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学文
说《苍黄尧天》(北岳文艺出版社,2013年4月出版)是一部历史题材小说当然没错。但以尧为主要人物的所谓历史小说并不好写。作家必须对那一时代的社会生活有相当的研究和了解。但是,毫不讳言,《苍黄尧天》仍然保持了小说的可读性。在某些方面对读者来说是具有独特的新鲜感的。比如,尽管我们所说的“历史题材”小说很多,但是,人们仍然很少能够看到描写4500余年前人类生活的作品。这无疑对读者来说是少有的阅读体验。同时,小说比较注重情节性安排。比如在一开始即设计了一个尖锐的矛盾,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事件的出现,包括王子放勋由唐侯被贬为平民,之后又受到民众的拥戴,成为事实上的王等等。这种一波三折的结构增加了读者的阅读期待。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作者也别具匠心。他没有过多地描写不同部族之间的征战杀伐,而是着力表现人物的道德力量,使情节在这种力量的推动下发生逆转等等。总之,通过小说走进先祖的生活对读者来说有许多的期待。
《苍黄尧天》为我们描绘了距今大约4500多年前的社会构成。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在浍河两岸。浍河,源出山西翼城县东,西流经曲沃、侯马后注入汾河,这一带正是古平阳周边地区。这里的人们聚族而居,而其核心地区是以唐族为主的周边地带。在这里,不同的氏族互不隶属,均由王族统领,但与今天的行政隶属关系不同,王族与其他各族之间只有简单的统领关系,权力控制也比较薄弱,而且仍然保持着母系社会的某种痕迹。
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生产生活最重要的事务有两点。一是通过占卜来决定族中大事,如是否耕种,是否行刑,怎样治病等等。二是解决吃的问题。《苍黄尧天》表现了当时的人们在劳动生产的实践中不断提高了自己的生产生活水平,更重要的是小说通过对当时人们生活的描写,表达了他们在特定社会条件下形成的价值体系。
一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观。在《苍黄尧天》中,一个具有贯穿全书的核心情节线即是放勋支持羲仲观天。羲仲因着迷于观测天象,常有异于普通人的言行。特别是他发现了族人还没有掌握的自然规律,更被视为离经叛祖的“异端”。但是放勋以自己的才智敏锐地感到了羲仲正在做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大事,竭力支持帮助羲仲。羲仲等经过艰苦的研究,终于了解到先人关于季节变换规律的认识有重大失误,并修定出新的年、月、日的基本周期。对天象的了解,以及对自然运行规律的掌握,使唐族的农业生产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观。这种以农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也使唐族乃至周边的人们认识到“天”的神圣性。他们知道,要想有好的收成,必须知道天意,也就是大自然的规律。顺应这一规律,就是顺天意。用放勋的话来说,就是要知天之则,顺天之意,按照天神的规矩来种粟禾。人生活在天中,是大自然的一分子,也必须按照天意来播种、收获、狩猎、起居。人不可能违背天意而过上好日子。这些认识,是渔猎游牧文明难以达到的,也是人类进入农耕文明之后,经过艰难漫长的实践才形成的。这对以农耕为主的人们而言尤为重要,以至于成为他们生产生活必须遵循的信条。可以说,后来逐渐完善的所谓“天人合一”的价值观,在这时已经基本形成。
除人与自然的关系外,人与人的关系也是非常重要的。《苍黄尧天》中通过对尧帝,也就是当时的唐侯放勋的描写巧妙地进行了表达。在这样的描写中透露出作者关于人与人的关系,同时也是一种社会理想的追想。放勋是大王之子,才德双修,但年龄较小。相比于其他三位兄长,对接替大王王位来说,有相当的优势。但是由于偶然的原因,长兄挚接了王位。挚最大的特点就是精明。但大王感到有些精明得过头。小说比较集中地表现了挚为自己能够顺利接班所用的心思,以及在代父王巡视时处理问题中表现出的机智。但是,挚的这种所谓机智只是局限在我们所说的“术”上,而不是“道”。所谓的“术”,就是具体的办法,是属于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所谓“道”,则是规律,属于理想和原则层面的问题。什么是“道”?就是处理问题不仅要讲办法,还要讲其出发点和最终的效果。这种出发点如果仅仅是把问题解决了,就只是一种“术”。而在处理问题的同时考虑其出发点是什么,最终的效果是什么,就是“道”。小说通过对放勋种种行为的描写,表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就是人与人的关系应该以德为先。相应地,一个社会如果能够良性运转,和谐共处,也必须依靠德,而不是权术、权势。挚虽然头脑精明,但不顾民生,可以解决一些即时的问题,却难以得到人们长期的拥戴。他靠自己的小聪明继承了王位,但随着他寡德品性的一再暴露,人们终于抛弃了他。从表面来看,放勋有点软弱,有点无能。但他的眼光长远,做事顾全大局,着意民生,因而能够得到人们的拥戴。对于王位,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不像挚那样时时刻刻牵挂在心。甚至在挚为了自己立威,把放勋从唐侯贬为平民后,他也没有任何怨言。放勋觉得只要对族人好,对大局好,自己的荣辱祸福是不计较的。但是,正因为他具有突出的德行,能把民生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受到了周边部族民众的拥戴。小说在下卷比较集中地描写了被贬为平民的放勋回到唐族后,被唐人拥为唐头。他又动员唐族与黎族一起帮助没有男子的狐族收粟,度过难关。而狐族的人则要帮唐族、黎族做些女子能干的轻巧活。这样,唐、黎二族帮助狐族干重活,狐族帮助他们干轻活,形成了一个互相帮扶、互通有无的“联合体”。用小说中的话来说,就是“联族”。之后,散宜族把他们掌握的养蚕织丝技术教给了附近各族,唐族等又把自己掌握的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教给了散宜族等。以唐族为中心的“联族”越来越大。正如小说中所写,“握手联族,你帮我助。日月行天,兴旺联族”。这种部落之间的联合既扩大了社会影响力,也提高了劳动生产力,同时也解决了不同部族之间的困难。由于唐族掌握了大自然运行的规律,农业生产的效率提高,同时又与附近各族在劳动力、生产技术等方面进行互助,以唐族为代表的地区生产力大大提高,生活水平不断改善,社会管理也更加有序,逐渐成为这一带社会生活和劳动生产的中心,对联族各部族有非常重要的影响。而挚所在的王族,由于挚的寡德,渐渐地有才能的官员辞职,政令不通,各族不再向挚示政,而是到唐族请示唐头放勋。放勋成为事实上的大王。正如《帝王世纪辑存》所载:“挚在位九年,政微弱,而唐侯德盛,诸侯归之。”作者通过对曾经的唐侯、后来的唐头、终于的帝尧放勋的描写,表达了自己对理想社会关系的向往。
从考古学的角度来看,人类进入文明时代一般有这样几个标志。如果在考古遗址中发现了城市、祭祀或礼仪中心、文字和青铜器这四个要素中的两个,即可认为这一遗址所存在的文化形态进入了文明时代。临汾地区陶寺遗址发现了规模浩大的城市遗址,大型祭祀坛及众多的礼器,以及文字和青铜器。可以肯定地说,陶寺文化已经是进入文明时代的文化类型。考古学家也认为,陶寺遗址即是尧都平阳之古都平阳。也就是说,在尧帝时,华夏文明已经进入了文明时代。所谓五千年华夏文明进一步得到了考古实证。那么,在尧即帝位之前,也就是《苍黄尧天》中所描写的尧放勋即位之前的历史,可以说是文明的曙光时代。尽管小说并没有描写我们所说的文明时代四要素的出现,但是,那将是不久的将来将要出现的事实。乔忠延为我们形象地了表现了先祖,特别是如苍黄之天的尧帝所生活的历史时期,对我们了解自己的文明史,增强我们的民族认同和自豪感具有十分生动的意义。而在今天,当中华民族处于复兴前夜的时刻,对文化复兴的要求也显得更加迫切。小说《苍黄尧天》似乎要为民族文化的复兴提供一种助力,让我们以文学的方式走进民族的历史,了解我们的先人是如何从自己的实践中创造了伟大的文明、灿烂的文化,并形成了帮助我们走到今天以至未来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