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Snoopy
有人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像吴哥那样,使人长时间陷入一种彷徨、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思索中。看似轻轻的这么一段话,却是被它重重地撞了一下,因而加快了我计划的行程。
神秘微笑注视下的惶然
在一直有“中央之国”感觉的国人印象中,南面那些地方常常被看作未开化的蛮荒之地。
自公元802年Jayavarman 二世建立吴哥王朝,至1181年Jayavarman七世发展至最高峰,其版图包括现今整个柬埔寨、部分泰国、老挝、缅甸及越南,这时对应我们的晚唐到北宋年间。金边皇宫的入口处就见到当时疆域的两幅地图,大越(Dai Viet)只据现时越南的北部,泰国老挝不知在何处,真可谓一时无两。
而在此期间建造的吴哥王城,其精美和宏伟,实在难以用语言描述。我在长城和紫禁城间客居多年,也曾游览过精美惊艳的印度泰姬陵,更登上过绝世宏伟的埃及金字塔,自以为阅历无数,来到吴哥,仍然无可抵挡地被它所震慑。
工程师出身的人认为或许数字更能说明事实:以通常被看作吴哥窟象征的小吴哥来说,前后建造了37年,所用的石块来自40公里远的荔枝山,最重的超过8吨,1000多平方米的精美浮雕,上有2000多个婀娜多姿的仙女,而四周护城河宽达190米。
我问朋友,以今天的技术设备和财力,柬埔寨能否再建这样一个城郭?朋友表示怀疑。看暹粒和金边庙宇前那些试图复制当年遗风的雕像和塑像,实在是羞于见其先人。这使我想起当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导的埃及神庙搬移工程,50多个国家3000多名科学家参与,竟在数学和天文学的计算上输给了3000年前拉姆西斯二世的臣民。
在大吴哥巴戎寺(Bayon)见到了那久仰的“高棉微笑”,54座佛塔上四面都雕有3米多高的巨大头像。那神秘的微笑,有人解读为君王的慈祥,但我总觉得他似乎是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注视几百年后的我们,能不惶然?
1432年暹罗素可泰王朝(Sukhothai)入侵,高棉守军弃城逃往森林,从此吴哥窟便于世上消失了五百年,直至19世纪中叶才重见天日。
西方世界或是当今主流媒体都说是法国人莫霍(Henri Mouhot)1861年发现了吴哥,我们在佩服这位年轻生物学家的同时,不得不承认殖民者话语权的强大。其实在此275年前的1586年,葡萄牙人Antonio da Magdalena已经报告了他在废都吴哥的所见。而中国元朝的使节周达观更曾于1296年到过仍为王都的吴哥,并在那里住了一年,写下《真腊风土记》,之后来华的法国人Adel Remusat首先于1819年把它翻译成法文发表。我读过的柬埔寨文献中心主任Youk Chhang的一篇文章提到:800年前中国外交官周达观首先向世人叙说了他在吴哥窟的见闻。
我突然想起,来自天朝见惯了豪华宫殿的周达观,初到吴哥窟时,会不会也是震惊和惶然?
坐在巴戎寺后面的乱石堆上,望着那些残墙断壁和周围的森林,一阵抚人心弦的微风吹过,想起中国明朝的杨慎写过一首西江月,那是吴哥王朝败走丛林的几十年后,让人不禁怀疑这首词是给此时此景的写照: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走出丛林的思索
就在飞往暹粒的时候,我们家的Snoopy也在从葡萄牙北部古城Braganca往西班牙旧都Toledo的路上,ICBC网银的记录每天都提示着银两的流出。我写邮件对他说:你可以把这看作是学费的另一种形式,旅游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学习。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很多时候,旅游往往只是自然风景的代名词,却对影响我们最大的历史和人文少有触及。
记得上中学那阵,天天跑到邮电局报栏看《人民日报》,当时的主要国际新闻之一便是关于柬埔寨的。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来到柬埔寨,特别是来到当年红色高棉根据地之一的暹粒,红色高棉是一道绕不开的问题。今日常见世人痛斥其后来的反人类行为,却鲜有从历史角度思考它产生的社会根源和演变,以及如何才能避免类似的悲剧再现,如同我们中国的文革。
当年在柬埔寨丛林成立的红色高棉,并不是一群绿林好汉式的队伍。它的领导层大多有留学海外的经历,包括波尔布特和英萨利,乔森潘更是获得过巴黎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学位并后在王国政府里担任商业国务秘书这样高的职位。
在洞里萨湖的水上商场,见到一本柬埔寨文献中心(Documentation Center of Cambodia)出版的《民主柬埔寨历史》英文版,它对民柬的建立和演变,有着比较学术性的研究和描述,我把它买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再看湖上渔民的辛酸生活,感慨良多。
在金碧辉煌的金边皇宫,我进入了铺有5329块银砖的银殿,那用90公斤黄金建造的西索瓦国王塑像,镶有9584颗钻石,在感叹它奢华的同时,或许已经看出它和红色高棉出现的某种关联了。事实上,当年乔森潘抛弃官禄投奔丛林的一个导火线就是因同情农民反对政府的强行征地运动而受到牵连,而他之前的博士学位论文提及过均地权的思想,须知他自己却是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
从历史角度看,吴哥王朝鼎盛时期的辉煌其实也预示着它衰落的开始。我们在赞叹吴哥建筑的宏伟和精美时,不禁会想到,一个国家把那么多的人力和财力用来为王家造殿建墓,连斗象观礼台都有三百来米长,断墙残垣到处依稀可见当年神话和斗象的浮雕,或正是我们中国人说的玩物丧志。吴哥最后给暹罗攻陷,便是自然的结局。这使我想起当年慈禧太后把建造军舰的银子用来修建颐和园和后来八国联军攻入北京的历史。
行前曾经请教省城京城乃至远在欧美的同学:为什么那些当年可以说是我们崇拜的理想主义者会做出如此反人类的行为?饱读经书且见多识广的同学给出的答案几乎一致:这是因为所谓的理想主义往往容易走向极端,特别是当他们拥有一定的权力时。后来看乔森潘的自传,也见类似的反省。
我想,除了历史条件下的信息不对称,应该还有我们自己当年的幼稚,也正因为如此,实地补习便是一个必修课,尽管是有些迟了。
在游览吴哥塔布隆寺(Ta Prohm)时,见到处是古树缠爬的断墙残壁,使人不禁感到自然力量的可畏。时间会给出历史的答案,时间也会作出历史的裁决,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当我有点不舍地离开金边国际机场的时候,那边检小姐不知是不是体察我心而有意多留一会,一次又一次地要我过那指纹机,对应每个手指的所有绿灯都亮了,她还一个劲说不行。我明白她想要点什么,但就偏是不给。我们常常痛斥社会的腐败,却不知常常是我们助长了他们的行为。
可怜的姑娘不知道,面前那玩意所用的技术只是我多年前研究导弹寻的时学过的“模式识别”边角料,唬谁啊?便笑对她说:你真有时间,不过我也很有耐性。无奈之下,她只好尴尬地盖印示意通过。
我想起了在约旦——以色列边境烈日下的苦等,想起了在沙特阿拉伯半夜两个多小时的入关轮候,是啊,如果连耐性都没学会,那之前的28个国家十万里路云和月,岂不是白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