伦茨、米查 ·达莫乌、欧文·霍夫曼、莱夫 ·希尔格斯坦，钢琴家让 ·艾弗兰 ·巴维、亚伦 ·高特弗瑞德，小提琴家美岛莉、达丽娅 ·库兹涅克娃特、谢尔盖 ·克雷洛夫，大提琴家奈瑞克 ·汉克那伽耶等新老大师，共举行了正规音乐季演出 16场。下半年，该团赴欧洲、美洲访问，参加了捷克德沃夏克音乐节，奥地利布鲁克纳音乐节，墨西哥塞万蒂诺音乐节，并在美国各主要城市巡演。

其他除以上两个重点例子外， 2013年，中国其他乐团也表现活跃。中国爱乐乐团继续着自己的高水平音乐季演出，并在每年一度的北京国际音乐节上担纲演出。深圳交响乐团除日常大量演出外，还赴法国演出了大型交响乐《人文颂》。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在 5月份上演了瓦格纳歌剧《指环》主题音乐会，上海交响乐团在北京国际音乐节上首演了英国作曲家布里顿的《战争安魂曲》，杭州爱乐乐团也在北京国际音乐节上首演了布里顿的歌剧《彼得·格雷姆斯》音乐会。以上乐团，均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了不同意义的进步，有些乐团已完全与世界接轨，呈现出优秀乐团的模样。

中外乐团的实际差距

作为一名专业交响乐工作者，我始终对中国乐团追赶世界一流乐团的速度表示关注，进入 21世纪以来，中国交响乐演奏事业的进步速度与程度不容小觑，这是摆在人们面前不争的事实。然而，拿中国一流乐团与世界一流乐团做一个横向比较，人们便可以看到，它们之间仍然存在着几十年的代差，因为在我们进步的同时，国外一流乐团也在不断地完善和提高。水涨船高，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追赶世界一流水平，并不只是提高技术就能够做到的。交响乐是一门艺术，是一种文化，要想完美地掌握它，只有真正融入到这种文化的精髓中，才能够在艺术上产生质的飞跃。目前我国交响乐演奏事业的发展情况是，主要职业乐团在技术上已大大接近国际水平（特别是弦乐、木管等声部），但论合奏的艺术效果，却仍然没有达到“神化”的境地，即还没有掌握“交响乐之魂”的精髓，而只有这种“魂”，才是交响乐艺术中最艰难、最玄妙、最本质的东西。

国外交响乐演奏艺术水平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基础雄厚。在一些音乐艺术发达的欧美国家，随便一个省市级的地方乐团都具有一流水平，有的甚至是国际顶尖水平。而我国的地方乐团却仍然在体制、财政、技术、艺术全面落后的状态中艰苦徘徊，很多乐团甚至还在为获得基本生存的权利而痛苦挣扎。试想，如此薄弱的基础怎能托起金字塔的塔尖？如此严峻的现实又怎能使交响乐事业真正壮大发展？

我认为，对于我国高水平的职业乐团来说，发展技术已不是根本的、惟一的途径，音乐家们必须端正理念，从而获得真正的声音概念、音乐概念以及合奏概念，这样才是更高层次的追求。水乳交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重重。

而对于我国地方乐团来说，政府的大力扶植，领导的特别关注是极为重要的。全社会都应该认识到，基础的力量是最根本的，没有坚实的金字塔塔座，再辉煌的塔尖也树立不起来，交响乐事业尤其如此。

担忧是存在的，我国的交响乐艺术要走上正轨，要向世界高水平发展，这是每一个音乐家都梦寐以求的，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抛开这些担忧，自由地遨游在交响乐艺术的神圣世界中，那才是我们真正自立于世界交响乐之林的一天。好在我们今天有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这对于交响乐事业的发展是必不可缺的。相信在 2014年，我国的交响乐事业能够更快地发展，交响乐演出市场能够进一步繁荣，广大的交响乐爱好者不仅能够更多地听到世界名团的顶级演奏，也能够更多地听到国内各级乐团的高水平演奏。

景作人：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中提琴演奏家、 音乐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