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春事

玉蝉

作为一名倒霉的机关师，班小鱼给先帝修完陵墓后便被皇帝陛下封在了墓地里，在她想尽办法，想要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在墓地遇到了一个“采花贼”。采花采到墓地里头，这人还当真奇葩……

（一）

我醒来的时候有点摸不清状况，眼前一片漆黑，稍微动一动就会碰到阻碍，敲了敲，还会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我认真而严肃地回忆了一下，睡觉前我似乎正在参加一场华丽的专门为我而举办的宴会，现在想起来，似乎还能闻到舞姬水袖上的香味。后来我被灌了很多很多酒，然后便醉了。

按照正常的发展，我应该在一张镶满了珠宝，床顶还吊着小香炉的华丽床榻上醒来，而不是在黑黢黢还散发着恐怖氛围的棺材里。

我推了推棺材盖，然后庆幸没有被钉死。

如果说，比醒来发现睡在棺材中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这具棺材并没有停在灵堂，而是已经放在了陵墓中。并且这个陵墓是我亲自设计的，机关遍布并且下葬后就被铁水巨石完全封死的帝王陵墓里！

我心下一沉，连忙爬出棺材，这才注意到身上穿着这辈子都没穿过的华服。我身上到处都是金银珠宝，稍微动一动就会叮当乱响。

感谢那个为我穿上寿衣的姑娘！

想了想，我决定忍痛脱下这身华贵的累赘，正动作麻利地解着腰带，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回头，就见一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作为一位脸皮厚的姑娘，我淡定地放下正放在腰带上的手，正想着扯些什么和这个天涯沦落人打个招呼，那厮忽然指着我笑了起来：“老子头一次见看到老子就宽衣解带的女人啊，哈哈哈。”

其实他的笑声在这个墓室里回荡起来相当瘆人，我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他：“这里面，放了两条水桶粗的蟒蛇，你要把它引出来吗？”

他的笑容戛然而止，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好吧，我承认他的侧脸在幽幽的长明灯映衬下立体而深刻，一双桃花眼却恰到好处地柔和了线条的僵硬，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忍不住幻想我和此男的二三事。但他漂亮的脸蛋还是阻挡不了我的理智，这帝王陵墓出现了除了先帝以外的，一个活着的男人，实在是让人怀疑，最为关键的是，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咧嘴一笑：“我是趁着先帝下葬的时候混进来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身宝蓝色太监服，估计能把太监衣服穿出一身冷艳高贵气质的男人也就这一个了。

“可你混进来做什么？”我试探着提出一个可能性，“难道是，盗墓？”

男人摇摇头，他的眼神忽然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看完之后还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甚至转身端起了旁边莲花座台上的长明灯朝我走来。然后举着那灯朝我脸上凑近，我吓了一跳，连忙倒退了两步：“你看什么？”

“看你啊。”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我听说为先帝殉葬的美人一个个都国色天香的，没想到……”他顿了下，还特意看了我一下，“也不怎么样嘛。”

我：“……”

简直要呕出一口老血！

（二）

据此男说，他是一位十分爱岗敬业的采花贼，天下知名的美人就没有他没见过的。甚至他还夸张地炫耀：“我还摸过先帝女人的屁股，哈哈哈哈。”笑完后他再次看我一下，那目光意味深长，让我忍不住再次把那身华贵的累赘给穿上了。

“喂，穿衣服是什么意思？”他很郑重且严肃地道，“请你不要侮辱我的眼光！”

我真想一脚踹死他！不过，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一是因为他武功比我高，更重要的是——

“你只想着进来看美人，就没想过怎么出去吗？”

他立刻就愣了下，而后朝我眨了眨桃花眼：“我听说，当初建造这个陵墓的其中一个女机关师被赐死殉葬了，应该就在这个陵墓里，她身上或许还有陵墓的机关图，咱们去找找，找到了就能出去吧？”

我被噎了一下，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为什么这么说？”

“自古以来，帝王都会处死所有建造陵墓的人以防后人盗墓，所以机关师不是都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逃生路吗？”他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很难理解我怎么会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我再次缩了下脖子：“万一，万一这个机关师没有给自己留下逃生通道呢？”

他瞪了下眼睛：“不会吧？会有这么蠢的机关师？”

我被他这种鄙夷的口吻弄得很是尴尬，干干笑了两声，别过脸去用力咬着牙后槽道：“不会，不会有吧？”

事实上，我还真的没给自己留下什么逃生通道。并非我不清楚这一条行规，那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我怎么会忘，主要是我太过相信当今圣上不会把我处死，毕竟，我们曾经很是相爱。

说起来我们的故事，其实和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鲁班嫡系传人，我也算是个能工巧匠，当今圣上李轩也算是个爱才的人物。

也不知他是如何寻到我班家村的，硬是拜访了三次，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他出世。当然，这其中不乏他长得十分好看并且对我十分好的缘故。

再后来，我为他打造了很多打仗攻城的兵器让他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为他布下了许许多多的阵法避免了许多次刺杀，并帮他夺下了皇宫，成功把当时在位的，也就是此时此刻躺在这个陵墓中的先帝拉下马。

他给我举办那个盛大的宴席的时候，请了许多美人跳我最喜欢看的舞，甚至还让人拿出那一套凤冠霞帔，我记得那条裙子红得就像六月里的月季花，上面用金丝线绣着游龙戏凤的图案，月光缱绻，他深情款款地握着我的手道：“很快，你便是我的皇后。”

心上人给了我这么多的甜枣，我又怎么可能想到他会把我送入陵墓，置我于死地？我没有修建那条逃生通道并不代表我真的愚蠢，而是我太过相信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话本子里说了，每个姑娘都会遇到一个渣男，很显然我遇到的这个不仅渣他还很恶毒！

所以，我真的一点都不蠢！

“喂，你怎么哭了？”采花贼忽然伸手在我脸上抹了一下，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endprint

其实我很想装坚强地告诉他我没哭，是沙子进了眼睛，但又想到这男人会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鄙夷我，我觉得还是诚实一点比较好：“我们要是出不去可怎么办啊，嘤嘤嘤！”

他一把将我拉起来，推开通向外室的石门，一边走一边满不在乎地道：“我们快去找那个倒霉的机关师吧，该往哪边走比较好呢？”

（三）

这墓室分为主室和耳室，耳室一般放的是皇帝生前比较喜爱的女人的灵柩，主室是皇帝住的。我睡的那一屋……喀，便是耳室。

推开石门，便看到先帝那具看起来十分厚重而华丽的棺材。四角同样摆放着长明灯，只不过这灯座是雕刻成了龙形。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愧疚，毕竟先帝有很大程度上是因我而死，此时那烛火幽幽，竟让人看了心底毛发。

我不由自主地挽住了采花贼的胳膊，往他身边凑了凑。他身子僵了僵，在我以为他会把我推开的时候，他低头看了我一下，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慰。神奇的是，原本紧张害怕的心情竟然就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蓦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个皇帝怎么样？”

我的喉头一紧，心跳下意识地停顿了下：“是个好皇帝。”

“可是，却还有那么多人不愿意他坐那个位置，用尽手段地去夺皇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一两丝嘲讽，不过心虚却容不得我想太多。这间墓室里正停放着先帝的灵柩，委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拉着他赶紧进了另外一侧的耳室。

皇后这间耳室连接着另外一条通向先帝殉葬妃嫔的通道，虽然我十分清楚那里不会有什么机关师，可我却没办法直接告诉他，只能按照他的要求，装作不小心碰到了某个机关打开了那个通道，并且装作运气十分好地躲开了暗箭，一路顺畅地摸到了那个放着殉葬妃嫔的墓室。

我原本以为这间墓室里应是停放着无数具灵柩，可当我和采花贼进去后才发现，那些殉葬的妃嫔竟然都是活着的。她们围坐成一圈，摆在中间的几颗夜明珠发出苍白微弱的光芒，衬得她们的脸色越发苍白。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纷纷回过头来，一群美人竟然都吓得花容失色，瞪大了眼睛看向我和采花贼，更有甚者，吓得跪倒在地上。

想来是和我一样，对在这种地方见到活着的男人表示十分的惊吓。

然后采花贼咳了两声：“我是误入这陵墓的活人，大家不要惊慌。”他顿了下，然后这些女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那最漂亮的姑娘身上，只见那姑娘对她们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居然都平静下来。采花贼这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位机关师，还请她主动站出来，带着我们走出这个鬼地方。”

我原本琢磨着自己从未进过后宫，也从未见过先帝的美人，应是无人能认出我来。却不料那最漂亮的美人看看采花贼，又看看我，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我：“她应该就是那个机关师吧？”

我震惊了一下，正回忆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人，却见她目光转向采花贼那边看了下，似是受到什么暗示，仰了仰下巴接着对我道：“这位姑娘不是先帝的妃嫔吧？在这种鬼地方的女人，除了我们姐妹几个，便只有您这位赫赫有名的机关师大人了。怎么，您不好意思承认吗？”语毕还很轻蔑地笑了下。

身份和心思被人同时拆穿，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终于不得不承认，除了在机关方面，我是有那么一点点蠢。我硬着头皮对采花贼干笑：“我那个，其实，真的没留逃生通道。”

我以为他会怀疑我的话，然而他只是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盯得我汗毛都要倒立起来了，方问：“为什么没有留？”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实在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像是看懂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看到他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怜惜。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问：“你恨他吗？”

我干笑了两声。

他忽然叹了口气：“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傻成这样也不容易。你既然是鲁班后人，那么能不能带着我们找到另外一个机关师留下的逃生路？”

我笑了笑，想来若是不傻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我再次想起他说要娶我时的目光，温柔的缱绻的，写满了坚定。心绞成了一团，像是被无数的手撕扯着，胸口堵得厉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紧紧地抓住领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是徒劳。

他忽然伸手把我拉到了黑暗的阴影里，轻轻抚着我的背，然后凑到我耳边用极为温柔的声音道：“冷静，冷静懂吗？他不值得你这样为他伤心，来，跟着我的话做，吸气，呼气，吸气……”

我倚在他怀中，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恨他，我好恨，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乖，听我的话，继续吸气，呼气，吸气……”他仍旧轻柔地抚着我的脊背，一下下，就像抚摸一只受伤的小猫。而我，胸口的郁结也渐渐平顺了。

平静下来后，我忽然觉得黑暗中那略带喑哑的声音，像是大山里的潺潺溪流，轻柔地，突如其来地，拨了下我的心弦。我的身子一颤，连忙推开了他，用急促而有些干涩的声音道：“先休息一下，找点食物找点水补充下体力吧，一会儿都跟着我走吧。”

（四）

也幸好我那位心上人仁慈，在送这些妃嫔到陵墓里做守灯人的时候留了一些食物和水，我自从醒来便一直饿得很，此时总算是可以填填肚子了。

作为一名吃货，我吃东西的时候一向认真而专心，偶尔不专心的时候竟然看到那个最漂亮的妃嫔居然和采花贼挨到了一起，两个人的头挨得极近，似乎在说些什么。我侧耳过去仔细听，也只听得采花贼说了句“你只需按我的吩咐做就可以”，然后那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采花贼。

以为先帝死了就可以明目张胆地传情递送信物吗！我默默地瞪了那采花贼一眼，坚决否认了心中那微微的不是滋味，深深地为可怜枉死的先帝陛下掬一把同情泪。endprint

然后转过身继续吃东西。

这个墓室是由我和另外一个机关师一起设计的，我负责东陵，他负责西陵。西陵是个假墓，专门为防盗墓者而设计的，很多机关甚至比我设计的还要危险。比如我只在陵墓中放了两条水桶粗的蟒蛇，而他则是整整挖了一个蛇坑。

那个蛇坑的机关设计得很是巧妙，那么长的通道，只有几块脚掌大的石板可以通过，凡是踩到其他石板的，等待那人的，就是无数的毒蛇。

我本是吩咐所有人都跟着我的脚步走，可这条甬道太黑，事实上，我也很难推算出哪一块石板是安全的。

采花贼忽然抓住我的手腕，道：“你指出石板的位置，我走前面。”他的手烫得我忍不住颤了颤，正打算挣开——

“不要——”那个给先帝戴了绿帽子的美人忽然出声阻止，满眼含泪地将采花贼望着。其他美人竟然纷纷出声劝阻，希望采花贼打消这个荒唐的主意，并表示还是让我这位鲁班嫡系传人走前面比较好。

我原本正感动于采花贼对我的热切心意，却被这群女人给搅了干净。采花贼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将那群美人扫了一圈，忽然指着其中一个，恶劣地笑道：“既然都舍不得我先死，那你走前面吧。”

那个美人吓得腿一软，竟然差点跪在地上。

后来那个美人还是听了采花贼的话，真的按照我指定的位置站了上去。我仔细盯着地上的方块演算，好一会儿，又给她指了另一块石板。

我不知道她是紧张还是听错了，踩的时候竟然踩到了旁边那块地板上，只见地板突然洞开，伴着那名美人的尖叫声，她飞快地坠落，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一连串的惨叫声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

这叫声太过凄惨，把所有的美人都吓坏了。

之后，被吓得精神失常的美人竟然全都跪在了地上，一个个狠狠磕着头泣道：“求皇上允妾身们等在这陵墓中，待皇上夺回皇位，再迎妾身们回宫。求皇上，求求您了皇上……妾身们，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她们泪流满面地哭诉着，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屏住了呼吸，这甬道内，只留下毒蛇咝咝的声音。

趁着微弱的灯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即使穿了一身宝蓝色太监服，都掩盖不住那一身尊贵气势，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就可以让人感觉到那久居上位的霸气。

他也静静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否认的话。

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一个事实，他真的就是那个原本应该躺在棺材里的先帝——李澈。

老天爷如此爱和我开玩笑，竟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五）

想来李澈看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那个机关师了，他心里一定在嘲笑我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才不揭穿我，还胡乱给自己编了个采花贼的身份，一直等着看我的笑话。

此时此刻，我虽然觉得十分窘迫，可却深深明白，我并没有气恼的立场。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就像一张大网铺开，让我无处可逃。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好皇帝，可李轩告诉我，是李澈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他要夺回来。那时候我被猪油蒙了心，只一味听心上人的话，所以李澈究竟会有什么下场，我并没有多想过。直到李轩登基，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忽然开始梦到李澈坐在皇位上对我笑，问我为什么要害他。

如今那个梦里的男人就在我身边，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望到了我的心底。我忍不住要倒退时，他忽然喊了一声：“小心——”

猛然间想到旁边都是机关，竟然惊出一身的冷汗，再看向他，他已不再用那带着侵略性质的目光看我，只是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我们两个都被李轩坑惨了呢……如今你幡然悔悟，一定要痛改前非对我好一点啊。”说着还眨了眨他那双桃花眼。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他是在宽慰我，虽然心里依旧觉得很愧疚，可到底轻松了许多。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

送那群美人回墓室后，他牵起了我的手道：“我们一起走吧。”

我挣了挣没有挣开，他蓦地道：“就这样牵着吧，你是李轩的人，这地方是你的地盘，倘若你忽然恶毒地利用机关再次害我一遍可怎么办？”

这理由太强大了，狠狠地敲在我的良心上，顿时让我忘记了尴尬与羞涩，连忙握紧了他的手：“不会不会，我不会害你。”

然后我似乎听到了他一声轻笑，顿时让我产生一种他其实就是在占我便宜，而我居然还很傻很天真地送上门让他占的错觉。

后来一路都十分顺畅，这阴森森的陵墓中，不知为何，他牵着我的手，我竟然感觉到异常安心。好像再大的危险面前，他都不会放开。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了很多，聊着聊着才发现，我和他竟然有那么多共同的爱好，甚至连许多观点都是一样的。他道：“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便听说了你，然后派人寻到了你的画像。有段时间我几乎每日每夜都对着你的画像想，这样有才能的一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性格，平日里会读怎样的书，喜欢做什么事。所以在墓室见到你的时候，我才会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你相处，然后我竟然开始庆幸，庆幸李轩抛弃了你，然后让我遇到你……”

“那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听着他这段话，我脸上一热，竟然会觉得十分慌张，连忙打断了他，岔开话题。

“朝政被李轩把持，我被软禁，若不假死出宫，如何翻盘赢了这一局？便让人准备了假死药，和我的妃嫔们一起享用了。若出不去，那黄泉路上还有个伴，若出得去也省得再选新人那么麻烦。”他忽然顿住脚转头看我，话虽不太好听目光却带着笑意，“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不是吗？他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我被他这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别过脸讷讷道：“快走吧，我们的干粮不多了。”刚走了两步就被扳住了肩膀，然后他用力将我的身子转回去面对着他。他低着头看我，靠得那么近，幽暗的夜明珠下，连眼睛上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他道：“我听说你在皇宫设置了一条逃生通道，告诉我在哪里，我们一起报仇好不好？”

我怔怔地将他望着，所有关于李轩的一切在脑子里一一掠过，最后都化作他求婚那晚的一抹月光，慢慢消散了。许久，我点了点头道：“好。”endprint

之后他吻住了我，在这寂静而幽深的墓室中，我没有推开他。

过了大概两天，我终于摸索到了那条求生通道。那个机关师不愧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设计的逃生路线居然就安在了假棺材里，我和李澈站到那个棺材面前研究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他先躺下，然后我躺在他身上，他搂住我的腰。

虽说并非第一次和男人如此亲密，可李澈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李轩。李轩总是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抱住我，让我给他一些勇气和安慰，然后他在我耳边道：“幸好有你。”

而李澈却在搂住我的时候告诉我：“我不会让你摔到的，放心，你有我。”

那不同的关怀忽然让我的心中一种名为酸涩的感觉膨胀，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愧疚还是其他什么，他原本并不需要经历这些，却因为我如此狼狈。我那么对不起他，他却还这样护着我。

漆黑无光的棺材里，我忽然觉得心怦怦跳得太响，让我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去遮掩，话还未出口，却听他又道：“你为什么会对李轩那么好？”

我怔了怔，却听他又道：“从没一个姑娘对我这样好过。”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叹息，而后他自嘲般笑了声，“你看我的那些妃嫔们，她们每一个，都是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的，都会想方设法地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没有一个会无条件地真心对我好。”

我心下哑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这时他又道：“你能不能，也像对李轩那样，真心对我好？”

我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脸上，烫得厉害。在这寂静的棺材里，两个人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让人的脑子里混乱成一片。我正纠结着要如何回答，恰在这时机关终于启动，下面的板子一滑，我和李澈就一起被送入一个长长的甬道之中。

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甬道竟然是和蛇坑连通的。

我只能说，这位西陵机关师，他不仅有才，他还非常恶毒。他让我们明明看到了出去的希望，却又重新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我有些绝望，然而李澈却握紧了我的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们重新走一遍。”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触碰了这个机关，我们刚刚走过的所有地方都会变动位置。甚至连我都没办法预料会遇到什么。

或许是老天眷顾，又或许是老天看李澈太过倒霉所以开了恩，我们总算是安全地走到了真正的出口处。只要穿过这个长达十丈，只能用快速的身法来躲避的箭阵，推开那扇石门，就能出墓。

可我不会武功，根本就没办法出去。正想绝望地朝李澈笑一下，他蓦然握紧了我的手道：“我们一起。”语毕不等我回神，他已单手搂住我的腰，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箭阵。

即便是李澈的轻功足够好，可带着我一个大活人，还是没办法应对这个箭阵的。我明显感觉到他被什么冲击力冲得往前一顶，一下下，和着耳边箭镞划过时带过的风声，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绞碎了，以为我们两个就要死在这里时，箭阵终于通过了。

李澈这位可怜的先帝得到了三支箭的奖励。

“为什么要救我？你自己明明可以冲出去的！”我的声音肯定是颤抖的，因为我明显感觉到舌头牙齿都在颤抖。

他仍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还对我眨了眨眼睛，道：“因为我不相信你的话啊，前面如果不是出口可怎么办？”

我满腔的感动忽然化作一口老血，差点呕他脸上！真是，太特么可恶了！可就是这个可恶的人带着我闯过了最危险的一关，给了我新生。他总是这个样子，嘴上轻描淡写地说些无厘头甚至遭人嫌弃的话，可那目光是温柔的，看向我的时候，总是让我心跳加快。

当我的手摸索着按下墙面上的一块砖头，刹那间扑面而来的阳光竟刺得我流下了眼泪，我连忙抬手遮了遮，这才回头。然后便看到刚刚还半倚着墙壁的李澈站了起来，他脊背挺得笔直，无数的阳光争先恐后地将他包裹，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他微微眯着眼睛，神色肃然，似是在心底对敌人宣战。

（六）

在血雨腥风的夺位之争到来之前，李澈首先要做的，是把背上的伤养好。我正惆怅着要去哪里寻个安全的地方养伤，他已从怀中拿出一块玉质上好的令牌，这玉牌看起来很像在陵墓中，那个最美妃嫔送给他的那一块！

他朝我咧嘴一笑：“就是那一块哦。”便无视了我怨念的小眼神，让我带着它偷偷摸摸溜到了京城一个胡同深处的酒坊里，并将玉佩给了那里的管事。

然后，大约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无数面目普通身手却极为不普通的人把重伤的李澈从深山老林中解救了出来。我曾听祖辈说每一个皇朝背后都有一个神秘组织，这个组织只听从当今圣上的吩咐。为了自己的脑袋，在他们谈事情的时候，我很自觉地出了门，准备为那位可怜的先帝配一些疗伤药以表达我的关怀之情。

陵墓中无日夜，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算出差不多待了十几天，然后出门一打听才知道，距离我参加那场豪华的宴会，也不过是过了七天而已。

原本的计划中，这一日，正是我出嫁的日子。

我正琢磨着这皇帝陛下是如何跟百姓们解释他不能娶亲的时候，却看到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打听下才知，皇帝大婚的日子并没有变。

心中的苦涩滋味顿时蔓延开来。

然后很快的，我看到了那华丽的，庄严的，尊贵的送亲队伍。最前面是架着长号的马车，每走一段路，就会有人吹响这个号角，后面是长长的仪仗队伍。一个个长相英俊的公子走在两侧，手里举着华美的饰物。再后面就是排成两排的美丽侍女，她们有的撒着铜钱有的撒花瓣，百姓却无人敢抢。再往后，就是皇后的马车了。

我见过这辆车，这是我亲手造的。我甚至可以说出这辆车上的每一块木头都是从哪里运来的，每一个凹槽是哪一天凿出来的。原本，这上面坐的应该是我。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耳边听着百姓们小声的交谈——

“听说皇后是林大将军的女儿。”

“听说林大将军为皇上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

“听说林小姐长得十分漂亮。”endprint

其实百姓们的话都是真的，这林将军的确是李轩的得力助手，这林小姐也的确长得十分漂亮。很久之前，这姑娘曾经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总有一天她会代替我，我当时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却未想到我终究是太过自信了一些。

她定然也在心底偷偷笑我吧？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女人呢？

我扶额重重叹气，为当年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然后转身，找了间最好的药铺配了我们族中疗效最好的伤药。

当然，李澈十分不相信这药，因为单看配方的话，它真的太像剧毒无比的毒药了。

“你们鲁家的人不应该会配药啊？”

“为什么不会，你不知道整天动刀子凿木头也是很容易受伤的吗！”

正趴在床上裸着脊背的他忽然笑了，肩膀快速地耸动，我担心伤口流更多的血，连忙呵斥了他，然后把药均匀地涂在伤口上。一切都收拾好后，他重新躺回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像是在用目光描摹我的五官。我被他看得尴尬，正打算再呵斥一声时，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指一根根展开，亲了亲我的手心：“我会给你一个比今天还要盛大的婚礼。”

正准备抽回手的我忽然就僵住了身子，脑子再也无法转动。好一会儿，才叹气：“好呀，我等着。”话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是不信的，已经被人欺骗了一次，再被骗那就真的太傻。他大概是看懂了我的意思，很是郑重地道：“定不负卿。”

（七）

我把出入皇宫的密道图给他之后，他便忙了起来，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商议着重大的事宜。我很少有和他说话的机会。

他准备夺回皇位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我心中着实放心不下，便在他离开的时候偷偷送他出巷子。这条巷子很黑，许是听到了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他竟忽然停下了脚步。我正准备躲，他突然弯腰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地上，之后大步离开。

我狐疑地上前查看，地面上躺着一封孤零零的信。

其实这信也可以称之为册封我为皇后的圣旨，甚至还盖了李澈的私印。我目瞪口呆地看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又觉得心中十分苦涩，竟是说不出滋味的难受。

当晨曦穿透云层，太阳露出真容，公鸡的打鸣声穿透了整个京城时，新的一天到来了。无知的百姓并不知道皇宫中经过了怎样的血雨腥风，后来有穿着黄马甲的侍卫敲着锣把皇榜张贴出来，李轩的罪名定下，这一场残酷的夺位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李澈派人接我进了皇宫。这高高的城墙之内，到处充斥着血腥味道，即便是宫女太监将大理石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还是遮不住那残酷的味道。

虽然这两次夺位都有我的参与，可两次结果带给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这一次胜利后，我再难以笑出来。

李轩曾经带给我的那些伤害与背叛，在他入狱后竟然全都消散了，而如今，我竟然只想亲眼见见他，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现在还不是时候。”

当我要求去牢房见李轩的时候，李澈几乎是立刻否决了。御书房内，他双手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眨着眼睛道：“我怕你伤心然后回来跟我哭鼻子。”然后叹气，装作十分伤心地转过身去，“你在我身边的时候竟然一直想着他，太伤我的心了。”

我绕到他身前点着他的胸口道：“你若是装个西子捧心，我可以考虑过段时间再去慰问我那没缘分的未婚夫。”

当然，这些都是玩笑话。

我帮着另外一个男人夺走了负心人最在意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挺起胸膛，到牢房里向他炫耀一下胜利的果实。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我穿上最为华贵的衣服，高高地仰起下巴，用偷来的李澈的随身令牌，光明正大地进了关押李轩的地方。

那地方真的很脏，甚至到处散发着臭味。

我曾经的心上人，他一身囚服，闭着眼睛坐在床上，脊背直挺，背后是破旧脏黑的墙壁，身边是干枯的稻草。

即便是在这个地方，他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得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我忽然觉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干涩得厉害。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他的名字：“阿轩。”声音沙哑，甚至还带着哽咽。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眉心一竖，呵斥声立即发出：“你怎么在这里？！”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但我相信，这笑容定然比哭还要难看：“对呀，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应该死在地宫里的，阿轩，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他眉心蹙得更厉害了，眸底闪烁着我完全看不懂的色彩，他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我连忙打断他：“阿轩，你若是不愿意娶我我不会强求的，我会离开。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那么相信你，甚至连陵墓里的逃生通道都没有偷偷建，你为什么非得置我于死地！”

我声嘶力竭地喊完便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是呀，林将军可以帮你巩固朝堂，我又能帮得了你什么呢？我虽帮不了你，可我能帮别人杀了你。你想不到吧，李澈他没有死，我救了他，我还给了他皇宫的布防图！而且，我以后还会是他的皇后呢，阿轩，你把我送进陵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似是知道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真相，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他道：“那天，那天宴席结束后我把你送回寝宫，可是，第二天你人便不见了，只给我留下了这一封信。”

他道：“小鱼，我从来，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

（八）

那封信的的确确是我的笔迹，从上面的内容看，我为了成全李轩，决定回家，并用十分诚恳的语气求他娶了林将军的女儿巩固朝堂。事实上，我在棺材中醒来的时候，怀里也是有一封信的，信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是李轩的笔迹。

牢房里的光线很暗，可那纸上的字迹却是那么的清晰。我狠狠地闭了闭眼，希望看到的全是假的，他没有给我这封信，他真的背叛我了，其实他只是在利用我，我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睁开眼，那一个个字就像寒冰凝结成的刀子一样，一下下地割着我的心。endprint

我想笑，想轻轻松松地嘲讽一句，姑娘我是这种舍己为人的伟大人物吗，可话到嘴边，全都变成了苦涩的哽咽。

“小鱼——”

那声熟悉的轻唤瞬间便让我的身子僵硬了。李轩几乎是一步冲到了牢门前，恶狠狠地朝后面吼：“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付她，你怎么能这样利用她！”还没喊完，就被侍卫一脚踢了回去。

“阿轩——”我惊呼一声，连忙扑过去，一边哭一边喊，“阿轩，你没事吧阿轩……”

我不知道那场夺位战中李轩受了什么样的重伤，他被人踢了这一脚后，竟然挣扎了两下也没能起来，我心如刀绞，转过身抱住李澈的腿：“我求求你，求求你找个大夫帮他看看，我求求你了……”

然后李澈打横抱起了我，他的唇紧紧抿着，头也不回地出了牢房，无论我如何哭闹捶打，他都面无表情地坚决走出了牢房。

我再也不想见他。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可但凡他告诉我一点关于李轩的消息，我都会接下宫女手中的水喝一口，他见我如此，只能无可奈何地告诉我许多关于李轩的事情。

比如，是他留在宫中的一个忠臣偷梁换柱将我送进了陵墓，并找到善于模仿人字迹的人模仿了我二人的字。甚至，那个忠臣因长时间潜伏在我和李轩身边，知道我二人传信时做下的小标记，因此那信才看起来那样的真实，才将我与李轩二人骗得团团转。

他不让我见李轩，也是因为真相太过残酷，我一定承受不住。他还说他是很喜欢我的，从第一次看到我的画像的时候，他就为我着了魔。他在地宫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一直一直希望也有那么一个姑娘，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他说我帮李轩想了那么多计策，甚至逼得他假死退位，只有那么一个翻盘的机会，若有下次，他定然还会利用我。

三天后，他告诉我，原本李轩是要被处以凌迟酷刑，后来改成了毒酒。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也赐我一杯毒酒吧，可我知道，他不会给我的。

李轩死的那天是立冬，天上飘了一两朵小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便化了，地面湿成一片。

李澈终于同意我去看李轩最后一眼。那个我爱过恨过最后却恨不得他能亲手杀死我的男人，我只敢远远地站在城楼上，看他那么一眼。

我没脸见他。

他走在这寂寥的皇宫之中，脚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像是感觉到什么他蓦地回过头来，伸出手，朝这边打了个手势。在这一片苍茫中，他的身形瘦弱，他的微笑温暖。

他说，没关系，我爱你。

（九）

我离开皇宫的那天，也下了雪，很大。走过后，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我一直往前走着，没有回头，可我知道，李澈在我的身后。

就在前一天，我把那张他册封我为皇后的纸还给了他，他说他会把后位一直给我留着。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忽然想起来跟着李轩出村子的时候，我爷爷曾经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送我，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叮嘱，最后却只是说了一句：“若是活不下去了，就回家吧，爷爷还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当时还笑爷爷坏心眼，未料一语成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