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鲤
简介:偷看斗兽表演时我无意间救下一位美少年奴隶,却没想到那少年血气方刚,竟然恩将仇报地欺负我!可叹我竟还对他生出爱慕之心的时候,事情却变越发复杂,因为我发现……我爱上的竟是一头野兽!
1.
我就快与云桀成亲了,近日却总见不着他。
云桀是驯兽师,专门给城里的纨绔子弟表演,可他从来不许我去斗兽场瞧他。如今我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却不知他整日在做些什么,这本就是没道理的事。听云桀的心腹阿睿说,今晚又有一场斗兽表演,我央求阿睿将我带上,阿睿捺不住我痴缠,便勉强应下了。
为了不让云桀发现,我换了一身暗色衣裳,戴上斗笠,跟着阿睿七拐八拐地来到城南边闹市尽头一处神秘的地下斗兽场。
阿睿怕我被云桀发现,等表演开始后才带我入场。我们找了处偏僻的位子,远远见云桀负手立在后台口处,眼风随意地扫着满场的宾客,我俩急忙将斗笠又压低一些,生怕被他认出来。
这是一处围形的斗兽场,看台由上而下坐满了人,中心是角斗的地方,由几层厚厚的铁网隔开。随着座上富贾阔少的一声喝彩,我将目光移到了斗兽场上。
只见场中一个戴牛头面具的青年正在制伏一头庞然大物,再仔细看那巨兽,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青年斗的竟是一只长毛凌乱、四角朝天的牛首犬因!
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长乐城里见到一只活的犬因。这种凶兽常常出现在我的午夜梦魇之中,十年前的那场人族浩劫历历在目,那时犬因国大举进犯人族,虽然结果是人族惨胜,可之后的几年,犬因余孽仍滋扰百姓,直到近几年才有所平息。
印象中,犬因身形巨大,长毛牛头,食人嗜血,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有人会乐意拿命跟一只冷血的凶兽肉搏。
那面具青年衣衫褴褛,满身血迹,一条长而粗实的铁链从他背后蝴蝶骨处伸出,另一端则拴在场地边缘的一块巨铁之上,被如此重的铁链束缚着,他仍能来回与犬因周旋,我不禁有些敬畏,可惜青年虽身手敏捷,却仍会不时被怒冲的巨兽顶伤,不由得令人担忧。
阿睿说,这青年叫奴郎,是斗兽场里最强的勇士,从小斗犬因,没有一次输过,叫我不必担心。
我却看得心惊肉跳,一阵眩晕冲脑,便说要出去透透气。
顺着斗兽场后门绕出,我停在小竹林里休息,估摸着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听着里面一阵阵叫好声后,是人潮退散的声音,想来是表演结束了。
我刚准备入场找阿睿,走了几步,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抬眼一瞧,是刚才斗兽场上的面具青年。
狰狞的牛头面具里透出他两道犀利的目光,肮脏的衣物下不断渗出殷红的血迹。
我隐约觉得对方不善,却为时已晚。青年一把扼住我的脖颈,他手上的血腥味令我作呕,慌乱间我用手肘重重捶了他胸口一下,没想到他如此羸弱,竟颤颤巍巍的摇了摇,最终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几声呼喊:“奴郎受了伤跑不远,赶紧给我追!”一行人的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猜想青年恐怕是在众人退场时趁乱逃的,此刻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表情十分痛苦,若将他再送入虎口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试探性地蹲下来问:“你是被逼与犬因搏斗的吗?”
青年没有回答,只缓缓将面具扯下,深邃的黑眸笃定地望着我,他一双血手吃力地攀上我的膝盖,嘴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带,带我走……”
2.
我将奴郎藏在郊外一处废弃的木屋,这地方十分隐蔽,应该不会有人追来。
他昏迷了半日,我只能先将他露在外面的伤口简单清理一下。他衣裳已经破烂成结,和着血黏在伤口处,解都不知从何处解起,我只好去附近买来剪刀和一些干净衣裳。回来时他已转醒,匆匆换了衣裳,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他一双柳叶眸子本就比旁人深些,颧骨又高,凌乱的胡楂衬着这身宽袍显得他有一丝异域风情。
他见我盯着他看得出神,清了清嗓道了声谢,转身就要走。我急忙拉住他说:“你伤口刚刚愈合还不能走动,我这里有些金疮药,”然后从袖中取出递给他,又支支吾吾厚颜地问,“要我帮忙吗?”
他没有伸手接,只是冷冷地说不用,又问我:“你是去看表演的吧?将你牵扯其中对不住了,他们很快会追来,先告辞了。”
我追了几步叫住他:“如果你是被人逼迫的,也许我可以帮你,我未婚夫云桀是斗兽场的驯兽师,如果你信得过,可以让他帮帮你。”
奴郎脚步一顿,眉峰紧紧蹙着,回头问我:“云桀,他是你未婚夫?”
我点头:“我虽不知他究竟处在什么位置,但若是斗兽场有人逼迫你,我想他多少也能说上些话。”
这话说完,奴郎突然冷笑起来:“你确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只是你夫君难道没有告诫过你,不要随便搭救陌生人吗?”
我听出他话中的不善,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和云桀有什么误会?”
“误会?”他轻蔑地看着我,“误会的人可能是你,你身为他的未婚妻,难道不知他便是斗兽场的大东家?我有今天都是拜他所赐,你让我请他帮忙……”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小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的话我自然不信,当年我的命是云桀救的,我与他一起生活了十年,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于是义正词严道:“云桀是一名出色的驯兽师,曾经是长乐城百里挑一的战士,我决不相信他会做这种昧良心的勾当。”
奴郎突然抵住我的喉咙,重重点头:“是,他是好人,我是坏人,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我扯他的手,艰难道:“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他一愣,随即手一松,还未等我喘息过来就一把揽住我的腰,将我贴在他胸前,姿态暧昧。他低头,气息近在咫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侧脸,玩味道:“我是不会杀你,我还要与你好好玩玩呢。”他的唇毫无征兆地压下。
我拼尽全力捶打他,导致他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却全然不察,将我推靠在桌上,开始粗暴地撕我的衣裳。endprint
我挣扎着去推他,却也敌不过他伤后的余力,想来他连犬因都斗得过,制伏我也不过须臾工夫,我只能任凭他灼热的吻如骤雨般落在我颈上,身子却不由得被他烧得滚烫。
直到最后的亵衣被他扯下,伴随着身下一阵撕裂的痛楚,我狠狠地咬住他的肩头,失声哭喊道:“你伤了我,云桀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怒反笑,僵硬的身体缓缓俯下,满眼冷厉地对我说:“我等着他。”
我裙袍尽褪,他却衣衫完好,双手如灵蛇般在我周身游走。
恍惚间,那股撕裂感犹在蔓延,我疼得哭了出来,身子不住地颤抖,他将我揽在怀中,俯身吻过我湿润的眼角,一直吻到耳根。
身体被逐渐点燃,灵台却不甚清明,只记得我们从桌上滚到了地上,又从地上翻至榻上,等再清醒时已是三更天,屋里只余我一人,却是满室狼藉。
3.
那件事过去了一个月,我每日仍被奴郎用绳子捆着,缩在屋子角落。
最初几天我一直在哭,他硬要抱我,我无力挣脱,只能在他怀里咒骂捶打,后来发现他就像一面墙壁,任凭我说了多难听的话,他仍不为所动,甚至一点悔过之色都没有,久而久之,我便也不骂了,变得麻木。
夜里他会揽我入睡,不再逾矩,只是不容我脱离半分,白天他出去找吃的,我便被绑在屋里。
一日,他将采来的果子丢给我,我气得拾起就往他额头上扔,可惜被他一掌接住了,他气恼得很,随手就将果子摔烂了。
他一动粗,我便又觉得十分委屈,一边抹泪,一边哽咽道:“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他怔了片刻,脸色却缓和了不少,缓缓地蹲下将我揽入怀里,态度出奇的温和:“乖乖听话,否则我只好再欺负你一次。”
我抬头迎上他笃定的眸子,深深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灰头土脸地从他怀里挣脱,捡起地上摔烂的果子便要吃。
他低叹一声:“不要吃了。”说着他抢过那烂果子,随手一扔,又将我抱上榻,“你看看你,好像我虐待你了一样,脸都瘦了一圈,我去给你抓只山鸡回来。”
他拾起麻绳正要捆我,却忽然扯开我的衣袖,我羞恼,作势要给他一耳光,却被他轻轻挡下,借势翻过我洁白的手臂,上面满是瘀青,他一愣,我却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一丝自责闪过。
他很快掩饰过去,将绳子丢在一边,摇摇头,又亲昵地抚了抚我的碎发,只对我说:“不要乱跑。”便转身出了屋子。
不得不承认,便是头猛虎也有细嗅蔷薇的一面,他不欺负我时,总还是温柔的,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令我打心眼里憎恨不起来。
庆幸他这回并未绑我,我等今天这样的机会等了好些时日,于是他一出门,我便一刻不敢耽搁地逃了出去。
可惜最近饮食十分不济,我竟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走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失力跪倒在荒草丛中,远远见前方有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想着或许是附近山子里的屠夫,便朝他呼救。
等那身影靠得越来越近,一只牛只犬因的轮廓逐渐显现,我暗叫不妙,想起身逃跑,无奈腿脚愣是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犬因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放弃挣扎,忽觉身后有力的一掌将我推出老远,我翻滚了几圈,坐定后再抬头瞧那犬因,却见此刻它口中竟衔着一个人的断臂!
在它跟前与它对峙的,正是方才还威胁说要再欺负我一次的奴郎,此刻他果真失了一只手臂,肩口处血流如柱。他必定是为了救我,替我挡下犬因致命的一击,这才被犬因咬掉一只手臂。
我大惊失色,眼见他单手攀上犬因头上的牛角,用力一扯,牛角应声而断,犬因顿时作痛,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一耸身,将奴郎甩了下来。我急忙爬上前扶起他,哭着去探他的伤势,他替我把泪擦干,云淡风轻道:“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别哭了,我没什么事,为我这种人哭不值得。”
那只犬因仍捶胸顿足地发作,我趁机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料匆匆给奴郎止住血,想着该将那断臂抢回来才是,于是艰难站起,对他说:“你先走,我把手臂抢回来就去找你。”
他失笑,一把将我拽回:“手臂不要了。”他拉着我的手,往密林深处跑去,“手臂没有你重要,走吧。”
我愤愤不平的心突然咯噔地停滞了片刻,接着被他带着跑出几步。我暗叹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只手臂竟然说不要便不要了,若能及时就医,兴许有的救也未可知。回头再瞧,只见那只犬因已恢复了精力,望着我们两只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正大口咀嚼着奴郎的断臂。
我暗骂一声,一方面为他痛失手臂感到惋惜,另一方面则说来惭愧,或许是鬼迷心窍,我竟一时心软,脑海中生出一丝可耻的念头——
他的确是为了救我而失了一只手臂的,往后……
或许就由我来做他的手臂吧?
4.
我担心那只犬因会嗅着血迹跟来,于是连夜扶着受伤的奴郎慌不择路地穿过丛林,在尽头的山洞里待了一夜。
次日我从山洞里醒来,身旁却不见奴郎,暗道不妙,该不会是夜里被犬因叼走了吧……
正慌张,却见洞口一暗,一个人影晃入。
奴郎一只手提着山鸡,一只手拎条肥鱼,向我行来:“醒了?正好起来吃点东西,这处林子里有犬因,我们不能再回木屋了,吃饱了就上路。”
我点头,想起他现在手脚不方便,于是起身拾柴准备生火,忽又觉得一事不对劲,方才我确实记得他是用左手提山鸡的,那他哪里来的另一只手拎鱼?再定眼一瞧,他右边手臂竟是实实在在地长在肩口的!
“你的手臂……”
他一边起火一边解释:“它自己会长出来,犬因伤不了我。”又自嘲一笑,“这也是你那位高尚的未婚夫囚我的原因,任何犬因对我造成的伤都会自动愈合。”
我仍旧不能相信云桀会做这种囚禁人的事,正迟疑着,奴郎突然将上衣袒开,我却不知他又打算做什么,忙捂住眼睛,嘴里支支吾吾道:“你该不会……又要欺负我吧?”endprint
他低笑一声,揽住我的腰:“怎么,你很想被我欺负吗?”
我满面红霞,忙去推他,触手却是一阵冰冷,睁眼一瞧,却见他胸前有两道铁钩深深嵌入锁骨,一道铁链延至身后,蝴蝶骨上也有两道铁钩拴住,四只钩用铁链连在一起,紧紧勒着前后两处骨骼,触目惊心。
我依稀记得当日的斗兽表演,一条厚重的铁链及末端的巨铁束缚着奴郎,想来前端便是连在了这东西上面。
“疼吗?”
奴郎淡然地摇头:“这叫束骨锁,我戴了十年,早就没感觉了,这东西邪得很,你越是想挣脱,它束得越紧,云桀就是用这玩意拴着巨铁困了我十年。那日表演结束后,他担心铁链生锈,要给我换一条新链子,我才有机会逃走的。”
我哑口无言,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他被束缚的锁骨,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这本是我与他的恩怨,却将你扯入其中,是我不好。”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道歉。
我虽仍怨他,可想到他十年来受到的苦楚,不禁心酸,便也怨不起来。我想,若我们不是在此种境遇下相逢,也许一切会大不一样。
第二日,我们穿过密林,又行了半里山路,傍晚在一处荒村歇脚。
“这里……”奴郎脸色有些诧异。
我带着他行至一处墓碑前:“这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这是我的养父母。”我又指了指旁边的小碑,“这是青裁。”
在被犬因侵袭之前,这里曾经是我的家乡,有我深爱的亲人,每年清明,云桀都会陪我前来祭拜一番。
我是孤儿,被青裁的父母捡到,从小跟他们一起生活。十岁的时候,村里闯入一群犬因,大多数村民都在那场战役中牺牲了,我的养父母也不例外。那时我和青裁都受了重伤,相互支撑着逃了没多远便精疲力竭,昏厥在地,等我醒来时,人已在云桀的府上躺了半个月有余。
云桀说,当时他在林子里发现我时,几只犬因正在吞噬青裁的身体,他只能尽力将我救出,我旁边的少年却已没得救了。
“当时天很黑,我很害怕,我们躲在树丛里,我想到养父母被犬因撕裂的场景就一直哭个不停,青裁让我不要怕,说我们永远做彼此的亲人,他这么说,我便不再害怕,可后来却是我抛下他独活了,我和他都没有亲人了……”我凄凄讲述着。
奴郎上前拥住我,一直在我耳畔说:“不是你的错。”我却不争气地落泪,将他衣襟都打湿了,后来不知怎的,便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却也依稀记得,朦胧中,他对我说,“若你还愿意……让我做你的亲人。”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清晨我从他怀中醒来,觉得整个身子都是暖暖的,我抬头打量他,正迎上他的灼灼目光,原来他早就醒了。我想着要问清昨晚他说的那些亦梦亦真的话,却见他脸色倏地一沉,警惕地望着前方。
我疑惑,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晨曦中一个熟悉的人影逆光而来,仔细一看,竟是云桀。
这些日子跟奴郎待在一处,我竟将云桀忘了个干净。
我急忙起身,云桀面色不善地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奴郎,上前拉起我的手,关切地替我抚过额间的碎发,勾唇温柔道:“终于找到你了,我以为你逃婚了呢。”
5.
云桀并未细问我这些日子的行踪,甚至一丝愠色都不曾有过,只是他将我接回府后,即刻便将婚期提前了。
我并未多作抗拒,只是这次回来,内心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我觉得云桀没有什么不好,与他一同生活了十年,他向来对我体贴,嫁他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我从未在这桩婚事上问一个为什么。
只是,自打遇到奴郎,这种顺应的心态却变了,我开始去思考与云桀的感情究竟归属于哪一种,感恩?习惯?我想不通,只知道我对他同对奴郎的心思是全然不同的。
记得那个清晨,我求云桀还奴郎自由身,云桀竟一口答应了,可我没想到,奴郎却愣是不肯走了,他说:“我在斗兽场里过了十年,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如若离开,也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云桀只好先应下,并允诺他,若有天他不想再斗兽了,随时可以走。
我对此颇为欣慰,觉得这不失为一个皆大欢喜的法子,可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回府的第二天,我曾去斗兽场找过奴郎,他却总是刻意地避着我,直到婚礼当天,我在后院瞅见他匆匆而过的背影,几步追了上去。
“你为什么躲着我?”我扯住他袖子问。
他一挑眉,满不在乎地甩开我的手:“都要做人家的新娘子了,跟夫君以外的人拉拉扯扯,这样合适吗?”
奴郎脸上的胡楂已不见,整个人清爽了许多,四目相对之下,我又想起了自己在他怀里哭泣的那个夜晚,于是壮着胆子问:“你是不是说过,要做我的亲人?”
奴郎身形一怔,脸色顿时沉如深潭,却只冷冷答道:“没有说过。”转身就要走。
他的回答倒令我清醒了不少,不仅非我所盼,甚至还令我感到一丝心凉,这才彻底看透,原来自己是不愿嫁给旁人的,原来我的心里早就装下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近在眼前,此刻却偏偏不待见我。
如今骑虎难下,我只好硬着头皮问他:“你可愿娶我?”
“娶你?”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跟你睡过就会娶你?你也太天真了,我劝你还是好好跟云桀过日子,少打我的主意。”说完他纵身一跃蹿出了院子。
我失魂落魄地枯坐在洞房中,思索着奴郎虽如此待我,我却再不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仍旧嫁给云桀了,于是,夜里云桀被下人搀扶着入了洞房后,我便暗自打起腹稿,想着如何提说才不会伤害到他。
云桀将我的盖头掀开,我正欲开口,忽然一阵怪风刮过,门被人掀飞,一只面露凶相的犬因向我们袭来。
我大惊,来不及思索为何府上会藏着一只犬因,云桀猝不及防,已被那凶兽甩到一边,兽虽凶暴,却一直未起杀心,它看也不看一旁的云桀,径直朝我扑来,劫我出了屋子。
剧烈的打斗声引来一众家丁护卫,他们早已在院外布好,犬因抱着我一踏出厢房,他们便从四面八方射来阵阵箭雨。endprint
凭这阵势,我与这犬因怕是都凶多吉少了。哪知犬因并未横冲直撞,而是左右小心避着,替我将箭悉数挡下,我毫发无损,它自己倒是连中了好几箭,果然又跑了几步,便颓然倒地。
我挣脱而出,见那犬因正痛苦地捶打着胸口,我却隐约觉得古怪。
从外形上看,所有犬因都长得一个模样,牛头四角,黑毫如蓑,只是……没有一只犬因会这样愚蠢,不吃人且还心地如此良善,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我周全,显然它与我平素打过交道的犬因很是不同。
片刻工夫,云桀已率领众人围攻过来,他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的连弩对准犬因的面门便要射去,与此同时,我隐约看见那犬因蓑衣般的长毛下露出一道似曾相识的铁钩,登时一惊,大喊一声:“住手!”急忙上前抢下云桀的连弩。
那只犬因目光森然,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不可言说,我屏住呼吸,试探性地一步步接近他,轻声问:“你是奴郎吗?”
犬因闻言长啸一声,变得十分暴躁,作势要向我扑来,云桀手中的连弩对准野兽的胸口一阵齐发。
我来不及阻拦,见它连中三箭,终是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6.
奴郎在榻上躺了三日才苏醒过来,那天夜里,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证了一只狰狞凶恶的巨型犬因由兽幻化成人的全过程。
众人瞠目结舌,云桀拔剑便要上前了结奴郎,我决绝而对,将奄奄一息的奴郎护在身后,奴郎变犬因这回事虽委实给我不小的震惊,可他自始至终都未曾伤过我分毫,可见他虽变成犬因,却仍是存有人性的。
云桀脸上是一反常态的愠怒,当着众人的面,他拿剑指着我,质问道:“你将要成为我的妻子,却要为他拼上性命?”
“你可以杀了我,横竖我的命也是你捡的……”我将脖颈抵着他的剑尖,“可我求你放过他。”
云桀不可置信,一声叹息之后,拂袖而去了。
我将奴郎带回屋,检查他的伤势。他曾说过,犬因对他的伤害皆会复原,看来他身上的箭伤只能慢慢调养了。我守在他床前三日,云桀不曾来瞧我,婚事也搁置了下来,只是他仍派手下跟进跟出,生怕奴郎会再次变成犬因伤害到我。
第三日,我去小厨房煲汤,回来时却不见奴郎的踪影,顿时慌张起来,四处找寻,结果在后廊尽头无意中听到了他与云桀的对话。
“你是在报复我吧?”云桀道。
奴郎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地回答:“当年你承诺,只要我去斗兽场做奴隶,你便救她,后来我说想见她,你却说她死了,你困了我十年,可还满意?”
云桀冷笑:“她嫁给我是最好的归宿,你连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奴郎沉默片刻:“我没有想过抢走她,这十年我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早就不配做她的亲人了。婚礼那天是我饮了酒,有些神志不清,失误闯了洞房,不过你放心,我会马上离开,不会再打扰你们,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还有,不要告诉她我是青裁……”说罢与云桀擦肩而过,消失在回廊尽头。
我藏在廊柱后禁不住垂泪。
原来奴郎便是青裁,青裁便是奴郎。
十年前云桀将我们两个人都救了下来,只是自那之后,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了。我是在云桀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的, 而他却在十年无止境的斗兽生涯下苟延残喘。
不知是有缘还是无缘,十年来我们曾离得这么近,却又如此遥远。
我猜想他不会再愿意见我,于是抄小路在云府后门截住了他,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要走?要走带上我一起。”
他回避我的目光,没好气道:“你烦不烦?”
我早料到他会如此,心一横,破釜沉舟道:“我喜欢上你了,即便你是洪水猛兽,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青裁叹了一口气,随即脸色一沉,身体忽然开始剧烈膨胀,狂风将落叶刮得漫天飞舞,等我再看时,他俨然已变作一只犬因,正凶神恶煞地向我发出冲天的怒吼。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将我吓退,我偏偏不为所动,上前攀住他:“我什么都知道了,让你苦了十年,都是我不好……”一行清泪自我眼角滑下。
长久的沉默后,一只冰冷的手替我将泪擦去,眼前的青裁已恢复了人身,他凄然开口:“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青裁了,你何苦如此……”
我握紧他的手:“说好要做一辈子亲人的,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青裁眼光闪烁,将我拥在怀里,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两个人静静相拥,如同十年前,那个寒冷肃杀的夜晚,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彼此,相依为命,相伴一生。
忽然,一双人影从天而降,为首的男子见到奴郎,上前屈膝跪地,向他俯首道:“终于找到您了,世子殿下。”
7.
这个向青裁下跪的男人叫琴宣,自称是犬因国国君的部下。
据他所说,二十年前犬因进犯人族时,犬因国国君曾爱上一个人妇,并与她生有一子,便是如今的青裁了。当年,国君本要带青裁的母亲回犬因国,可惜犬因兵败,不得不连夜撤退,回国休养生息,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十年。
直到他有机会回到村中寻她,却发现所有村民都被他的族人残杀了,国君在村角找到了她和她儿子的墓,却发现青裁的墓是空的,猜想青裁或许是尸首被犬因吃掉了,也或许是老天垂怜,佑他逃出了村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派人四处找寻,希望能弥补对他们母子的亏欠。
琴宣他们按照国君的指示查了许多年,今日才终于将他找到,如今老国君时日不多,希望能见青裁最后一面。
如此,我便也随着他来到月牙城,他随琴宣觐见国君,我则由专人陪着在城里瞎转。
月牙城不大,人口也并不多,这便解释了为何他们犬因力强体壮,却攻打人族多年未果。一进城才晓得,犬因平素其实和常人并无分别,他们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显露原身,如今他们已安分多年,不再想着进犯外族,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百姓的生活。endprint
我又转了半日,正准备回宫寻青裁,却见街角的马车上走下一个人,细细一看,却是青裁。他此刻的装扮已与先前大不一样,墨发用玉冠高高竖起,锦衣华服衬得其器宇轩昂。
犬因国男人的容貌皆属棱角分明的,青裁则尤其如此,从前他做斗士时不修边幅,满面胡楂掩盖了他精致的五官,如今这般打扮,当真有几分犬因国世子的味道了。
他只远远地站在马车边,对一边的琴宣吩咐了什么,琴宣向我直直走来,道:“姑娘,世子派我送你回长乐城,若没别的事,我们现在就上路吧。”
我一时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琴宣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才彻底慌了神。我几步跑上前质问青裁:“为什么要送我走?不是说要做彼此的亲人吗?”
青裁的目光冷厉,如见陌生人一般:“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是犬因国的人,我也已经寻到了我自己的亲人,我的国人需要我留下来,而你我本属不同的世界,阴错阳差才走到一起,没道理再做无谓的纠缠,你也快点回到你的国度,去找你真正的亲人吧。”
“我的亲人不就是你吗?”我哭着扯他衣襟,不依不饶。
他冷漠地甩开我:“你的亲人是云桀,不是我。十年前他救下你,可见你二人有缘,你该早些回到他身边,回到你原本的生活。”也不等我作答,他转身上了马车。
我倔强地扒着车子不让他走,车夫一脸鄙夷,不耐烦地将我踢开,我忽觉胸中一阵剧痛,热流上涌,一口黑血喷在了华丽的车轮上,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8.
再次醒来时,我人已躺在熟悉的云府厢房中。
云桀就坐在榻前,见我醒来,抚了抚我的脸颊,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揉了揉眼角,弄不清状况:“我明明记得我在犬因国……”
云桀点头,一边喂我汤药,一边解释:“是奴郎送你回来的,你身子虚,在犬因国晕倒了。你看,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果然还是不知照顾自己。”
“青裁在哪里?”我急忙问。
云桀的笑容僵在脸上,沉默了好一阵,才冷冷道:“走了。”
我无力地躺了下来,他果然还是抛下了我,就像十年前我抛下了他。
也罢,他说他已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只要他如今过得好,我便心满意足。如果离开我能让他日子好过些,那么我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祝福他了。
只是……我琢磨着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忽然想起那天在马车边扯他衣襟时,依稀记得在锁骨之上的束骨锁还未去掉,便问云桀:“青裁身上的束骨锁是你给他加上去的吧?可不可以把钥匙给他?”
云桀未回答,反问我:“我们的婚事还作数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虽然青裁说过已经有了他自己的亲人,可我的亲人却只可以是他,他已经在我心底生了根,我是再也容不下旁人的。
云桀深叹了一口气,态度冷了许多:“也罢,既然你心里忘不了他,我也不强人所难,钥匙的确在我手上,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先为我做一件事。”
云桀要我做的事很简单,只要我能将他斗兽场里的犬因打败,他便将钥匙给我。
当晚,我戴着牛头面具,来到斗兽场,场内依旧是宾客满座,我还未走入其中,便听到富贾贵胄们的喝彩声不断传来。
我将长发竖在脑后,深呼一口气,忐忑地入了场,一只高我半身的犬因安静地立在场中。
这只犬因显然没大睡醒,我不动,它也不动,一人一兽僵持了好久,我捺不住,只得先发制人,按照印象中云桀曾教我的几招驯兽之术,蹩脚地向那犬因靠近。
见我袭来,它只懒懒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我扑了空,一时收不住势,顺势扯住了它的毛发,犬因吃疼,高亢嘶吼一声,锐利的牛角向我袭来,我猝不及防,肩头已多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我捂着伤口唏嘘,这十年来,青裁为了救我,过着的便是这种无止尽的凶险生活,不知他这些年里,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往后,就由我来守护他,还他一世安宁吧。
我学着青裁斗兽的招式,几步攀在犬因身上,想将它的牛角扯下来。当日青裁断牛角的动作一气呵成,到了我这里,那牛角却愣是纹丝不动。
我掏出匕首,在牛角上锯了一下,哪知那犬因怒吼一声,将我翻倒在地,未等我起身,又上前将我掀起,甩出好几丈远,我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在了围栏上。
我只觉五脏六腑如同被雷轰了一般,艰难地扯下碎成两半的牛头面具,将额头上渗出的鲜血拂去。
看台上一阵惊呼,看客们显然未料到,斗兽的竟是一个弱女子,顿时情绪高涨,呼喝声此起彼伏。
犬因见了我的面容先是呆愣了半天,我心道这野兽也是喜欢看姑娘家的,于是趁机向它再度袭去,它竟不自觉地退后了好几步,我未作多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守护青裁,今夜倒下的人绝不能是我。
此刻犬因已被我逼至场地边缘的围栏,我一个箭步上前,直指它命门,本以为它会避开,可它眼睁睁地见我冲过来竟仍不为所动,我收不住势,锋利的匕首连根刺入它肋下位置。
云桀曾告诉我,犬因虽凶残难斗,但它们的死穴就在肋下,便是插进去一根筷子也能令其当场毙命,我原本不信,可如今却堪堪发生在眼前了。
直到那只犬因呼吸越来越弱,终于闭上了眼睛,我才敢一步一步上前拔出匕首,又匆匆将它周身扫了一眼。
忽然,我看到它胸前一道铁钩十分眼熟,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急忙拨开它厚重的毛发,一道束骨锁紧紧地陷在它的肉中,鲜血早已流干,凝结在冰冷的铁索上,不堪入目。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台上看客呼喝不断,却丝毫入不了我的耳。
血泊中的巨兽已幻化出一个苍白的少年模样,我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再也没有醒来。
9.
人潮散去,我守在青裁的尸首旁,期盼着他能再度睁眼看看我。
琴宣立在一边,面色沉重。
他告诉我,犬因国的人不得与人族交配,否则便会慢慢兽化,到最后,连一丝人性也不会存留。老国君也是因为与人类女子成婚生子,如今已完全退化成凶兽,连最亲的人也不再认识,琴宣本是要按照他兽化前的遗愿,将世子迎回犬因国。
“世子原本就只有一半的犬因血统,与人族通婚后,兽化的速度会快许多,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清醒日子,不忍你有天再面临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将你推给云桀。未曾想云桀他却说他早料到你会背叛,在你第一次失踪回去后便喂了你毒药,上回在月牙城你吐血昏厥,便是这个原因了。世子问云桀要解药,云桀却要世子一辈子留在斗兽场里做交换,世子想都没想便答应了,那时候世子的人性已经所剩无几了……”琴宣娓娓道来。
我心如刀绞,抱着青裁的尸首泣不成声。
青裁自从遇上我,便是噩梦的开始,他因我受了十年囚禁折磨,又被我这个口口声声要做他亲人的人一刀致命,这一切却不知是孽还是缘,只是若能重新来过,我情愿一生孤苦,还他永世安乐。
琴宣将青裁的骨灰带回了犬因国,我并未与他争,而是只身回到了平原村,回到了那个我与青裁一同生活过的地方。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也许青裁从未离开过,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回去。endprint